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冰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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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玄武山莊。
    一位中年男醫生拿著檢驗組剛出的報告,行色匆匆地穿過一道又一道的風雨連廊,行至池清野所在的聽瀾閣。
    新中式建築,白牆黑邊黑瓦。
    古典雅致,又不失腔調。
    “大小姐,化驗結果出來了。”醫生走到她跟前,微微頷首,將報告單雙手奉上,“我們從傅先生的血液裏,有檢測出氟硝西泮的成分。”
    池清野接過後掃了一眼,“是什麽東西?”<2,屬苯二氮卓類藥物。它易溶於乙醇,摻在其中難以被察覺。另外它還有幹擾記憶的作用,讓服用者無法記住服藥後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但這種藥物如果不用於醫療,則被稱為新型毒品、合成毒品亦或是誘jian片,也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迷幻藥。”醫生認真科普道。
    聽到“誘jian”二字,她心頭一怔,神色間蘊著些許的詫異與疑惑,“普通藥店能買到嗎?”
    擔心不恰當的回答,容易引火燒身,醫生故含糊其詞:“這類藥品是必須嚴格按照相關規定渠道出售的。”
    她了然點頭,“那現在該怎麽處理呢?”
    “輸液解藥,亦或是讓他睡到自然醒。”醫生給出兩條解決方案。
    “輸液吧。”她很是幹脆。
    “是,大小姐。”
    說罷。
    醫生即刻去開醫囑,並提醒護士取藥。
    眼看已淩晨一點。
    池清野決定先去卸妝梳洗,就不在這幹等著了。
    因為頭發上了太多定型,硬如鋼絲,便把傭人叫進浴室幫自己洗。
    她泡在可容納五人的亞克力智能浴池裏,往卸了妝的臉上敷麵膜放鬆。
    女傭坐在台階上,一遍又一遍,輕柔地揉搓著手感又澀又硬的長發。
    為防止打結,還上了兩遍發膜。
    折騰了近一小時,終於出浴。
    她裹著浴巾坐在貴妃椅上,細細塗抹身體乳。
    傭人則是站在她身後,邊往頭發裏噴護發精油,邊吹至幹爽柔順。
    最後還為她按摩緩解疲勞。
    “大小姐,力道還可以嗎?”傭人柔聲問她。
    “嗯……很好。”池清野瞥了眼牆上掛的鍾,輕握她的手,“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傭人頷首,“好的,大小姐。”
    待傭人離開,池清野發了幾分鍾的呆,歎著氣換上一件白色花素綾方領側開叉的拖地睡裙,外搭同色係的雲錦披肩,踩著毛拖徐徐返回到傅胤商所在的客房。
    隻見護士正在拔針。
    池清野不動聲色地倚在門框上,就這樣靜靜看著。
    大概是過於專注手頭上的事,護士並未覺察到腦後多了一個人,以至於收拾好東西一轉身,就被嚇得大喘氣。
    “抱歉。”
    池清野對她說。
    沒想故意嚇人,隻是太累了,有點懶得吭聲。
    “沒,沒關係。”護士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旋即提著治療箱走到她身邊,“大小姐,傅先生可能沒那麽快醒過來,但他已無大礙。我稍微觀察了一下,也沒發現存在藥物過敏的情況。”
    池清野睨了眼躺在床上,形同死屍沒半點反應的傅胤商,“如果我想他立馬清醒呢?”
    “可以嚐試用冷水擦臉。因為這樣能使人的體溫略有下降,毛細血管一收縮,中樞神經係統就會一下子興奮起來的。”護士輕聲建議。
    “行,我知道了。”池清野態度謙和,“今晚辛苦你們了,回去休息吧。”
    “謝謝,大小姐。”
    目送護士下樓。
    池清野的手搭護欄上,猶如彈琴般點動玉指。
    困乏而隨時可能宕機的大腦,也在飛速盤算著,是否要強行把傅胤商弄醒。
    此刻時間已臨近三點。
    其他人都去休息了,僅剩下管家和倆值夜班的保鏢陪伴在她左右。
    如此興師動眾,傅胤商卻睡得那麽安穩,貌似不太公平。
    且心底有無數疑問還未得到答案。
    但依醫生的話來看,氟硝西泮有幹擾記憶的作用,未必能套出什麽重要的信息。
    所以……
    寬綽而安靜的室內,“喀啦喀啦”的指甲聲敲擊硬物音格外清晰。
    池清野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又睜開,似下定了某種決心,回過頭來,“霍管家,麻煩弄一套他能穿的衣服過來,謝謝。”
    “是,大小姐。”管家恭敬一鞠。
    即刻著手去辦。
    她又指使保鏢:“你們兩個,勞煩到樓下給我拎一桶冰上來。”
    “一桶?”
    倆保鏢麵麵相覷有點懵。
    所謂的一桶究竟是多少?
    是冰桶、水桶、酒桶,還是?
    “20。”
    池清野直接給出具體單位。
    “是,大小姐。”
    倆保鏢目標明確,直奔廚房方向。
    那裏有台日產量55公斤,儲冰15公斤的全自動製冰機。
    很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管家就將一套黑色的男士運動服送到了她麵前。
    上麵還掛著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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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20的冰塊要稍慢些。
    畢竟要辛苦扛上樓。
    池清野知道20的冰塊有多重,也就沒有催促,隻是讓管家先去休息。然後獨自坐在台階上,百無聊賴地雙手托腮靜待。
    早些時候喝了不少酒。
    雖洗完澡精神好了點,卻也架不住這樣熬。
    眼皮止不住地開始打架,“戰火”愈演愈烈,勝負僅有一線之隔……
    最終在一聲“大小姐,冰來了”中,視線慢慢聚焦,神情略微呆滯地眨掉眼眶裏的惺忪,徹底看清眼前人的輪廓。
    “倒浴缸裏,放滿冷水。”池清野一手捂嘴打著哈欠,一手指了指客房。
    緊接著,她又指向床上的傅胤商,“把他,給我丟進去。”
    倆保鏢不可置信地對視一霎。
    下一秒便以“她要求這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發工資的金主,怎麽可能會有錯”來進行自我催眠,將罪惡的魔爪伸向了還在與周公共沉淪的傅胤商。
    他們把人抬至浴缸旁。
    在鬆手前,心底多少還是有點猶豫,總覺得不太地道。
    然轉念一想,這可是差點將自己人送去見閻王的混蛋啊。
    就是泡個冰水而已,算便宜他了。
    這一刻,所有的道德負擔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兩人一頭一尾,默念一二三,然後默契地往浴缸裏一甩……傅胤商“撲通”一聲,自由落體進浴缸。
    凍人的浴缸冰水瞬息浸濕了他的衣衫。
    傅胤商猛地睜開眼,青筋暴起地掙紮著,“啊!臥槽!怎麽回事?!啊!臥槽!”
    仿佛置身於冰雪世界中的刺骨,迫使他的大腦暫時性短路。
    嘴裏隻會重複說著“臥槽”、“好冷”、“這是哪”、“想幹嘛”這幾個詞匯。
    一旁的倆保鏢抿嘴忍笑。
    報複的快感油然而生。
    池清野神情懨懨,抱臂靠門,一語不發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看到他醒過來,那顆半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就是有點滑稽。
    直到傅胤商爬出浴缸,跌坐在地上,稍稍恢複些理智,滿臉不明所以的怨憎死死瞪她,她才微不可察地動了下,“你終於醒了。”
    “這是哪裏?”他渾身打顫地質問。
    還未痊愈的右手也隱隱作痛。
    池清野莞爾,“我家哦。”
    “你想對我做什麽?”
    傅胤商瞥了眼那倆保鏢,太陽穴突突直跳。
    “醒酒呀。”她笑得人畜無害。
    “什麽意思?我……”
    傅胤商試圖回憶,卻發現什麽自己好像斷片了。
    “不記得發生什麽事了?”池清野不出所料地低笑了聲,“沒關係,你可以洗完澡躺床上慢慢想。”
    傅胤商難掩眼中的清澈愚蠢,一臉困惑地凝她。
    “幹淨的衣服給你放這了,晚安。”
    池清野拍了拍放置於架子上的黑色運動服,又給倆保鏢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人交給你們照顧,我去睡了。
    她不可控地打了個哈欠。
    轉身出去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給人一種“要不是看在合作的份上,根本不想浪費精力搭理你”的功利感。
    而她唇角哂笑的弧度,也被傅胤商深深看在了眼底,卻又解讀不清。
    留下來的倆保鏢雖對他有敵意,但也都沒閑著。
    一個幫忙把浴缸裏的冰水換成幹淨熱水。
    一個下樓去煮紅棗枸杞薑茶,給傅胤商暖身子。
    陽奉陰違,這都是跟池清野學的。
    泡過熱水澡的傅胤商意識清醒,腦子卻暈乎乎的,根本沒法進行周密的思考。
    尤其想到自己此刻身在“敵營”,又嚐試回憶起因無果後,整個人就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烙大餅,良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
    池清野難得賴了會兒床,磨磨蹭蹭九點才起。
    按每日計劃,先喝一杯純淨水,把熱身運動做一遍,然後開始去跑步。
    一小時後回來吃早餐,再簡單衝洗身上已自行吸收的汗,換套幹淨舒適的衣服,發個十幾分鍾的呆,才下樓邊品嚐新鮮出爐的柚香蘋果派、黃油柿子塊和梅花烤奶,邊在平板電腦上刷題。
    然昨晚發生的事,讓她有些心不在焉。
    遂通過網頁百科,重新了解所謂的“迷幻藥”是怎麽回事。
    這時,傅胤商從樓上下來。
    布滿血絲的眼睛,以及黯淡無光的麵龐,都在提示其昨晚沒睡好。
    可在池清野看來,不應該啊。
    他可是從晚上十點睡到的淩晨三點。
    即便中途被自己強行凍醒了,也沒理由那麽憔悴。
    難不成……他整夜都是在擅自臆想出的危險與恐懼中度過的?
    池清野玩心又起,饒有趣味地將他打量。
    “……”
    傅胤商黑著臉,一言不發。
    盡管坐在餐桌前那個上身凝夜紫絨毛衣,下身金屬絲絨銀亮片開叉長裙,長發用黑色鯊魚夾很隨意地挽在腦後,清婉又利落的女人確實很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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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拉開椅子,在她正對麵坐下,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刻薄嘴臉。
    臀部剛沾上軟墊,傭人就端著托盤來到他身邊,恭敬頷首,“傅先生,這是小姐特意交代我們為您準備的蘋果蜂蜜茶,以及蝦仁雞肉香菇青菜粥,請慢用。”
    突如其來的糖衣炮彈,倏然削弱了傅胤商強硬的氣勢。
    他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昨晚是怎麽回事?”
    “你問我?”
    池清野往嘴裏送了塊黃油柿子,笑得耐人尋味。
    “我手上多了兩個不同位置的針眼,你不該解釋一下嗎?”傅胤商的表情寸寸變冷。
    “你從洗手間裏一來出就倒在我懷裏,這是有目共睹的事,隨時可向當時在場的人求證。至於針眼嘛……”池清野故作無辜,又很興味地眯眼笑了下,“當然是不想你死在我家裏。所以請醫生給你做檢查,排除可能過敏的藥物,再給你輸液醒酒啦。”
    “你完全可以把我委托給傅星眠。”傅胤商不信地凝她。
    該說不說,眼前這個女人是有點變態在身上的。
    醒酒方式千千萬,她非得給你來個“冰鎮”式。
    再怎麽有興致都痿了。
    池清野裝模作樣地歎氣,“人家正忙著跟心上人培養感情,為什麽要做那麽煞風景的事?被未來小姑子討厭,往後的日子可不好過呢。”
    “嘴上說得冠冕堂皇,誰知道你背地裏打的什麽主意?”他似笑非笑,情緒穩定。
    實則後槽牙幾乎要被磨碎。
    池清野放下手中的小叉子,戰術性地抱臂後傾了幾分,無暇的臉龐也罩上了一層清肅,“我要想玩花樣,昨晚大可把你丟到鴨店任人玩弄,再拍幾張豔照傳到互聯網上,讓你身敗名裂。畢竟在你的血液裏有檢測出誘jian片的成分,這說明無論別人想對你的身體做什麽,你都無法反抗,更不可能會記得。”
    說話間隙瞄了眼平板,才知道迷幻藥大體上分三種,官方都有發文披露過。
    先前沒遇到過這種事,所以從未關注過,這次可真是開了眼了。
    原來精神類的管製藥物因配製不同,呈現出的功效也不太一樣。有的具有催情作用,有的會讓人過度興奮,導致心跳加快、休克,還有的會讓人失憶。
    其後果不容小覷。
    所以把他帶回來是有必要且正確的選擇。
    “……”
    傅胤商陷入沉默,沒表態。
    因為她提到這個,腦子裏登時就有了答案。
    昨晚柳錫悟建議耍點手段生米煮成熟飯,女孩子最在意貞潔,尤其剛墜入愛河,正是被荷爾蒙支配的時候,絕對會妥協認栽的。
    然而自己並不認可他的觀點。
    玩歸玩,你情我願是底線。
    否則出了“人命”算誰的?
    平白無故上趕著給自己製造汙點,分明是在作繭自縛。
    眼前女人就是自己吃飽了撐著,招惹來又甩不掉的最好例子。
    可思考到這,傅胤商茫然了。
    既然要生米煮成熟飯,為什麽迷暈的是自己?
    難道是……
    他忽然想起進洗手間前,最後見的人是池清野。
    自己做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喝酒。
    所以,是酒拿錯了。
    池清野從他懊惱的表情判斷出,他應該是想起什麽了,不由得揶揄道:“嘖嘖嘖,究竟是誰在覬覦你的身子呀,居然會做出下藥這等上不了台麵的事。是因為看到我的出現有危機感,所以就按耐不住,出此下策了嗎?”
    “果然,男孩子出門在外也得保護好自己,否則晚節不保呐。”她笑得甚是歡樂。
    說這些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惡心他。
    同時混淆視聽,假裝毫不知情,一切都是意外。
    而且柳錫悟敢對自己朋友初次露麵的女朋友下手,很難說會不會是眼前人授意的。
    第一次沒得逞,指不定還有會下次,所以必須給予警告。
    “……”
    傅胤商煩躁瞪她。
    沒證據表明她是故意拿錯的。
    隻能在心底真情實意地“問候”弄巧成拙的柳錫悟祖宗十八代。
    “嘿,知道嗎?如果發生嚴重的藥物過敏,你是會死的。”池清野微微歪著頭揚起下巴,笑容蠱惑繼續逗他,“我昨晚不僅幫了傅星眠,還救了你一命呢,打算怎麽謝我呢?”
    鑒於傅胤商的表情沒太大變化,她想了想,又補充:“以身相許就算了,我比較喜歡原裝沒用過的。”
    “我有時候特別不明白,那麽美的一副麵孔,為何偏偏要長那麽一張損人不利己的嘴。”傅胤商怒極反笑。
    “可能是為了讓你有自知之明吧。”池清野一臉平靜地嗆他,“開心嗎?專門為你長的哦。”
    “……”
    傅胤商動了下喉嚨,看著她不說話。
    真的有被氣到。
    偏偏她說的與做的又都是看得見的事實。
    心中難免憋悶。
    他鬱結地拿起勺子,想要以吃粥的舉動,來結束這個理虧的話題。
    大概是昨晚的粗魯,傷到了還未痊愈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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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胤商吃不到幾口,就放下餐具。
    直盯著右手蹙眉。
    “還會疼嗎?”池清野問。
    傅胤商很是熟稔地問出一句話:“你說呢?”
    “你找人撞我的時候,比這更疼呢。”池清野含著吸管,漫不經心地說。
    傅胤商擰眉,“那還不是因為你……”
    “不是我幹的。”她抬眸直言。
    傅胤商狐疑,“什麽?”
    “你被人打這事我知道,但不是我做的。”池清野好整以暇地看他,“我已經在台上贏你了,沒必要再對一個手下敗將下黑手。”
    口吻平淡,攻擊力極強。
    難以掩飾的侵略性與心高氣傲,跟去世的池慎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
    傅胤商再次沉默。
    心有不甘。
    又覺得棋逢對手很是有趣。
    這類女人當老婆屬於很拿得出手的那種,可反噬力也會高出所得回報的數百倍。
    “吃完我讓人送你回家。”池清野起身,“我約了中午考科目三,就不留你了。”
    她臉上雖帶著淺淺笑意,眼神裏卻沒有絲毫溫度,頗有生人勿近之感。
    說完,收起平板電腦上樓。
    傅胤商麵不改色,繼續吃著碗裏的粥。
    人可能不太正常,但食物是沒有錯的。
    傭人上前收拾池清野吃剩的點心時,自顧自地對傅胤商說了句:“您是大小姐第一個帶回家的男士呢。”
    傅胤商愣了下,沒做聲。
    疑惑池家連傭人都那麽沒邊界感的嗎?
    在他用完餐後,管家告知他:“傅先生,我們大小姐已為您安排好了車,這邊請。”
    “謝謝。”
    傅胤商話音才落,就聽見管家自言自語地感慨了聲:“還真是頭回見大小姐對一位男士那麽上心呢。”
    “……”
    傅胤商表情一僵,忍不住皺了皺眉。
    走到門口,就看到司機站在車旁,衝樓上微微頷首,然後意味深長地望向自己,自說自話:“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大小姐笑得如此開心了。”
    傅胤商:“……”
    這家人是不是有那個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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