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琉璃梅.盼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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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遠侯府的朱漆大門早早就敞著,門鈸上的銅獸銜著椒花串,尚未走近便聞見內裏飄出的沉水香。
    馬車剛在青石板上停穩,門洞裏便湧出黑壓壓的人群——
    蕭承煜的祖母被兩個婆子架著,鬢間銀簪隨著步子輕顫,定遠侯夫婦垂手立在階下,連旁支的叔伯們都按品階站得整整齊齊。
    車簾方啟,朱漆門檻外已跪成一片:長公主萬安。
    我踩著踏凳忙下車,伸手去攙顫巍巍的老太君:天寒地凍的,快些起來。
    她掌心的紋路像老樹皮,隔著綿緞都能觸到薄繭,承熠遠在東海,本宮本該早些來拜見長輩的。
    老太君渾濁的眼睛忽然泛了水光,枯瘦的手指抓著我腕子:公主肯進咱侯府的門,便是給老身這把骨頭添暖了。
    她轉頭喝住要行大禮的定遠侯,還不快扶公主進屋!廊下的穿堂風割人呢。
    我卻鬆開老太君的手,提著裙擺便要往下跪。定遠侯夫婦驚呼著要攔,到底遲了半步——
    宮緞繡的裙裾已沾了雪水,我對著老太君和定遠侯夫婦行了個端正的吉拜禮:新歲伊始,本該承熠親自向長輩賀年。
    望著老太君慌忙來攙的手,喉間微哽:駙馬在軍中牽掛祖母安康,托本宮代他盡孝。
    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君顫巍巍將我扶起,老身哪敢受公主這般大禮?
    她轉頭瞪向定遠侯,還不把暖閣的地龍燒得更旺些?公主有了身孕,可凍不得。
    廊下的銅鈴鐺被風撞響,我望著侯府正堂前掛著的冰淩——
    與蕭承煜形容的一模一樣,長短不齊的冰棱下,還係著他幼年時疊的紙船。
    采薇捧著食盒跟在身後,錦緞裏裹著的琉璃燈在顛簸中輕響,倒像是替遠征的人,提前叩響了家門。
    暖閣的槅扇一推開,撲麵而來的炭火氣混著蜜漬梅子的甜。
    老太君親自掀開暖簾,裏頭早擺好了纏枝蓮紋的瓷盞,蒸騰的茶湯裏浮著幾粒枸杞,紅得像落在雪地裏的梅花。
    她執意讓我坐在主位,自己卻挨著炭盆坐下,渾濁的眼睛時不時的往我腹部掃:熠兒小時候最貪吃,大年初一非要偷喝祭祖的甜酒——
    話到此處突然頓住,枯瘦的手在膝頭絞了絞,如今他在海上,也不知年夜飯可曾吃上口熱的。
    定遠侯夫人端來青瓷碗,碗裏是燉得酥爛的鹿肉羹:公主嚐嚐,這是熠兒最愛吃的。
    她指尖掠過碗沿,聲音輕得像落雪,往年他總說‘母親燉的肉羹,比什麽山珍海味都香‘。
    我接過湯勺,瓷碗的溫熱透過掌心,忽然聽見外頭傳來隱約的馬蹄聲。
    老太君耳尖動了動:莫不是羽林衛換崗?
    卻見采薇掀簾進來,鬢角沾著片雪花,附在我耳邊低語:公主,門外有東征軍的信使,說帶著駙馬爺給侯府的年禮。
    湯勺碰著瓷碗發出清響,定遠侯夫人手中的茶盞差點跌落。
    老太君顫巍巍扶著炭盆站起,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可是熠兒的信?快讓信使進來!
    她轉頭望向我,眼角的皺紋裏盛著水光,公主,定是熠兒知道你今日來侯府,特意差人送信回來……
    暖簾一掀,裹挾著雪粒的冷風卷進個身披玄色鬥篷的身影。
    那信使鎧甲上的冰棱尚未化盡,見我便要行跪禮,卻被老太君搶先抓住手腕:快些起來!可是熠兒派來的?
    她枯瘦的手指幾乎掐進信使甲胄的縫隙,帶信了麽?帶信了麽?
    定遠侯夫人慌忙扶住搖搖欲墜的茶盞,指尖在盞沿按出個青白印子。
    我攥緊帕子,繡著並蒂蓮的銀絲硌得掌心發疼:戰況如何?駙馬……喉間突然發緊,可曾受傷?
    信使低頭解開腰間包袱,露出半幅染著鹽霜的軍報:回長公主殿下,駙馬爺上月在碣石灣擊潰巫族水師,妖術師退至南溟島。
    他取出個漆盒,盒蓋上刻著歪扭的梅花,這是駙馬爺讓卑職帶給侯府的年禮,說……說侯府後園的老梅該換些新種了。
    老太君顫巍巍接過漆盒,裏頭有細碎響動,掀開蓋子竟是 一把裹著海沙的種子:這是……
    琉璃梅種子。信使的聲音忽然輕了些,駙馬爺在膠東半島尋到的,說侯府的西牆下若種滿這梅,待來年開花時,連簷角的冰棱都會映出彩色。
    定遠侯夫人的茶盞落在漆盤裏,濺出的茶湯在案上燙出個深印:他……他可曾說何時班師?
    信使低頭望著磚縫裏的炭灰:軍報上隻說待春汛前平定南溟,便可……
    瞥見我攥得發白的指節,忙從懷裏掏出個錦囊,駙馬爺另讓卑職給長公主帶了樣東西。
    錦囊中滑出塊碎玉,邊角還帶著新崩的裂口,正是我冬至送去的平安佩。
    信使咽了咽唾沫:半月前海戰,有妖術師的毒霧襲來,駙馬爺護心鏡被震碎,這塊玉……
    別說了!老太君按住我冰涼的手,渾濁的眼睛盯著碎玉發怔,隻要人平安,便是老天爺開眼……
    她轉頭對信使擺手,喝碗熱酒,暖和暖和再回營。
    暖閣裏的炭火燒得更旺了,火星子劈啪崩在銅火盆上。我望著漆盒裏的琉璃梅種子,終是開口:信使可知道,巫族的妖術……
    回殿下,那些妖人擅長驅使海霧。信使搓了搓凍僵的手指。
    但駙馬爺得了位漁家女相助,那姑娘能辨海流走向,如今大軍已找到南溟島的暗礁群——他忽然意識到什麽,慌忙閉嘴。
    定遠侯夫人手中的帕子絞得變了形:漁家女?莫不是……
    母親!我突然提高聲音,驚得老太君手中的漆盒險些跌落,此時當以戰事為重。
    指尖劃過案上的軍報,墨字在燭下泛著冷光,勞煩信使回稟駙馬,侯府上下安好……
    喉間又哽住,本宮會每日都在佛前為他抄經,待春耕時這琉璃梅……定要他親自種下第一株。
    信使重重叩首,甲胄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
    老太君將琉璃梅種子分作兩份,把其中半捧塞進我掌心:等熠兒回來,咱祖孫三人便一起種在西牆下。
    外頭的馬蹄聲漸漸遠去,暖閣裏的蜜漬梅子香卻愈發清甜。
    我望著掌心的碎玉與種子,忽然覺得這兩樣東西,倒比任何書信都更讓人安心,碎玉是他護著的心意,種子是他盼著的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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