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清哥哥，我攥緊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和雲岫的不一樣，帶著青木的生機。
    人間的夫妻，是不是要睡在同一張床上？是不是要叫對方‘夫君’‘娘子’？”
    詞清哥哥身子一僵，青藤鞭“啪”地甩在地上：小璃兒，你若不想去，我……
    可我必須去。我望著金蓮台上飄起的金箔，因為隻有我去了，雲岫師兄的情絲，才算沒白剜。
    指尖擦過腰間的碎玉平安佩，忽然覺得諷刺，他護了我百年，如今卻要我用百年人間，換他一個“值得”。
    鍾聲又響，這次是通明殿的傳喚。詞清哥哥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替我理好鬥篷，遮住將要溢出的銀鱗：我在青帝宮備了祛寒的青木露，你從人間回來時……
    好。我打斷他，怕再說下去會哭出來，等我回來，我們去北海看冰燈……
    飛向通明殿時，我不敢回頭。怕看見金蓮台上，那個明明沒喝忘情露，卻要把前塵往事都演成戲的人。
    掌心的玉簡突然發燙，浮現出幾行小字，是雲岫的筆跡，寫著“人間曆劫，切記不可動用術法，不可泄露仙身，不可……動真情”。
    最後那個“情”字，筆畫重得幾乎要劃破玉簡。
    忽然想起，他教我寫“情”字時說，左邊是“心”，右邊是“青”，心若青嫩，方知情重。
    如今他的情字，左邊的心被剜去，右邊的青，卻還留著北海的霜。
    通明殿的琉璃燈在晨霧裏浮著冷光，昊宸太子倚著九曲玉欄，月白廣袖垂落如流霜。
    眉間那片金箔紋章隨呼吸明滅，他轉身時袖中滑出半幅畫卷。
    龍鳳呈祥圖的邊角還沾著瑤池晨露，卻見墨龍的眼睛被朱砂塗成鎏金色，鳳羽尾端洇著幾點焦紅，像被業火舔過的痕。
    璃月公主。他抬手行天家禮，袖擺拂過玉欄時，瞥見他腕間纏著半截褪色紅繩，是東海水族的祈願結。
    聲音含著北天冰層下的冷：明日下界，還望公主謹記……
    謹記做戲要真，對麽？我攥緊腰間碎玉，昊宸殿下可知，這出‘龍鳳和鳴’的戲，究竟是天帝的旨意，還是你我各自的劫？
    他指尖一顫，畫卷邊緣的金粉簌簌而落。
    天命紋在眉間閃過微光，映得眼底青黑愈發濃重：三日前雲岫首座剜情絲，我在金蓮台守了整宿。
    他忽然望向殿外翻湧的雲海，那裏隱約可見業火焚燒的暗紅：他不肯喝忘情露，便用斬仙刀在神魂刻下禁製。
    每憶起你一次，刀痕便深三分。喉結滾動，掌心那道紅痕突然滲出血珠，你當他斷的是情絲？他斷的是自己入輪回的路。
    我指尖刺痛，碎玉平安佩的裂痕裏漏出微光。
    那年雲岫教我刻平安佩，說“碎玉難全，人心可守”，如今他守的究竟是我，還是天道不容的執念？
    昊宸忽然低頭看自己掌心的紅痕，像是在看一段褪色的往生咒：千年前我曾護過一個人，她總說東海的珊瑚比天上的星子亮。
    聲音輕得被琉璃燈吸走，後來東海水患，她自願做了祭旗，而我……
    天命紋驟然灼亮，他猛地抬頭，眼中已凝起霜色，而我要學會，如何用這雙沾過血的手，接過天帝給的玉璽，還有……
    他望向我腰間隨呼吸明滅的銀鱗，不可改變的天命……
    通明殿頂忽然浮現昊天帝的法相，九龍盤柱的虛影籠罩整座殿宇。昊宸指尖掐入掌心，適才的脆弱瞬間被溫潤笑意掩住。
    他從袖中取出一盞青玉燈，燈穗垂著東海水晶串成的流蘇：這是人間引路燈，燈底刻著歸期。
    我觸到燈座陰刻的小字“歸期未定，勿念”，字跡是極淡的龍鱗紋，與他腕間紅繩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有些事從你出生那日便定了。他退後半步，天命紋在法相光輝裏泛著金紅，龍族需得舍女，而我……
    他忽然看向金蓮台方向，那裏飄來幾縷業火餘燼，需得娶回能穩坐天後位的人。
    雲岫剜情，你下界曆劫，不過是這盤棋裏。
    他指尖劃過龍鳳呈祥圖上那點焦紅，必須碎掉的兩枚棋子。
    鍾聲第三遍響時，他已恢複太子威儀，廣袖一甩便將畫卷收入玉匣：公主可還記得，在瑤池，你偷喝我的醉心釀，說將來要嫁個‘能陪你看遍四海冰燈’的人？
    他轉身時，玉匣邊緣露出半幅未畫完的小像，墨色裏是個枕著龍尾打盹的少女。
    如今四海冰燈還在，隻是掌燈人……他沒再說下去，天命紋突然灼痛他眉間，該去了。
    我握著青玉燈，燈穗上的水晶映出他走遠的背影，月白廣袖拂過殿門時，那截紅繩晃了晃，像極了雲岫道袍上永遠係不緊的穗子。
    原來這天上地下，誰都逃不過被刻在命盤上的紅線，隻是有人拿它纏成鎖，有人拿它刻成傷。
    殿外傳來靈鶴清啼，我摸著燈底的“勿念”二字，忽然明白昊宸為何總盯著自己掌心。
    那裏的紅痕，何嚐不是另一種平安佩，刻著永遠還不清的願，和永遠握不住的人。而雲岫在金蓮台刻下的禁製。
    或許從來不是為了忘記，而是為了讓每道痛徹神魂的傷，都能替我在天道的裂隙裏，多留一絲歸期。
    輪回台的罡風卷著碎玉般的光屑，我攥著青玉燈的指尖驟然發白。
    昊宸的廣袖掃過我手背時，天命紋在他眉間泛著猩紅，像是最後一滴心頭血。
    此去莫回頭。他的聲音被呼嘯的風聲撕成碎片。我看見他掌心紅痕滲出金血，在輪回台前凝成絲線。
    掌管命格的司命星君捏著玉筆，在我們的命盤上畫下交錯的紅線。
    筆尖落下時，我聽見他低歎：龍族銀鱗與太子紅繩，終究是要在人間繞成死結的。
    墜入凡塵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的銀鱗在虛無中碎裂。
    臨安城的暮春總帶著些黏膩的潮氣，我攥著絹帕掩住口鼻，任由采蘅提著琉璃燈在前引路。
    青石板路上飄著零星杏花，轉角處忽聽得馬蹄聲碎，抬眼便見匹紅鬃烈馬踏碎滿地落英，朝著賣花擔子直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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