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落凡笑意漸濃，袍袖輕揮間，從一名毒師的身上取出一隻青瓷藥瓶，瓶身暗刻骷髏紋樣在日光下泛著幽光：“慧真大師可知這瓶中為何物？正是江湖談之色變的‘七步斷腸散’。此毒入體後，七步之內必見血封喉。但若是取極微量，配以天山雪蓮、千年人參等藥材調和，卻是能醫治心脈枯竭的重症。”
    慧真身後一名年輕沙彌按捺不住，踏前一步高聲道：“詭辯！毒物終究是毒物，即便偶有藥用，也不過是以毒攻毒，與毒蛇咬人與醫蛭放血何異？”
    “小師父倒是將醫道看得太淺了。”陳落凡屈指輕彈，藥瓶淩空飛向沙彌，在距其麵門三寸處懸停，“東漢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便記載，用‘烏頭’入藥，配以蜂蜜久煎，可治寒濕曆節疼痛。烏頭之毒，甚於砒霜，卻能救人於沉屙。貴穀藏經閣中，想必也有《大般涅盤經》，其中‘四大毒蛇’之喻，不正是以毒喻人身五蘊？”
    慧真雙手合十，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施主引經據典，貧僧佩服。但烏頭入藥需經炮製，劑量分毫不得差錯，稍有不慎便是害人凶器。貴穀鑽研毒術，又怎能保證不傷及無辜？”
    “好一個‘劑量分毫不得差錯’！”陳落凡朗笑一聲，揮手間又從另一名毒師身上摸出一把銀針，隨手甩出十二枚銀針，釘入路旁一株枯樹，針尖瞬間泛起青紫鏽斑，“這是‘千機蝕骨釘’，淬有蠱毒與屍蟞汁液，中者筋骨盡化。可若將其毒液稀釋千倍，再佐以南海珍珠粉，便是能讓燒傷患者重生肌膚的‘玉肌膏’。大師可敢說，這不是救人之法？”
    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有萬佛穀弟子盯著枯樹上的銀針麵露懼色。慧真卻依舊神色如常，掌心撫過念珠道：“施主所言，不過是取毒之末節。毒之一道，本就違背佛門禁殺戒律，以殺止殺，終是殺業。”
    “那大師可知‘麻沸散’？”陳落凡突然反問，不等對方回答便繼續說道，“華佗以曼陀羅花為主藥，配以生草烏、天南星等劇毒之物，製成可令人全麻的神藥。昔年關羽刮骨療毒，若無麻沸散，豈非要生生承受劇痛？貴穀慈悲為懷，難道見人受苦卻要固執己見，棄這救人良方不用？”
    “麻沸散雖用毒，卻非以毒為術。”慧真終於微微皺眉，“貴穀廣收天下劇毒，豢養噬人蛛蠱，分明是在助長殺念。”
    “錯！”陳落凡猛地抬手，一道碧光閃過，不見其如何出手，卻從美人蛛的身上摸出一個錦盒。
    後者雖然不滿他的舉動，不過這個時候卻不能拆塔，隻好忍著氣聽他繼續口若懸河：
    “這美人蛛的蛛絲，混入三葉青汁液，可製成能縫合經脈的‘天蠶線’；其毒液與龍腦香混合，便是可解百蠱的‘清魂露’。大師隻看到毒物傷人，卻看不見它們救人的機緣，這與盲人摸象何異？”
    “但施主能保證每一株毒草、每一隻毒蠱，都能物盡其用？”慧真突然逼近，袈裟無風自動，“若有一日，穀中弟子學藝不精，或是起了歹心，這些毒物流落江湖，釀成的殺劫又該如何？”
    陳落凡沉默片刻，忽而手臂延長從一旁的道路邊拿來一塊碎石用力一握，碎石轟然炸裂，萬千粉末竟在空中凝成 “因果”二字：
    “大師既談因果，可知神農嚐百草，一日遇七十毒，卻因此留下《神農本草經》？若因懼毒而止步，世間又有多少病痛無藥可醫？我落毒穀雖鑽研毒術，卻也立下規矩：每創一味毒方，必研三劑解藥。這，便是我等的因果。”
    慧真盯著空中漸漸消散的粉末，良久方道：“施主所言，確有幾分道理。但毒藥終究是凶器，你們鑽研毒藥又哪來的信心研製藥物，恕貧僧依舊無法認同。”
    陳落凡負手而立，擺出了一副高人姿態道：
    “慧真大師還不認識在下，我的身份不僅僅是萬毒穀的顧問長老，同時也是如今世衛穀的穀主——陳落凡。”一句話畢，又在萬佛穀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我今日辯的不是對錯，而是告訴大師——這世間黑白之間，本就有萬千灰色。毒藥究竟是殺人還是救人，其根本卻在用毒之人的心中。”
    慧真知道了陳落凡的真正身份，行動間也多了一絲顧慮，世衛穀成立至今，從中散出的藥物活人無數，若是再以對方不懂醫術而強加之罪，恐怕就連身後的弟子們也是無法信服。
    他認真思索片刻，這才鄭重開口道：“陳穀主今日所言確實令貧僧茅塞頓開，若施主真能放下對毒術的執念，以濟世為懷，貧僧今日便退去。”
    陳落凡仰頭痛笑，笑聲驚起林間飛鳥：“好笑！好笑！大師說我執念，卻不知貴穀執著於‘除惡務盡’何嚐不是執念？罷了！今日且讓你見識見識我萬毒穀的慈悲！”
    話音未落，他突然縱身而起，袖中飛出無數藥粉，在空中化作七彩屏障。藥粉飄落之處，原本因打鬥受損的草木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生機，就連地上幹涸的血跡也被奇異的藤蔓覆蓋。
    “這是‘回春散’，以三十六種劇毒植物精華調和而成，卻能滋養萬物。大師，可還覺得毒之一道，唯有殺業？”
    慧真望著重新煥發生機的林間，雙手合十深深一禮：“施主之辯，貧僧銘記於心。今日之誤會，就此揭過。但望施主言行如一，莫讓毒物淪為禍世凶器。”說罷，就欲率眾轉身離去。
    “且慢！”
    陳落凡上前兩步，笑道：“慧真大師，不知在下可否跟你前往萬佛穀？”
    “陳穀主這是？”
    “化解萬佛穀與萬毒穀的恩怨！”
    “陳穀主若是願意通往，萬佛穀自然歡迎。”慧真說著眼角餘光掃了萬毒穀眾人一眼，“不過想要化解這段恩怨，難！”
    “無妨，沒有試過又怎麽知道不行？凡事盡力而為就好。”
    慧真聞言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便領著陳落凡一同轉身離開。
    待萬佛穀眾人和陳落凡的身影消失，美人蛛突然嗤笑一聲：“裝神弄鬼，哪來的什麽三十六種劇毒植物精華，分明就是救人的藥物，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