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墨遠又上前邁進一步，眼前是少女低垂的頭顱，舒墨遠恍惚間似乎聽見了她的抽噎聲。
    手中傳來熱度，是舒婉情握住了他的手。
    舒墨遠眼神一厲，險些沒控製住自己將手甩出去。電光火石間，他隻得僵硬的任由人將自己的手抬起來。
    舒婉情截然不知，隻是將手放在舒墨遠手背上輕拍，半睜著眼眸看他。
    嘴裏不住喃喃兩個字。
    紀書韻聽得出來，是“哥哥”二字，是她母親此生都難以再見到的親人，是她母親堅持活到現在，心中唯二的執念。
    她鼻尖一酸，為這個一輩子困在後宅的女人流淚，為這個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女人流淚。
    或許也在為自己看不清的未來流淚。
    悲傷的氣息在幾人之間蔓延。
    紀書韻驀然出聲：“表哥......可以說些家裏事給我娘聽聽嗎？”
    舒墨遠側眸看她。
    少女始終垂著頭，心神全在舒婉情身上。她語中哭腔明顯，是在請求他，完成她這個小小的要求。
    她一路上都不敢與自己對話，如今卻為了母親，小心擔憂的朝自己提出這個小要求，並不是強製，而是請求的可拒絕詢問語氣。
    舒墨遠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感受，但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仿佛自己真在江南生活過一般，娓娓道來。將自己所知的舒墨遠往事抖落的一幹二淨。
    屋內漸漸陷入安靜，舒婉情呼吸平穩孱弱，依然睡了過去。
    但她麵上，卻掛著安然恬淡的笑容。
    紀書韻和丫鬟將人小心的放進床榻，即便這樣，睡得香甜的人也仍未清醒。
    紀書韻坐在床前，望著人麵上的笑容看了許久。
    看著看著，她心中突然又感到酸澀，鼻尖一酸，嘴唇一抿，眼淚又要落下。
    這次，娘應該能做個好夢了吧。
    舒墨遠站在亭廊處。今日的雨下的格外久些，春雨綿綿，在空中連成密密麻麻的雨幕，莫名壓抑。
    身後傳來開門聲。
    舒墨遠回頭望去。出來的少女眼尾微紅，怕是又哭了一場，但舒墨遠看得清楚，她眉宇間的憂愁似乎少了些，看著倒是健康了許多。
    舒墨遠不自覺鬆了口氣。
    紀書韻小步上前，站定，低聲道：“多謝表哥。”
    舒墨遠淡淡搖頭：“無事......”猶豫一瞬，舒墨遠還是開口問道：“姑姑，這是多久了。”
    此話一出，少女麵上的愁意又增添些許。
    “老毛病了，養著即可。”
    舒墨遠見此也不再問，二人陷入沉默。
    但舒墨遠看得出，這人依然有話要對自己說，隻是不好開口。
    他率先開口：“日後，我還是多來看望姑姑。此次本也是為了姑姑而來。”
    話音剛落，舒墨遠便看見了對麵人臉上抑製不住的喜意。
    少女抬眸望他，裏麵原本的哀愁如今盡數被欣喜占據，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注入了無限生機。
    舒墨遠驀然感到了愉悅，還有......心虛。
    紀書韻有些激動。
    她想著，若是這般，娘定會好好照料身子，日後便會好起來的。
    這般一想，她便忍不住雙眸亮晶晶的望著舒墨遠。
    她俯身，欲要行禮道謝，卻被腕間的手製止了動作。
    手心的觸感微涼，細膩光滑，如同上好的瓷器，舒墨遠思緒飄遠一瞬。
    下一秒，觸感消失。
    隻留一地悵然若失。
    舒墨遠將自己思緒收回，輕聲咳了下，“表妹不必如此多禮，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紀書韻臉色微紅，將手腕牢牢護於身後，聞言頷首不語。
    想起什麽，紀書韻猶豫稍許，還是開口問道：“表哥......在沄省可有落腳之地。”
    舒墨遠點頭：“自然是有，表妹不必擔心。”
    紀書韻見此也不再多言。
    這本也隻是為了舒婉情問一聲，方便到時候她回答舒婉情罷了。
    ——
    主房。
    戴清泠吩咐人準備好晚餐，便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紀書韻和舒墨遠上前，二人齊齊打招呼。
    “夫人。”
    “母親。”
    戴清泠放下報紙，示意二人坐下後，先朝舒墨遠道：“辛苦了，今日留下來用頓晚飯。”
    不等人回答，便轉頭看向紀書韻，眼中流露出幾分關切：“四姨太如何。”
    紀書韻眉眼低垂，語調柔和：“謝母親關心，姨娘今日好了許多。”
    戴清泠麵上表情微鬆：“那便是好的。”
    話畢，屋外應景的產生些許聲響。
    幾人瞬間站起身。
    領頭的男人一身深色中山裝，天庭飽滿，笑得像個彌勒佛一樣，瞧著是個好相處的人。但那雙笑得眯起來的雙眼，卻透露著銳利的光芒，渾身的上位者氣勢，也不容人直視。
    他身後還跟著其他人，其中離他最近的男人與他有十分相像，同樣身著一身深色中山裝，隻是麵容比他年輕些許。
    舒墨遠垂下眼瞼，遮住眼中情緒。
    紀長江大步上前，站至戴清泠身側，朗聲問道：“這是？”
    戴清泠淡聲回應：“舒家人。”
    紀長江聞言笑著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舒墨遠立即躬身做禮，“見過紀督理。”
    紀長江拍拍人的肩，麵上似乎依舊是平淡的笑容。
    但舒墨遠感覺得出，肩上的力道之重。
    他麵上表情頓時變得有些扭曲，但仍努力維持著謙虛的模樣。於是，紀長江眼中的欣賞終於染上了些許真實。
    紀書韻站在戴清泠身後，除了輕聲喚父親和幾個兄長幾聲之外，便再沒出聲。
    她望著眼前的一幕。
    心中湧現出了莫名的希望。
    這個人，有沒有可能，將她從這個旋渦中救出去。
    戴清泠帶著紀書韻去廚房看看。
    而舒墨遠，留在了客廳，和紀長江還有紀鶴軒等人說話。
    舒墨遠思及得到的資料，將知道的人與麵前的人一一匹配。他看得分明，紀長江似乎確實有把紀鶴軒當成繼承人培養的意味，比如此時。
    紀長江顯然與紀鶴軒親近自然些，而這紀鶴軒，倒也是個會說話的。舒墨遠回話間，眼神瞥過一旁沉默不語的紀哲明。
    目前瞧著倒是個穩的。
    許是刺激得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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