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的安靜被打破。
    裝飾輝煌的客廳內，紅木沙發前，站著一與周圍分外相宜的男人。
    男人一身玉白長衫，麵如冠玉，高挺的鼻梁上架著副簡單的金絲眼鏡，薄唇微勾，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孤身立於這富貴顯赫的屋中，脊梁挺直，自帶風骨。
    他端坐著，鏡片的遮擋，讓人看不清他眼底情緒。但人身上獨特的氣質，出眾的外貌，便足以吸引眾人目光。
    耳邊傳來腳步聲。
    舒墨遠站起身，循聲望去。
    來人一身黑色裙衫，麵容平淡無波，略過舒墨遠，徑直在上位坐下。丫鬟端來溫熱茶水放在人手側。
    大夫人戴清泠並未飲茶，直接開口道：“舒家人。”
    並未疑問，而是陳述。
    舒墨遠略微俯身垂頭：“見過夫人。”
    戴清泠應了聲：“嗯，先等等吧。”
    話畢，伸手示意人坐下。
    舒墨遠也不多問，禮貌應聲坐下。
    剛坐下，背後便聽見了另外的腳步聲。這次的腳步聲較輕較緩，又隱隱透露著一絲慌亂和急促。
    舒墨遠不著痕跡側眸望去，素色淡雅的裙擺映入眼簾，他心中大概明了。
    來人氣息有些喘，但又竭力克製住，導致雙頰泛上紅暈，憋得眼中似乎都要出現淚光。
    戴清泠見此眉心輕輕一皺，轉眼鬆開。
    紀書韻顯然也發覺到了自己的失禮，努力平複了呼吸，緩聲道：“小五見過母親。”
    仿佛方才那一瞬間的皺眉並不存在，戴清泠溫聲道：“如何來的這麽快，慢些也無妨。”
    紀書韻搖搖頭，話語貼心。
    “母親事務多，不能為母親分憂已是大錯，如何還使得母親等我。”
    戴清泠麵上出現幾分滿意，“是個懂事的。”
    舒墨遠就這麽看著二人說話，並不開口打擾。
    直到戴清泠提到他。
    “這是你舒家表哥，來見見。”
    紀書韻頷首，回過頭，映入眼簾的便是男人極高的個子，以及那過分出眾的容貌。
    鮮少見外男的她，瞬間感到有些無措，但還是竭力克製，屈膝行了一禮。
    “表哥。”
    舒墨遠略略退後一步，彎腰見禮。
    “表妹。”
    戴清泠見二人打了招呼，開口道：“好了。”
    伸手招來王嬸，囑咐她，“帶著人去四姨太處，不可怠慢。”
    王嬸上前應是，紀書韻和舒墨遠二人行禮，轉身離去。
    林嬸有些擔憂道：“夫人，就這樣讓人進去後麵，是不是會......”
    後麵的話在戴清泠不滿的眼神中消失無聲。
    戴清泠揉揉額角，話語有著些許的悲哀和無奈：“我知道，但......這世間，女子總是頗多難處......”
    林嬸接過戴清泠的手，力道舒緩的在她額角處輕按：“小姐最是心善。”
    聽見這話，戴清泠似乎是想到什麽，冷哼一聲：“那也要分人。”
    仆隨主，林嬸顯然也想到一處去了，眼中出現些許嫌惡，寬慰著戴清泠。
    “夫人不必焦急，咱們大少爺，是個聰明的。再者說，還有二少爺在後頭幫襯，孫少爺和孫小姐也在呢，總差不了。”
    戴清泠臉上出現幾分笑意，“走吧。”
    林嬸攙扶著人離去。
    ——
    舒墨遠望著周遭與前麵主院截然不同的裝設，垂下的眸中閃過深意。
    眼角餘光處是素色的淡雅旗袍，耳邊是輕輕的嗒嗒聲，倒是與這景極為相搭。
    舒墨遠驀然又想到自己方才剛見到這人的時候了。
    少女一身素色旗袍，窈窕有致。發間隻有簡單的玉簪，臉邊落下些許碎發。
    白得有些病態的膚色上染著些許潮紅，清淡的眉眼間含著一股難以拂去的輕愁，鴉羽低垂，遮蓋住那雙水盈盈的眸子，看得讓人心疼。
    他如今走在人的身後，前方那纖細身影仿佛風吹便可倒。舒墨遠目光逐漸往下，停在那截他一手便可掌握的柳腰之上。
    他目光被鏡片遮擋，即將湧出的戲謔被鼻梁上的重感逼回體內。
    舒墨遠在心底微不可察的遺憾了下，轉眼便又恢複了在客廳模樣的書生樣。
    他也不知道，在他收斂後，前方的女子悄悄鬆了口氣。
    紀書韻眼中閃過一抹思索，以及微不可察的厭惡摻雜其中。
    方才身後那熟悉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轉，如同那人一般，惡心又粘膩。
    但似乎又有所不同。
    似乎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不過，一樣令人惡心。
    王嬸絲毫不知這二人的心思，將人帶到四姨太處後，便站在門外等著人出來。
    名為帶路，實為監守。
    紀書韻心中擔憂，率先邁步進屋。
    舒墨遠緊隨其後。
    屋內，舒婉情早已被大夫人派來的人扶坐在了房內的小待客廳中。
    紀書韻一進來便聽見咳嗽聲，她立即倒了盞茶水，接過丫鬟的位置，將水遞到舒婉情嘴邊，輕輕為她拍著背。
    在一旁靜靜看著的舒墨遠眉心輕皺又轉瞬鬆開。
    這婦人的麵容，似乎病入膏肓了，特別是那雙和少女相似的眼睛，空洞的毫無生存的希望。
    舒墨遠不知為何，有些不忍看她。
    更準確地說，不敢看她那雙眼睛。
    緩過這一陣的舒婉情，已經沒了力氣，隻得竭力靠在紀書韻懷中。
    她早已病了許久，又喪失生欲，整個人瘦骨嶙峋的厲害，靠在紀書韻懷中，不重，卻硬的咯人。
    可紀書韻卻仍然將她牢牢抱住，恍若抱住洪水中的浮木。
    她眼中含了淚，卻死強著低頭，不讓任何人發現她的淚水。
    舒墨遠眼神微怔。
    他清楚地看見，有一滴豆大的淚珠垂直落下，滴在少女懷中人的身上。
    可那人卻絲毫未發覺般，並未出口與少女說一句話，無論是安慰還是責備，有的隻是無視。
    心照不宣的無視。
    一個認知闖入腦海，舒墨遠不禁呼吸都放輕了些。
    這時，舒婉情開口了，對象卻是舒墨遠。
    “小遠......快過來，咳咳......讓姑姑......咳......看看。”
    短短一句話，女人卻說的斷斷續續，氣若遊絲般。
    舒墨遠立即上前，彎腰垂頭。
    “姑姑。”
    舒婉情艱難的抬起手來，招手道：“離近些......咳......姑姑好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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