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瑾軒垂首立於艙門，恭敬的聲線裹著海風遞出去：
    "二位前輩，船隻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布料撕裂的刺啦聲響。
    他悄悄抬眼，隻見李秋水肩頭的藕荷色紗衣碎成流蘇狀，腰間係著的蜀錦腰帶歪歪斜斜，若再沾些塵土，倒真像丐幫八袋弟子的百衲衣。
    而巫行雲頂著誇張的青黑眼眶，活像被人用炭筆狠狠塗了兩圈，若此刻出現在蜀中竹林，怕是要被獵戶當成珍奇熊貓供起來。
    兩人周身縈繞的火藥味幾乎凝成實質，汪瑾軒默默後退半步。
    他早該料到，這對活了上百年的老冤家，哪會真有把酒言歡的和諧場麵。
    昨夜船艙內傳來的動靜，哪裏是什麽"暢談"，分明是山呼海嘯般的爭吵聲裹著掌風，震得船板都跟著發顫。
    "師姐，你說我那個沒良心的師兄如果知道他的外孫女都嫁人了，他會不會很開心？"
    李秋水倚著艙柱，指尖慢悠悠繞著一縷碎發，眼角細紋裏都藏著促狹笑意。
    月光透過舷窗灑在她破碎的衣襟上，映得那抹嘲諷愈發刺眼。
    巫行雲本在閉目養神，聞言猛地睜眼，眼底血絲密布：
    "你個賤人！當年若不是你在我運功的關鍵時刻打斷我，讓我走火入魔再也長不大，師弟能被你勾引去？"
    話音未落，掌心已凝起淡青色真氣，艙內燭火無風自動，將她矮小的身影投在艙壁上，宛如張牙舞爪的厲鬼。
    "師姐，就算你長大了，師兄也不會喜歡你的。"
    李秋水漫不經心地用銀簪挑起鬢角碎發，發間新添的幾縷白發在月色下格外刺目。
    "你整日板著臉，動輒就用生死符教訓門人，換作是我，也更願意抱著軟玉溫香的小師妹。"
    她故意拖長尾音，將"小師妹"三個字咬得極重。
    "賤人！你找死！"
    巫行雲暴怒的吼聲震得艙頂的燈籠劇烈搖晃，數十枚生死符破空而出，在半空織成銀亮的死亡之網。
    李秋水嬌笑一聲，旋身避開，廣袖翻飛間帶起淩厲掌風，兩人瞬間纏鬥在一起。
    檀木桌案被掌力掀翻，瓷器碎裂聲、衣物撕裂聲、夾雜著互罵的尖嘯聲，將本就不大的船艙攪成一鍋沸粥。
    汪瑾軒望著滿地狼藉，默默掏出帕子擦了擦額角冷汗。
    他終於明白，這兩位老祖宗所謂的"和解"，不過是從明刀明槍的廝殺，變成了殺人誅心的言語交鋒。
    而可憐的船隻，此刻正載著隨時可能將它拆成木片的定時炸彈，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搖搖欲墜。
    汪直與曹正淳縮在相鄰船艙，隔著薄薄艙板聽著隔壁傳來的怒吼、掌風呼嘯與器物碎裂聲，兩人皆是麵色慘白。
    汪直攥著袖中長劍的手不住發抖，平日裏狠辣果決的西廠廠公，此刻卻像驚弓之鳥。
    曹正淳也沒好到哪去，一向油光水滑的臉上布滿驚恐，原本精心打理的發髻都散了幾分。
    "這...這哪裏是兩位前輩交談，分明是在拆船！"
    汪直壓低聲音，額角冷汗順著下頜滑落，"若再打下去，咱們都得葬身海底！"
    曹正淳咽了咽唾沫，強裝鎮定道："莫慌，莫慌...她們再厲害，也得顧著性命..."
    話未說完，一聲巨響震得船身劇烈搖晃，兩人險些摔倒，艙內陳設紛紛落地。
    曹正淳的拂塵都掉在地上，再也沒了往日的派頭，兩人麵麵相覷，心中皆是叫苦不迭，隻盼這場風波能早些平息。
    "二位前輩，你們若是再打下去，船就翻了！"
    汪瑾軒的喊聲幾乎被掌風撕裂。
    他死死攥著船舷的銅環，整個人在劇烈搖晃的甲板上踉蹌得如同風中落葉。
    李秋水的袖劍擦著他耳畔釘入桅杆，木屑飛濺在他慘白的臉上。
    巫行雲擲出的生死符更在船板上炸出蛛網般的裂痕，海水正順著裂縫汩汩滲入。
    兩人纏鬥的身影已化作兩道虛影，李秋水發間的玉簪不知何時飛了出去，散落的長發如狂草般肆意飛揚。
    她一邊冷笑一邊揮掌："翻就翻！正好與你這老東西同歸於盡！"
    巫行雲被掌風掀翻在船篷上，青黑眼眶因暴怒愈發猙獰，隨手扯下船帆裹在身上當作戰袍，嘶聲回嗆："你以為我怕你？葬身大海也好過與你呼吸同一片空氣！"
    汪瑾軒死死攥著搖晃的船柱，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
    看著甲板上翻飛的衣角與迸濺的真氣，他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們要是都死了，可就見不到無崖子前輩了！"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正在纏鬥的兩人身形陡然凝滯。
    李秋水懸在半空的袖劍微微顫抖，巫行雲剛凝聚的生死符"噗"地消散成星點流光。
    海風卷著鹹腥的水汽掠過，將兩人淩亂的發絲吹得糾纏在一起。
    短暫的寂靜後，兩人幾乎同時收手。
    李秋水輕別過臉去整理破碎的衣襟，指尖卻不自覺摩挲著袖口的舊痕——那是多年前無崖子親手繡的並蒂蓮。
    巫行雲則重重甩了下衣袖，青黑眼眶下的皮膚微微抽搐，轉身時故意將船板踩得"咚咚"作響，震落舷邊幾串水珠。
    "哼！"
    兩道帶著鼻音的冷哼同時響起，像是鬥氣的孩童。
    她們默契地背向而立，一個盯著翻滾的海浪，一個望著陰沉的天際，卻又在餘光中暗暗留意對方的動靜，仿佛在無聲較勁：誰先開口，誰就輸了當年那場未竟的情事。
    短暫的寂靜過後，海風卷著鹹澀的氣息掠過甲板，將碎裂的錦緞與木屑吹得簌簌作響。
    李秋水突然轉身，破碎的紗衣下露出半截染血的藕臂，她柳眉倒豎，塗著丹蔻的指尖狠狠點向汪瑾軒：
    "小子開船！"
    幾乎同一時刻，巫行雲猛地甩袖震落肩頭碎瓷，青黑眼眶裏燃燒著焦躁的火焰，沙啞的嗓音裹著怒意炸開：
    "磨蹭什麽？再耽擱，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下去喂魚！"
    兩人異口同聲的嗬斥驚飛了桅杆上的海鳥，船板縫隙滲出的海水漫過眾人腳踝，卻不及她們眼底的急切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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