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秦淮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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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 章 秦淮河畔
我生在永樂年的秦淮河畔,娘親是金陵有名的琵琶伎,父親卻是連名字都不配留下的恩客。
七歲那年,她裹著浸血的帕子將我賣給翠煙樓,換得三錠碎銀與半瓶止疼藥。老鴇用簪子挑著我的下巴,笑說這副眉眼生得狐媚,日後定是搖錢樹。
初破瓜那夜,我蜷在雕花床榻角落,聽著布政使司的劉公子將銀錠砸在案上。鴇母掀了錦被,露出我肩頭新燙的梅花烙。
那是上月拒了鹽商之子,她命人用炭火懲戒的印記。劉公子捏著我的腕子,酒氣噴在耳畔:小蹄子骨頭倒硬,爺偏要叫你軟成春水。
直到十五歲生辰那日,我撞見了一個少年。他立在樓外畫舫上,素白袍子被風吹得鼓脹。
隨行的將軍正訓斥他:陛下命你巡查河防,你倒有閑心聽曲!
少年卻隻顧盯著我我正被鴇母罰跪在青石板曬日頭,鬢邊插著賤籍標誌的茱萸花。
賤骨頭就是欠教訓!鴇母的罵聲混著汗腥味鑽進耳膜。我蜷著被炭火烙出梅花的左肩,餘光瞥見樓外畫舫上那抹白袍。
那人腰間掛著銅火銃,那將軍正揪著他耳朵訓斥,像極了小時候娘親教琵琶時,我彈錯弦她便擰我腕子的模樣。
三日後暴雨傾盆,我裹著濕透的薄衫給劉公子送酒,卻在廊下撞見那個白袍少年。他倚著雕花欄杆,指尖撚著我簪在鬢邊的茱萸花瓣,火銃的銅色在雨幕裏泛著冷光。
他們說你叫紅蓮。他忽然開口,聲音像秦淮河春夜的柳絮,可你眼裏沒有蓮花的清淨,倒像浸了血漬的胭脂。
我攥緊酒壺退到牆角,鴇母新烙的牡丹印在肩胛發燙。他卻甩開隨行侍衛追來的手,將一方素帕塞進我掌心:明日戌時,西水門碼頭有艘畫舫,船頭掛青竹簾。
戌時的西水門碼頭,我裹著偷來的鬥篷鑽進青竹簾後的船艙。他正俯身看輿圖,燭光將他眉骨照得鋒利如刀。
見我進門,他指尖一抖,輿圖上的朱砂線蜿蜒成河,恰似我腕上被鴇母掐出的淤青。
我跪坐在氤氳的檀香裏,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樣——眼尾有顆朱砂痣,像雪地裏濺的血點。
紅蓮...他忽地轉身,眼尾那顆朱砂痣在燭火下灼灼如焚。
我跪坐於檀香氤氳中,瞥見他袍袖下暗繡的麒麟紋,那是靖難之役後,永樂帝親賜的軍功徽記。
可此刻,這雙手卻輕柔地拂過我鬢邊茱萸:疼嗎?
我猛地縮肩,炭火烙傷的痂皮在綢衣下崩裂。他竟從懷中掏出瓷瓶,藥香混著龍涎撲鼻而來:軍中治灼傷的秘藥,比翠煙樓的止疼散強百倍。
公子...我顫聲欲拒,他卻已蘸藥指尖撫上肩胛。
那溫度燙得我幾欲驚呼,卻瞥見他耳尖泛紅如醉,這位領陛下敕命巡查漕運的年輕都指揮使,竟連女子肌膚都未曾觸碰過。
我心中暗驚,不知這純情少年如何能應對這複雜世道。眼前之人,與那些粗魯慣了的恩客全然不同,他手下的溫柔仿佛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讓我有些動搖。
我閉上眼,任由他輕柔地上藥,心頭卻泛起層層漣漪。他的呼吸略顯急促,噴灑在我的脖頸間,激起一陣酥麻。
末了,他輕聲歎息,似是在憐惜我的傷處,又似在自責未曾早日相遇。很疼嗎?
我微微點頭,卻不願多言。他沉默片刻,忽而說道:我定會設法助你脫離苦海。
這話在我聽來猶如天籟,卻又不敢相信如此境遇竟會迎來轉機。他重新坐回案前,整理著輿圖,指尖無意間輕叩桌麵,發出篤篤的聲響。
我悄悄抬眼打量他,隻見他眉目間英氣逼人,卻又帶著幾分儒雅,全然不似那些粗鄙的權貴。
自此夜起,青竹簾畫舫成了我偷生的裂隙。他總在河防文書堆裏夾著素箋,字跡從&34;蓮妹&34;漸成&34;吾妻&34;,甚至敢將禦賜的銅火銃解下,擱在我腕邊:若那老鴇再動私刑,便以此抵她咽喉。
我何嚐不知這火銃的分量?去年鹽商之子強索我陪夜,老鴇為保招牌,命人將炭火烙在我肩頭。
那夜我蜷在柴房,恰聽巡街官兵議論,張軏率水師剿滅私鹽幫,繳獲火銃十二支,盡呈陛下入庫。如今他竟要贈我為護身符。我卻沒敢接,這會害了他。
七月十五燈節,他冒險帶我登觀星樓。琉璃瓦映著漕船如鱗,他忽指河麵道:陛下欲遷都北平,漕運乃國之命脈。紅蓮,你可知這秦淮河的流向?
我搖頭,他卻將掌心覆於我手背,在輿圖上劃出赤線:自金陵至通州,九曲十八彎,皆如你我情路。
我悚然抽手,他腕間麒麟紋燙得人心慌。樓外忽傳來馬蹄聲,張輔的玄鐵鎧甲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這位榮國公長子冷眼掃過我們交握的指尖:張軏,陛下命你督造漕船,你卻在此狎妓?
大哥!他欲辯,卻被張輔一掌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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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伏在地,瞥見他懷中散落的紙張,竟赫然標著&34;翠煙樓&34;三字,那些夜他假借巡查之名,原是為在河防簿上暗記我受虐的時辰。
賤籍女子,也配染指張家?張輔抽出匕首,抵住我喉間,張軏,你違抗陛下黨禁,私通樂籍,你是想給漢王營造機會彈劾你?
我蜷在翠煙樓最西角的廂房,炭盆裏最後一塊銀霜炭裂成碎屑。
老鴇的檀木戒尺還壓在褥下,昨夜她抽打我時說的話仍在耳畔:張輔那閻王已遞了話,若你再與官兵勾連,便活剜了你這狐媚子眼珠子喂狗。
窗欞上霜花漸融,我摸到腕間那道被火銃壓出的青痕,張軏臨走前塞給我的碎銀還在妝奩裏,六錠,恰夠贖我出籍。
紅姑娘,廊下有位錦衣衛大人點名要您陪酒。小廝阿福的聲音帶著顫音。
我瞥見窗外閃過繡麒麟紋的披風角,那飛魚服的反光刺得人眼眶生疼。
銅鏡裏,我蘸著胭脂在左頰點了顆淚痣。紀綱最愛這&34;病西施&34;模樣。青樓女子勾引權臣的戲本子我演了百八十場,可這次要賭的,是頸上這顆頭顱。
大人,奴家新學了支《鷓鴣天》,唱與您聽可好?我拂開紗簾,檀香混著他身上血腥氣撲麵而來。
他鷹隼般的眸子掃過我鎖骨處未愈的鞭痕,忽捏住我下頜:聽說張軏那愣小子,曾送你禦賜火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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