夜半，回鎮將府途中的馬車內。
    車身悠悠晃蕩，曾末靠著車廂壁打起瞌睡。
    何玥春卻滿腹心事，毫無困意。
    她輕聲問曾末：
    “夫君，你與雲亦在禮賢堂坐到半夜，聊了什麽？”
    曾末微微睜眼，淡聲道：“什麽都未聊，隻是喝茶。”
    何玥春以為丈夫不願告知，低頭揉弄錦帕，幽幽歎了口氣：
    “你別嫌我多問，畢竟死的是我妹妹。我知她是罪有應得，隻是不該由賀家小姐動手……”
    曾末聞言，轉頭看向妻子，溫和解釋：
    “我怎會嫌你。但你表弟，確實什麽都未與我說。”
    他稍作停頓，問：
    “你方才說什麽？說你妹妹罪有應得？你這當姐姐的，怎能如此說？”
    何玥春唇角泛起一絲苦笑：“你不必再瞞我，我娘都告訴我了。”
    她邊說邊搖頭，神色自嘲，
    “我何家，實在不堪，對不住葉苑苨。”
    “玥秋害死了她的姨娘，我娘又險些害死她。”
    “雲亦夾在中間，最後卻還是保了我娘和玥秋，舍棄了葉家小姐。”
    她目光定在前方，似陷入回憶：
    “夫君，你是不知，雲亦對葉家小姐用情極深……”
    “可他竟為了我們何家，放棄了心愛之人。如此一想，葉家小姐著實可憐。”
    話至此處，她冷笑一聲，
    “我爹不知內情，還逼著雲亦納玥秋為妾。如今玥秋被賀家小姐殘害，你說，這不是報應是什麽？”
    曾末靜靜聽完，輕輕拉過何玥春的手，握在掌心以示安慰，卻未言語。
    他心中暗忖，果然，眾人都認定何玥秋是遭賀汐汐毒手。
    這正是蘇雲亦的盤算吧。
    可他心裏明白，若真是賀汐汐下手，何須割去頭顱？
    這分明是江湖刺客的手段，割下頭顱給雇主交差，以換取尾銀。
    而這雇主，除了葉家那丫頭，他實在想不出旁人。
    想到此，曾末暗自歎息。身處這亂世，他注定做不了剛正不阿的清官。
    到今日，他已不知自己辦過多少冤假錯案。隻能盡力保住那些無辜之人。
    也罷，也罷，隨它去吧。
    ——————————
    卉州，一處僻遠院落。
    夜半時分，葉苑苨正熟睡在床上。“吱呀” 一聲，房門陡然被推開。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閃入屋內。
    葉苑苨驚得立刻坐起，手如閃電般探向枕頭下的匕首。
    可幾乎同時，脖頸被一把利劍抵住。
    來人黑衣蒙麵，眼眸銳利，透著一絲戲謔。
    葉苑苨眼疾初愈，夜間不點燈，視物極為模糊，幾乎等同於睜眼瞎。
    她不敢妄動分毫，不過手指已觸到匕首刀柄，隨時準備反擊。
    晏漓瞧著她的動作，盯著她那雖漂亮卻啥也看不清的眼眸，嘴角微勾：
    “你這反應可不行。要是真有人雇我殺你，你早沒了性命。”
    “晏漓？”葉苑苨聽出是晏漓的聲音，暗自鬆了口氣，僵直的身子瞬間放鬆下來。
    立在房門處的聞昱，見晏漓戲耍小姐，不禁挑了挑眉。
    這晏漓，口氣可真不小！
    小姐豈是那麽容易被暗殺的，當他和柳風不存在嗎？
    他們可是日夜守護著小姐！
    晏漓收劍入鞘，轉身走向桌邊。
    聞昱走進屋來，點燃桌上燭火。
    不等葉苑苨過來，晏漓徑直打開桌上那個圓鼓鼓的黑布包裹。
    那黑布被幹涸的鮮血浸了個透，呈現出暗褐色。
    大風從窗隙鑽進來，吹得燭火瘋狂搖曳，透著幾分詭異。
    葉苑苨摸索著走到桌邊，目光落在攤開的黑布上。
    黑布褶皺間，一顆頭顱靜靜擱置。
    借著微弱如豆的燈光，葉苑苨湊近，仔細端詳著。
    是何玥秋，沒錯。
    可印象裏，何玥秋並非這副模樣。
    她不是總一副清高冷漠、瞧不上自己的樣子嗎？
    如今，那張曾俏麗的臉龐，灰暗鬆弛，猶如死灰。
    眼眶深陷，眼球蒙著一層灰白色的翳，渾濁空洞，直勾勾望向虛空。
    嘴唇幹裂青紫，皮膚與發絲上滿是幹涸血塊。
    脖頸處切口發黑，周邊皮肉翻卷，散發著一絲刺鼻腐臭。
    五官已然變形，透著陰森恐怖。
    她心情複雜地瞧著，內心遲遲沒有湧來大仇得報的爽感。
    “作何一直看，不覺得瘮人嗎？到底是不是她？”晏漓抱著胳膊，歪頭盯著葉苑苨問，說完打了個哈欠。
    為了回來交差，她馬不停蹄趕了六天路，幾乎沒怎麽合眼。
    葉苑苨點頭：“是她。”說著，眼裏終於盈出淚花。
    聞昱見狀，忙提醒：“小姐，眼睛。”
    葉苑苨眼睛遲遲未愈，隻因動不動就流淚。
    她聞言，趕忙深吸一口氣，將淚水逼回眼眶。
    她隻是感慨，終於為姨娘報了仇！
    她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從懷中掏出銀票遞給晏漓：“這是尾銀，兩千兩。”
    當初晏漓說，少於兩千的活兒不接，最後卻要了她五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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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苑苨咬咬牙，答應了。
    晏漓看了看葉苑苨手中的銀票，輕咳兩聲，沒接：“不用了。”
    說著，伸手收拾桌上頭顱，重新用黑布裹好係住。
    葉苑苨拿著銀票的手僵在半空，問晏漓：“你什麽意思？”
    晏漓提起頭顱：“這頭顱，你要自己處理，還是我幫你？”
    葉苑苨淡然瞥一眼那頭顱：“麻煩你了。”
    晏漓點頭，猶豫了一下，道：
    “這尾銀，已有人幫你付過了，所以……你的我就不收了。”
    葉苑苨嘴唇微張：“你說什麽？”
    晏漓無奈，隻得坦白：
    “我去邊城時，邊城亂了，何玥秋一家已去柳鎮投靠你前夫。”
    “你前夫那山莊，暗衛不少。我夜裏剛溜進去，便被發現，我隻能四處逃避。”
    “正當我要逃出山莊時，你前夫親自前來，將我給逮住了。”
    說到此，晏漓低頭摸了摸鼻子，神色略顯赧然。
    她向來對自己的功夫頗為自信，孰料蘇雲亦竟是高手中的高手。
    幾招之間，便將她製住。
    她繼續道：“我還沒開口，你前夫就猜到我的來意。”
    “可他不但沒阻攔我殺人，還痛快地幫你付了尾銀。”
    “甚至告訴我，何玥秋哪晚會在哪個房間，穿什麽衣服。”
    說到此處，晏漓雙眸放光。
    正欲詳述何玥秋死於新婚之夜的情形。
    葉苑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驟然打斷了她：
    “你能不能別老是‘你前夫你前夫’的，他叫蘇雲亦，與我已沒有幹係！”
    晏漓愣了愣，興致一被打斷，再也說不下去。
    她轉頭，憋屈地看向聞昱，聞昱卻避開她的眼光，看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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