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急診室與金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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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像一張浸透了濃墨的巨毯,沉沉地覆蓋著城市。宇文家位於半山腰的獨棟別墅——“棲雲苑”,如同蟄伏在陰影裏的巨獸。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墨綠色絲絨窗簾嚴絲合縫地遮擋著,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室內,恒溫恒濕係統無聲運作,空氣裏彌漫著昂貴的木質香薰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常年揮之不去的消毒藥水的清冷味道。一切都纖塵不染,秩序井然,卻也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
主臥室內,隻亮著一盞光線極其柔和的壁燈。巨大的歐式雕花床上,宇文傑蜷縮在蓬鬆的羽絨被裏,露出的半張臉在昏暗中顯得愈發蒼白透明,像一尊失血過多的玉雕。他的呼吸很淺,帶著一種不順暢的、令人揪心的滯澀感,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司馬茜穿著質地絲滑的香檳色真絲睡袍,斜靠在旁邊一張寬大的單人沙發裏,手裏捧著一本精裝書,目光卻空洞地落在書頁上模糊的字跡間,久久未曾翻動一頁。她烏黑的長發鬆散地挽著,幾縷發絲垂落頰邊,襯得她精致的側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白天精心描畫的妝容早已卸去,露出眼下淡淡的青影。
“咳…咳咳……”一陣壓抑的、仿佛從胸腔深處艱難擠壓出來的輕咳打破了死寂。宇文傑的身體在被子裏微微顫抖了一下。
司馬茜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立刻放下書,身體前傾,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關切:“傑?要喝水嗎?” 她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頭櫃前,拿起那杯一直溫著的純淨水。水杯是定製的骨瓷,薄如蛋殼,觸手溫潤。她小心地扶起宇文傑的頭,將杯沿湊近他毫無血色的唇邊。
宇文傑閉著眼,微微搖頭,喉嚨裏發出含糊的咕噥聲,似乎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光。司馬茜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拭去那些汗珠,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指尖傳來滾燙的觸感!那溫度高得驚人!
她的心猛地一沉!
“傑?你發燒了?!”她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恐。她迅速放下水杯,冰涼的手背貼上宇文傑的額頭——滾燙!再探向他的脖頸動脈,那薄薄的皮膚下,心跳快得如同失控的鼓點,又急又亂!更可怕的是,他的呼吸驟然變得極其困難,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尖銳的、如同風箱破漏般的哮鳴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
“傑!傑你堅持住!”司馬茜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尖銳得刺破別墅死寂的空氣。她幾乎是撲到床頭,手指顫抖著按下那個鑲嵌在華麗雕花床頭板上的緊急呼叫按鈕!尖銳的蜂鳴聲瞬間撕裂了別墅的寧靜!
“王管家!王管家!快!叫醫生!不!叫救護車!傑不行了!”她對著呼叫器嘶喊著,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她徒勞地拍著宇文傑劇烈起伏的胸口,試圖幫他順氣,眼淚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滴落在他滾燙的皮膚上,瞬間蒸騰成小小的水汽。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髒,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眼前這張因缺氧而迅速泛上青紫色的、痛苦扭曲的臉龐,和十年前那個在同學會上突然倒下的蒼白身影瞬間重合!巨大的、滅頂般的恐慌淹沒了她。
管家王伯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衝了進來,身後跟著同樣被驚醒、麵色驚惶的保姆。王伯,一個年約五十、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熨帖黑色管家製服的男人,臉上永遠帶著一種刻板的恭敬和疏離。此刻,他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上,也罕見地出現了一絲裂痕。
“少夫人!怎麽回事?”王伯的聲音還算鎮定,但眼神銳利地掃過床上宇文傑的狀況,瞳孔也是猛地一縮。
“快!救護車!他喘不上氣!燒得很厲害!”司馬茜語無倫次,淚流滿麵,早已失去了平日豪門貴婦的從容優雅,隻剩下一個被丈夫瀕死狀態嚇壞了的女人最本能的驚惶。
王伯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語速極快,條理清晰地報出地址和宇文傑的狀況。掛斷電話,他沉聲吩咐保姆:“立刻通知先生和夫人!準備少爺的醫保卡、病曆本!” 保姆應聲飛奔而去。
等待救護車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司馬茜跪在床邊,緊緊握著宇文傑滾燙而抽搐的手,一遍遍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淚水模糊了視線。宇文傑的哮鳴音越來越尖銳,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伴隨著身體痛苦的痙攣,青紫色已經蔓延到了嘴唇。他半睜著眼,眼神渙散,充滿了對氧氣的極度渴望和對死亡的恐懼。
“傑…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到了…求求你…”司馬茜的聲音哽咽破碎,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涼。她看著這間奢華無比卻冰冷刺骨的臥室,看著床上痛苦掙紮的丈夫,那句深埋心底、支撐她忍受一切的格言——“寧願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上笑”——在此刻,被這瀕死的恐懼徹底碾成了齏粉。什麽寶馬香車,什麽錦衣玉食,在死亡麵前,都輕賤如塵土!她此刻寧願坐在破舊的自行車後座上,隻要宇文傑能健康平安地笑著載著她!巨大的悔恨和恐懼如同海嘯,將她徹底吞噬。
終於,淒厲的救護車鳴笛聲由遠及近,撕破了山間別墅區的寧靜。刺目的紅藍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昂貴的大理石牆壁和天花板上投下詭異跳動的光影。
擔架抬著陷入半昏迷狀態、呼吸極度困難的宇文傑衝出了別墅。司馬茜胡亂抓了件羊絨大衣裹在身上,赤腳踩著冰冷的地麵就要跟著衝出去。
“少夫人!”王伯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請穿上鞋!注意儀態!先生和夫人會直接去醫院!” 他手中遞過來的,是一雙她平時絕不會在深夜穿出門的、鑲著水鑽的細高跟鞋。
儀態?!司馬茜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她丈夫命懸一線,這個管家居然還在跟她談儀態?!她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瞪了王伯一眼,那眼神裏的絕望和憤怒,竟讓王伯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她沒有去接那雙鞋,赤著腳,踉蹌著衝進了冰冷的夜風中,撲向那輛閃爍著死亡之光的救護車。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王伯那張刻板的臉。救護車內,空間狹小,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和心電監護儀單調而催命的“嘀嘀”聲。宇文傑臉上扣著氧氣麵罩,透明的罩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他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讓水珠劇烈地顫抖。醫護人員緊張地操作著,靜脈通道已經建立,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流入他青色的血管。
司馬茜蜷縮在角落的折疊椅上,赤腳踩在冰冷堅硬的車廂地板上,寒意刺骨。她死死盯著宇文傑灰敗的臉,雙手緊緊交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巨大的恐懼像無形的巨石,沉沉地壓在她的胸口,每一次救護車的顛簸,都讓她感覺心髒要跳出喉嚨。窗外,城市的霓虹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帶。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下這輛疾馳的“寶馬車”,正載著她和她瀕死的丈夫,駛向一個深不見底的、名為“恐懼”的深淵。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救護車沒有駛向公立醫院,而是徑直開入了位於市中心最昂貴地段的“康和私立醫院”。這裏沒有公立醫院的嘈雜擁擠,大廳寬敞明亮如同五星級酒店,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昂貴香氛混合的味道,穿著熨帖製服的工作人員步履輕盈,臉上帶著職業化的、恰到好處的微笑。然而,這份精致優雅的靜謐,在生命垂危的宇文傑麵前,顯得如此冰冷和不近人情。
宇文傑被迅速推入頂層特需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厚重的自動門無聲地滑開又合攏,將司馬茜徹底隔絕在外。門上冰冷的“重症監護室,家屬止步”幾個字,像一道審判,將她釘在了原地。
隨後而來的,是比死亡威脅更冰冷、更殘酷的——賬單。
一名穿著得體套裝、妝容精致的行政助理,踩著細高跟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司馬茜麵前。她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無可挑剔的微笑,雙手捧著一個光潔如鏡的銀色托盤。托盤上,整齊地放著一小疊單據。
“宇文太太,您好。非常抱歉打擾您,但宇文先生的情況緊急,需要立即進行一係列檢查和搶救措施。這是初步的費用清單,需要您簽字確認並預付一部分押金。”助理的聲音輕柔悅耳,如同電台播音員,卻字字如冰錐。
司馬茜麻木地接過那疊紙。視線掃過那些印滿了冰冷術語和天文數字的條目,隻覺得一陣眩暈:
特需icu床位費:¥15,000.00 \ 日
高級生命體征持續監測:¥8,000.00 \ 日
緊急氣管插管及呼吸機輔助呼吸:¥38,000.00
進口特效平喘及強心藥物xx單抗):¥12,000.00 \ 支預計需35支)
全套急診生化、血氣、病原體宏基因檢測:¥25,000.00
心髒彩超、肺部ct增強:¥18,000.00
專家緊急會診費呼吸科、心內科、icu):¥20,000.00 \ 人次
……
預付押金:¥500,000.00
每一個數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司馬茜的心上。五十萬!僅僅是預付押金!那後續呢?看著那些動輒數萬一支的特效藥、按天計算的驚人床位費……她握著單據的手指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薄薄的紙張仿佛有千斤重。
“請這邊刷卡或簽字確認。”助理微笑著,將托盤上的pos機和一支精致的簽字筆往前推了推。那微笑,在司馬茜眼中,如同吸血鬼看到獵物時露出的獠牙。
司馬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她從隨身的愛馬仕手包裏,拿出宇文傑平時給她使用的、一張額度不菲的黑色附屬卡——那是她作為宇文家少奶奶身份和“體麵”生活的象征之一。她顫抖著,將卡片插入pos機。
“請輸入密碼,宇文太太。”助理的聲音依舊甜美。
司馬茜的手指懸在按鍵上方,努力回憶著密碼。宇文傑設置的密碼,她很少用,因為大部分日常消費,自有管家王伯處理。她輸入了宇文傑的生日……錯誤。又輸入了他們結婚紀念日……還是錯誤。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後背。最後一次機會!她腦海中靈光一閃,輸入了宇文傑最珍視的一輛限量版跑車的出廠編號……終於,通過了!
她剛鬆了一口氣,準備簽字。
“滴——”
pos機發出一聲刺耳的長鳴!屏幕上跳出一行猩紅刺目的大字:
“交易失敗!可用額度不足!”
嗡!司馬茜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可用額度不足?!這張卡宇文傑說過,額度是兩百萬!怎麽可能連五十萬押金都刷不出來?!
“宇文太太?”助理臉上的笑容依舊,眼神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憐憫?“可能是卡片額度問題,或者您需要聯係下宇文先生的主卡確認一下?”
聯係宇文傑?他現在躺在icu裏生死未卜!司馬茜的臉頰瞬間燒得通紅,巨大的羞恥感如同滾燙的岩漿,將她從頭澆到腳!她站在這個金碧輝煌如同宮殿的醫院走廊裏,赤著腳那雙細高跟被她遺忘在救護車上了),裹著淩亂的羊絨大衣,手裏捏著一張刷不出五十萬的“廢卡”,周圍那些穿著體麵的工作人員看似恭敬,實則投來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什麽豪門貴婦?什麽宇文家少奶奶?在這一刻,她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一個連丈夫救命錢都拿不出來的、可憐又可悲的擺設!
“我……我……”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屈辱和恐慌讓她幾乎窒息。眼淚再次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混合著臉上的狼狽。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沉穩、帶著久居上位者威嚴的聲音,如同寒流般從走廊盡頭傳來,瞬間凍結了周遭的空氣:
“怎麽回事?吵吵嚷嚷的!”
司馬茜渾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艱難地轉過頭。
宇文弘——宇文傑的父親,宇文集團的掌舵人,正大步流星地走來。他年近六十,身材保持得極好,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絨大衣,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露出飽滿而威嚴的額頭。他的麵容輪廓深邃,與宇文傑有幾分相似,卻更加冷硬,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如刀,此刻正不帶任何溫度地掃過司馬茜狼狽的模樣,最終落在她手中那張顯示“交易失敗”的pos單和附屬卡上。他的身邊,跟著同樣衣著華貴、妝容精致、卻麵無表情的宇文夫人,以及管家王伯。
宇文弘的目光在pos單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眼神裏的鄙夷和冰冷,足以讓司馬茜血液凝固。他甚至連一句質問的話都懶得說,直接從自己考究的西裝內袋裏,掏出一個鱷魚皮的錢夾,取出一張低調奢華的鈦金卡,隨手遞給旁邊的助理,聲音沒有任何起服:“刷這張。該用什麽藥就用什麽藥,請最好的專家。錢,不是問題。” 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支付一頓普通的午餐。
助理如蒙大赦,立刻恭敬地接過卡片,熟練地操作起來。幾秒鍾後,“交易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清脆得如同耳光,狠狠扇在司馬茜臉上。
宇文弘這才將目光正式轉向司馬茜。那目光,像手術刀般冰冷銳利,上下打量著她赤著的雙腳、淩亂的頭發、淚痕狼藉的臉頰和裹在身上皺巴巴的大衣。他眉頭緊鎖,毫不掩飾眼中的失望和……厭惡。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宇文弘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哭哭啼啼,衣衫不整,赤著雙腳!像個什麽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宇文家少奶奶的體統和儀態?!”
司馬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嘴唇翕動著,想辯解,想說自己是因為擔心宇文傑……但在宇文弘那洞穿一切、毫無溫度的目光逼視下,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裏,隻剩下更洶湧的淚水。
宇文夫人,那個永遠妝容精致、如同櫥窗模特般的女人,此刻也走上前,用一方帶著高級香水味的真絲手帕,極其優雅地掩了掩鼻尖,仿佛司馬茜身上的狼狽和淚水是什麽汙穢之物。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淬毒的針:
“茜茜啊,不是媽說你。傑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需要靜養,需要精心照顧。你是怎麽當人家妻子的?讓他半夜裏病成這樣?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這要是讓外人看見了,宇文家的臉麵往哪擱?” 她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司馬茜手中的附屬卡,“還有,這卡……傑給你是讓你維持必要的體麵開銷,不是讓你胡亂花用的!才多少日子,額度就沒了?你這樣,怎麽讓人放心把傑交給你照顧?”
每一句話,都像淬了鹽水的鞭子,狠狠抽在司馬茜早已鮮血淋漓的心上。丈夫生死未卜,公婆關心的不是他的病情,而是她的儀態、她的花錢、宇文家的臉麵!他們甚至沒有問一句宇文傑現在情況如何!巨大的悲憤和絕望,幾乎要將她撕裂!
“爸…媽…傑他……”她試圖開口,聲音嘶啞顫抖。
“好了!”宇文弘不耐煩地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傑這裏有最好的醫生,不用你在這裏添亂!哭哭啼啼,隻會影響醫生判斷和傑的情緒!”
他轉向王伯,下達命令,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情味:
“王管家,送少夫人回去!好好休息,收拾好自己!沒有我的允許,暫時不用來醫院了!這裏有專業的醫護人員,比你懂得照顧病人!”
他銳利的目光再次釘在司馬茜臉上,帶著赤裸裸的警告:“記住你的身份!你的責任是照顧好自己,維持好宇文家少奶奶的體麵和……安靜!明白嗎?!”
“暫時不用來醫院了……” “維持體麵和安靜……” 這些話像冰冷的枷鎖,瞬間套在了司馬茜的脖子上。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王伯麵無表情地走上前,如同執行命令的機器,微微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少夫人,車已經在樓下等了。”
巨大的icu自動門依舊冰冷地緊閉著,裏麵躺著她生死未卜的丈夫。門外,是公婆冰冷的命令和管家不容置疑的“護送”。司馬茜最後看了一眼那扇隔絕生死的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更深的血痕。她咬著牙,將洶湧的淚水和幾乎衝口而出的悲鳴死死咽了回去。她挺直了脊背,盡管那脊梁骨仿佛隨時會碎裂。她不能倒,不能在這裏倒下讓宇文家的人看更大的笑話!她邁開腳步,赤腳踩在冰冷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卻努力維持著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尊嚴,在王伯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走向電梯。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悲涼和絕望。金絲雀不僅被關在籠子裏,更在瀕死的伴侶麵前,被強行剝奪了靠近和守護的權利,隻為了那該死的“體麵”!
回到“棲雲苑”那巨大而冰冷的牢籠,已是後半夜。別墅裏燈火通明,卻驅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王伯如同一個沉默的幽靈,一路“護送”她到主臥門口,微微躬身:“少夫人,請早些休息。有任何需要,請按鈴。” 說完,便悄無聲息地退下,留下司馬茜獨自一人,麵對著這間奢華無比卻如同墳墓般的臥室。
她反手鎖上門,背脊抵著冰涼厚重的實木門板,身體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般,緩緩滑落在地。冰冷的大理石地麵透過薄薄的睡袍,寒氣直透骨髓。巨大的疲憊、恐懼、屈辱、憤怒、無助……所有被強行壓抑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她再也控製不住,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小獸哀鳴般的嗚咽。淚水洶湧而出,迅速浸濕了絲滑的睡袍麵料。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嗓子嘶啞,眼睛腫痛,她才慢慢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精心保養的皮膚被淚水浸泡得有些發紅發皺,眼神空洞得可怕。她環視著這間巨大的臥室:價值連城的古董家具,牆上掛著抽象派名畫,水晶吊燈折射著冰冷的光,巨大的衣帽間裏掛滿了當季高定……這一切,都是她曾經夢寐以求、並為之付出婚姻代價的“寶馬車”內的風景。可如今,坐在這“車”裏,感受到的隻有刺骨的寒冷和無邊的絕望。丈夫在生死線上掙紮,她卻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還要被指責儀態不佳、花錢過度!這哪裏是享福?分明是披著金縷玉衣的活殉葬!
她踉蹌著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遠處城市模糊的燈火。她看著玻璃上自己狼狽憔悴的倒影,那個曾經容光煥發、一心隻想嫁入豪門的司馬茜,如今隻剩下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軀殼。她顫抖著手,從睡袍口袋裏摸出那張冰冷的、顯示“交易失敗”的附屬卡。宇文夫人那句“不是讓你胡亂花用的”如同魔咒在耳邊回響。
一股強烈的、帶著自毀傾向的衝動攫住了她!她需要發泄!需要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屈辱!她猛地轉身,如同瘋了一般衝進那間巨大的、堪比精品店的衣帽間!
“刷啦!”她粗暴地拉開一排衣櫃門!裏麵掛滿了當季新款的高定禮服、套裝、連衣裙,每一件都價值不菲,標簽都未曾拆下。
“不是說我花錢嗎?!不是說我敗家嗎?!”她嘶啞地低吼著,眼睛赤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她隨手抓起一件香奈兒的斜紋軟呢外套,狠狠地摔在地上!昂貴的麵料發出沉悶的聲響。
“好!我花!我敗給你們看!”她又抓起一件迪奧的蕾絲長裙,看也不看,用力撕扯!堅韌的布料發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一見!又一件!愛馬仕的絲巾、v的限量手袋、華倫天奴的高跟鞋……所有象征著身份、地位、宇文家“體麵”的奢侈品,都成了她發泄怒火和絕望的靶子!她抓起它們,狠狠地砸向光潔的牆壁!砸向巨大的穿衣鏡!砸向冰冷的大理石地麵!
“砰!”一個限量版手袋砸在鏡子上!
“嘩啦!”一瓶未開封的頂級香水被摔得粉碎,濃鬱到令人窒息的香氣瞬間爆炸開來!
“嘶啦!”又一件昂貴的羊絨衫被她徒手撕裂!
昂貴的衣帽間裏,瞬間一片狼藉!破碎的鏡片、散落的衣物、流淌的香水、滾落的珠寶首飾……如同經曆了一場慘烈的風暴。司馬茜站在這一片價值不菲的廢墟中央,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浸濕了她的鬢角,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短暫的瘋狂發泄後,是更深的疲憊和空虛。她看著滿地狼藉,看著那些被自己親手毀掉的價值連城的“體麵”,一種巨大的、荒誕的悲涼感湧上心頭。砸了又如何?毀了又如何?能改變她是宇文家豢養的金絲雀、是“有男人的寡婦”的事實嗎?能改變宇文傑躺在icu裏、而她卻連靠近都不能的處境嗎?
她頹然地跌坐在一堆被撕爛的昂貴布料上,背靠著冰冷的衣櫃。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她低頭看去,原來是被碎裂的香水瓶玻璃劃破了一道口子,細小的血珠正慢慢滲出。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被自己扯亂的一堆衣物下方。在一件被她撕破的羊絨開衫口袋裏,似乎露出了一個不屬於衣物的、小小的、硬質的邊角。
是什麽?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掏。指尖觸碰到一個微涼的、方方正正的硬物。
她將它抽了出來。
那是一個極其小巧精致的、深藍色天鵝絨的首飾盒。盒子本身沒有任何品牌ogo,但觸手的感覺異常細膩昂貴。
司馬茜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認識這個盒子。這是宇文傑的習慣。他有時會隨手買些小東西,懶得包裝,就用這種他私人定製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盒子裝著。
她顫抖著,用那隻沒受傷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蓋。
柔和的絲絨內襯上,靜靜地躺著一對耳釘。
鉑金打造出極其流暢靈動的蝴蝶造型,蝶翼薄如蟬翼,邊緣鑲嵌著細密如星辰的碎鑽。而蝴蝶的身體,則是一顆水滴形的、純淨無瑕的、在衣帽間明亮燈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火彩的——頂級帕拉伊巴碧璽!那獨特的霓虹藍綠色,如同凝固的海水,美得驚心動魄,也昂貴得令人咋舌!
帕拉伊巴碧璽蝴蝶耳釘!
尺寸……明顯偏小!款式……極其年輕、靈動,帶著少女般的夢幻感!這絕不是她司馬茜的風格!她喜歡的是大顆鑽石、簡潔有力的幾何造型,彰顯的是成熟貴氣!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時間仿佛凝固了!
司馬茜死死地盯著掌心那對流光溢彩、美得如夢似幻的耳釘,瞳孔收縮到了極致!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讓她如墜冰窟!
宇文傑!他前天晚上說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慈善拍賣晚宴!很晚才回來!回來時帶著淡淡的酒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清甜的花果香調香水味!當時她並未在意!現在想來……
而這耳釘!這價值連城、風格迥異的耳釘!就藏在他前天穿過的、這件被她撕破的羊絨開衫口袋裏!
“轟!”
一個可怕的、讓她全身血液都瞬間凍結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開!
他不是去應酬!他也不是去買什麽客戶太太的禮物!
他是去……幽會!
幽會一個年輕的、喜歡夢幻風格、會用清甜花果香水的女人!
一個能讓他偷偷買下如此昂貴、如此獨特耳釘的女人!
一個能讓他把她的東西,貼身藏在口袋裏帶回來的女人!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憤怒,瞬間衝垮了司馬茜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比起公婆的羞辱、金錢的窘迫、丈夫的瀕死,這個發現帶來的衝擊更加致命、更加摧毀她的精神世界!她一直以為,宇文傑雖然病弱,雖然冷淡,但至少……至少是忠誠的!至少,這冰冷的豪門婚姻裏,她擁有著唯一的一點可憐的、形式上的體麵和占有!可現在……
“啊——!!!”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從司馬茜的喉嚨裏爆發出來!比之前在衣帽間發泄時的嘶吼更加絕望,更加崩潰!她猛地將那隻天鵝絨盒子連同那對璀璨刺目的耳釘,狠狠砸向對麵那麵早已被她砸出裂痕的巨大穿衣鏡!
“啪嚓!”
盒子撞在裂痕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那對價值連城的帕拉伊巴碧璽蝴蝶耳釘,如同被折斷了翅膀的精靈,無力地彈跳了幾下,滾落在冰冷狼藉的大理石地麵上,依舊散發著冰冷而夢幻的光芒。
司馬茜癱倒在滿地的奢華廢墟之中,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蜷縮成一團,劇烈地抽搐著。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讓自己再發出任何聲音,鮮血順著潔白的牙齒滲出,染紅了真絲睡袍的袖口。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空洞的眼眶和一片死寂的絕望。
窗外,依舊是沉沉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棲雲苑的巨大別墅,如同一個華麗的墳墓。
而她,司馬茜,這個“坐在寶馬車裏”的貴婦,此刻正躺在由背叛、屈辱、恐懼和絕望堆積而成的廢墟裏,品嚐著比黃連苦上千百倍的滋味。
金絲雀的籠子,原來早已被另一隻鳥兒覬覦。
而她這個“寡婦”,守著的,不僅是一個瀕死的丈夫,更是一個早已千瘡百孔、布滿謊言和背叛的婚姻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