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寒梅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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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初一侯府宴後,我便再未踏出宮門半步。
每日倚在臨窗的湘妃竹椅上,看白雪層層疊在宮梅枝椏,倒像是誰把碎玉碾作瓊花,撒了滿樹的清冷。
陸明珠帶著陳若華等貴女來訪時,我正握著暖爐描經,指尖在金剛經末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上頓了頓。
隻讓采薇捧著纏枝蓮紋的帖子出去,道是“身子乏累,改日再敘”。
陸明珠隔著雕花槅扇喊了句“城南的綠梅開得正好”,我望著硯台裏暈開的墨色,終究沒應一聲。
正月十五晌午剛過,暖閣的銅環扣就響得急。
我以為又是哪位太妃遣人送湯,擱下狼毫去開門,卻見李昱珩正扒著門框往裏頭瞧,玉冠上的珊瑚珠沾著雪粒子。
小姑姑!他見我開門,立刻撲過來拽住我的袖角,指尖凍得發紅,琉璃巷的燈棚都支起來了,金吾衛剛在街心搭了三丈高的走馬燈,繪的全是姑父海戰的事兒——
我抬手替他拂去肩上落雪,故意板起臉:越發沒規矩了,太子殿下怎的學起小內侍偷溜的把戲?若是讓你父皇知道你擅離東宮——
話未說完,他就仰頭蹭著我的手腕,像小時候撒嬌要糖葫蘆那樣:兒臣哪敢偷溜!是母後讓兒臣來請您散心的,說您再悶在宮裏,連腹中的小表弟都要跟著生悶氣了。
說著又偷瞄我案頭未拆的軍報,壓低聲音,況且明日姑父的信使就到了,您總不能讓他見著您眼尾的青黑吧?
我指尖輕輕戳他發頂:倒是個會拿話堵人的。
轉身取了狐裘披在肩上,鏡中映出自己近日清減的麵容,腮邊薄紅還是晨起時敷的胭脂,不過先說好,出了宮門你須得跟緊些,若再像去年那樣撞翻茶棚——
絕不!他忙不迭替我掀開棉簾,外頭的雪光映得他眉目如琉璃般透亮,兒臣連腰牌都帶好了,若有差池便讓金吾衛拿我是問。
宮門前的銅燈已燃起,李昱珩學著采薇的模樣攙住我胳膊,卻掩不住眼底的雀躍。
踏過青石板時,他忽然湊近我耳邊:方才路過禦花園,兒臣瞧見梅枝上有冰棱子,像極了姑父送給您的那柄琉璃簪——
我猛地捏了下他手腕,他便吐著舌頭住了嘴,可掌心傳來的溫度,到底比炭盆裏的火要暖些。
街市上的燈火漸次亮起來,琉璃燈映著未化的積雪,倒像是把滿天星子摘下來鋪在人間。
我望著前頭蹦蹦跳跳卻不忘回頭看我的小身影,忽然想起去年元宵,他非要替我去買糖畫,結果摔了個屁股墩,卻舉著沒碎的錦鯉糖畫說“姑姑笑了便是好的”。
如今他腰間懸著東宮令牌,說話卻仍帶著孩子氣的狡黠,到底讓我這月來緊繃的弦鬆了幾分。
行至朱雀街轉角,忽有馬蹄聲從宮牆方向傳來。
李昱珩下意識護在我身前,卻見是蕭承熠府的親衛,手中捧著半幅染著海鹽的信箋。
我指尖一顫,未等親衛下馬,已看清信箋角上那抹熟悉的朱砂梅印——是他出征前我親手蓋的印泥,說好了每封家書都要以此為記。
雪片落在信箋上,暈開幾處墨跡。我捏著那半幅殘箋,聽親衛說,駙馬爺在南溟島布下天羅陣……
後麵的話被街市的喧鬧聲掩住,李昱珩卻突然拽了拽我衣袖,指著街角糖畫攤說:小姑姑,是您最愛的並蒂蓮!
我望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明白他為何執意要帶我出宮。
指尖撫過殘箋上未幹的墨痕,應是他連夜所書,筆尖在“安好”二字上重了幾分。
街市的煙火氣混著梅花香撲進鼻尖,我忽然笑出聲。
將殘箋收進袖中,牽起他的手往燈棚深處走:還不去買糖畫?若讓糖稀冷了,可就牽不出龍須了。
他歡天喜地跑向攤位時,我回頭望了眼宮牆方向。
暮色裏,那盞描著“定海軍”的燈籠正被風揚起,紅穗子掠過飛簷,倒像是他從前替我別在鬢邊的那支紅梅,曆經霜雪,終是要在春歸時。
二月二龍抬頭,我正倚在暖閣軟榻上替未出世的孩子裁小衣,青鸞紋的素緞在膝頭鋪開。
針腳剛走到“長命”二字,李昱珩就掀著棉簾闖進來,玉冠上的蟠龍紋金簪歪在鬢邊,袖口還沾著片朱砂——定是從他父皇書房偷溜出來的。
小姑姑!他舉著卷用火漆封了三匝的軍報,鼻尖凍得通紅,方才在禦書房瞧見姑父的信,父皇讓兒臣先送來給您過目。
說話間已跪在矮幾前,指尖利索地挑開蠟封,卻在展開信箋時忽然噤聲,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
我心口猛地一跳,繡繃上的銀針戳進指尖。軍報首行“蘇阮阮歿”三個墨字洇著水痕,像是被海水浸過又曬幹的模樣。
往下看去,“掙脫看守”“中箭斃命”“屍化血水”諸般字跡在眼前晃蕩,最後那句“疑似巫族餘孽”讓我捏著緞子的指節泛白。
炭盆裏的炭火“劈啪”炸開火星,李昱珩慌忙替我按住發顫的手腕:姑姑可是哪裏不適?兒臣這就傳太醫——
不必。我扯過帕子裹住流血的指尖,目光仍焦在信箋上,你且說說,這‘屍化血水’是何時發現的?
他咽了咽唾沫,喉結在玉色交領裏動了動:聽父皇與太尉商議,說是斷氣後盞茶工夫便化了,連衣甲都浸成黑紅色……
聲音突然低下去,姑父信裏還說,她臨終前喊著‘表哥莫回頭’,倒像是……替蕭承熠擋了致命一擊。
我盯著案頭那盞從定遠侯府帶來的青瓷燈,燈芯結著燈花,明明滅滅映得滿室昏沉。
蕭承熠出征那日,我在宮門前見過她,月白羽衣上繡著金線海馬,腰佩正是當年蕭承熠從南海帶回的鮫綃鞭。
那時她仰頭望著馬上的人,眼尾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如今想來,她卻是用自己的命護了蕭承熠。可這“妖人”二字,卻讓我脊梁骨發寒。
海戰毒霧裏,蕭承熠的護心鏡碎成齏粉,漁女相助……莫不是她能辨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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