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空頭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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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懿那張被月光漂白的臉上,此刻像被雷霆打翻了的硯台。
    驚悚、悔恨、不甘、還有一絲被徹底扒光算計後的茫然。
    他未必窮凶極惡,卻也不是好人,曾經做過許多不為人言的惡事。
    十有八九躲不過天雷劫那句話,徹底斷絕了他想要修仙的念頭。
    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地微微抽動,連帶著嘴角都在往下垮。
    算來算去,卻還是賠了妹妹,竹籃打水一場空?
    看到他的樣子,乘風想笑,卻終是忍住了笑意,故意幹咳了兩聲。
    “舅父,其實有侄兒在,你完全可以在朝堂幹出一番驚天偉業,將你的家族做大做強。”
    “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驚天偉業?”
    司馬懿終於從愣怔中恢複過來,言語中帶著一絲冷淡與不解。
    乘風笑了笑,往前湊了半步,將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驚雷,砸的司馬懿的耳鼓“嗡嗡”作響。
    “舅父隻要在朝堂步步為營,侄兒可施術奪取天機,讓你司馬家奪取整個天下。”
    司馬懿的呼吸猛地頓住,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他僵在原地,死死盯著那張翻動的嘴唇,仿若那裏會吐出顛覆乾坤的驚雷。
    乘風揮了揮衣袖,指尖輕撚,一縷極淡的月輝順著指縫溜出,又迅速在司馬懿麵前隱沒。
    “侄兒會讓曹家的氣運折損,讓曹丕和曹叡短壽。”
    “讓那些姓曹的、姓夏侯的,還有那些老臣失去天機護佑,讓你的對手們頻頻出錯……”
    “到那時,舅父隻需站出來,振臂一呼,這魏國的江山,便成了司馬家的囊中之物。”
    “你……你說什麽?”
    司馬懿聲音發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雙手不自覺地按緊,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乘風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弧度,比夜色更沉,比星光更冷。
    “我說,舅父若想讓司馬家取代曹氏,坐擁這萬裏江山,侄兒或許能幫上忙。”
    司馬懿猛地後退半步,撞在院牆上,青磚硌得他後背生疼,卻不及心頭的震動。
    他看著乘風那認真的樣子,忽然明白,對方不是在說笑。
    風又起了,卷起地上的紅紙屑,打著旋兒飄向黑暗。
    遠處的蟲鳴不知何時停了,連那燃燒的巨樹都沒了聲響。
    院子裏隻剩下司馬懿那沉重的呼吸聲,粗重、滾燙。
    過了好一會,他才鎮定下來,他知道,乘風有能力、也有魄力敢說這話。
    因為他是神。
    隻要神願意,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以讓曹家跌落皇冠,更可以讓司馬家陷入萬劫不複。
    還好剛才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情緒,瑤光下嫁鄉野這步棋,真的走對了。
    司馬懿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的驚懼徹底褪去。
    他忽然彎腰,深深一揖,動作不再有半分醉態,隻有果決與鄭重。
    “乘風,咱們是親家,你……你真的能幫我?”
    乘風笑了,那笑很淺,帶著幾分玩味,幾分洞察一切地淡然。
    “令妹既嫁入宋家,司馬家便是我的親人。親人得天下,總比外人好,不是麽?”
    “若……若真能如此!”
    司馬懿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震顫,“司馬一門,世代子孫……必感念賢侄再造之恩!永世不忘!”
    “舅父,何須如此!”
    乘風扶起他,緩緩指明:“未來,你可能遭遇曹爽的挑戰,需裝病暫忍,暗中培養三千死士。”
    “待那曹爽十年祭祖之時,舅父便可利刃出鞘,一舉定乾坤,將來必是你司馬家的天下。”
    “賢侄……此話怎講?”
    司馬懿的聲音發顫,言語中帶著驚疑,“那曹爽不過是個黃口小兒,難道……難道以後他將篡奪太祖武皇帝係的正統天下?”
    “……”
    乘風的目光在司馬懿的臉上掠過,搖了搖頭,“有些事,說透了,反而不靈了。”
    “舅父隻需牢記我說的那番話即可,以後也不必再來尋問,侄兒自會將一切都安排妥當。”
    說完,他打了個哈欠,便不再言語。
    月光浸在青磚上,像潑了層冷汞。
    望著乘風眼底那抹深不見底的平靜,司馬懿僵立了片刻。
    那平靜之下,是星辰運轉、是滄海桑田、是早已看穿一切的漠然。
    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所有湧到嘴邊的追問,都無聲地咽了回去。
    神既然不言,再問……便是僭越,便是蠢了。
    有些事,點到即止,才是最穩妥的。
    夜風驟然大了些,卷起他皺巴巴的錦袍衣襟。
    身上那殘餘的酒氣被風徹底吹散,隻留下冰涼的汗水貼在背上。
    他抬起頭,望向那輪懸於天際的冷月,啞聲開口。
    “夜……果然深了,我也該……回曲鎮了。”
    乘風抬手虛引:“舅父不妨留此一夜,明日再走也不遲!”
    “不了!”
    司馬懿忙擺了擺手,帶著一種急於抽身、吞噬這驚天之秘的迫切。
    他轉身,再無半分遲疑,步履迅疾如風,大步流星走向黑洞洞的院門。
    來時的馬車還在等待,他踏上馬車,衝著車夫揮了揮手,車轅碾過土路的聲音由近及遠,終於被濃稠的夜色徹底吞沒。
    看著他離去,乘風抬手揉了揉眉心,一絲疲憊從眼底掠過。
    庭院徹底空了,他熄滅了兩頂紅燈籠,轉身進入了屋內。
    夜色濃了,宋家莊的鼾聲漸起,隻有皎潔的月光,從空中灑落,在新鋪的紅氈上靜靜流淌。
    ……
    與司馬瑤光相處了幾日裏,家中老井裏那冷冽的井水都帶著暖意。
    晨起時,乘風總能看見宋良蹲在院角,手裏捏著竹篾,嘴裏不停給司馬瑤光說編籃的訣竅。
    “這裏要留三分鬆,不然裝東西會漏……”
    司馬瑤光就站在旁邊,手裏拿著半成品,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袖口沾了竹屑也不在意。
    等宋良說得口幹,她早端來晾好的茶水,溫度剛好能入口。
    看著宋良臉上那想掩飾,又掩飾不住的歡喜,乘風笑了。
    前日的黃昏,司馬瑤光立在宋良身後,指尖按下去,力道不輕不重。
    宋良閉著眼,枯樹皮般的臉上,每一道褶皺都舒展開,喉間偶爾溢出滿足的喟歎。
    司馬瑤光那專注的神情,那盡心的服侍,都讓乘風感到選擇了她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