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孩子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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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寒流,像一頭蟄伏已久的巨獸,終於徹底蘇醒,裹挾著凜冽的北風,肆無忌憚地席卷了整個城市。天空是沉鬱的鉛灰色,厚重低垂,仿佛隨時會壓垮那些光禿禿的枝椏。空氣幹冷刺骨,吸進肺裏,帶著刀割般的痛意。行道樹早已落盡了最後一片葉子,嶙峋的枝幹在寒風中瑟縮,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陽光成了稀罕物,偶爾穿透厚重的雲層,也隻是投下幾道慘淡無力的光柱,轉瞬即逝。
1. 空蕩的華屋:沉默的早熟
暖氣開得很足,中央空調發出低沉的嗡鳴,將整座位於市中心高檔小區頂層的複式公寓烘烤得溫暖如春,甚至有些燥熱。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車流在冰冷的高架橋上無聲流淌,如同冰冷的金屬河流。
客廳空曠得能聽見心跳的回音。昂貴的意大利真皮沙發,線條冷硬。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漆黑一片,映出對麵牆上抽象油畫模糊扭曲的倒影。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香氛,卻壓不住那股子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
東方燕穿著柔軟的羊絨家居服,蜷縮在沙發一角,手裏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花茶。她看著窗外那片沒有溫度的繁華,眼神有些空洞。自從那場徹底撕破臉的離婚大戰進入漫長的拉鋸期,這個曾經被她視為“浪漫港灣”的家,就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空殼。夏侯北早已搬走,留下滿屋的昂貴家具和無盡的屈辱回憶。房貸的重擔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爭奪小宇撫養權的陰影,更是日日夜夜啃噬著她的神經。
腳步聲很輕,帶著小心翼翼。是兒子林小宇。他背著沉重的書包,低著頭,從玄關走進來。才七歲的孩子,身影卻顯得異常單薄。他穿著整潔的校服,小臉繃得緊緊的,沒有了往日的活潑和笑容。他換好拖鞋,沒有像往常一樣撲過來喊“媽媽”,也沒有抱怨書包太重,隻是默默地走到客廳另一邊的書桌前,放下書包,拿出作業本,開始安靜地寫字。
那是一種近乎刻板的安靜。筆尖劃過紙張,發出單調的“沙沙”聲,在過分寂靜的空間裏格外清晰。
東方燕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放下茶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自然:“小宇,回來了?今天在學校怎麽樣?有沒有好玩的事跟媽媽說說?”
小宇寫字的手頓了一下,沒有抬頭,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過了好幾秒,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悶悶地補充了一句:“……沒什麽事。”
東方燕站起身,走到兒子身邊。她看到小宇攤開的數學作業本上,幾道簡單的計算題後麵,跟著好幾個鮮紅刺眼的叉。這很不尋常。小宇以前數學很好,很少出錯。她彎下腰,想看看他哪裏卡住了。
“小宇,這道題……”
“我自己會!” 小宇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尖銳和抗拒,小臉上寫滿了煩躁。他像隻受驚的小刺蝟,豎起全身的刺,一把將作業本合上,抱在懷裏,身體微微後仰,抗拒著母親的靠近。
東方燕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發涼。她看著兒子眼中那混合著戒備、煩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痛苦的眼神,心像被針密密麻麻地紮著。她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好,好,你自己看。媽媽不打擾你。餓不餓?想吃什麽?媽媽給你做……”
“不餓。”小宇生硬地打斷她,重新低下頭,下巴幾乎要戳到胸口,隻留給東方燕一個倔強而疏離的後腦勺。他不再寫字,隻是用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作業本的塑料封皮。
客廳裏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空調單調的嗡鳴和暖氣片偶爾發出的輕微“哢噠”聲。巨大的水晶吊燈投下明亮卻冰冷的光,將這對母子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光潔冰冷的地板上,顯得那麽孤單,那麽遙遠。
東方燕默默地退回到沙發邊,重新坐下。她端起那杯涼透的花茶,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酸澀和無力。她看著兒子小小的、緊繃的背影,想起幾天前家長會後,老師委婉的提醒:“林小宇媽媽,小宇最近上課注意力很不集中,成績下滑明顯,性格也變得很沉默。問他什麽也不說。你們家裏……是不是有什麽情況?孩子的情緒和心理狀態,需要多關注啊……”
有什麽情況?孩子親眼目睹了父親對母親的背叛、推搡、威脅,目睹了那個曾經“浪漫溫馨”的家是如何變成冰冷的戰場和廢墟。他小小的心靈,早已被無聲的硝煙和巨大的恐懼撕裂。他變得沉默,變得易怒,變得抗拒,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也無聲地控訴著這破碎的一切。
東方燕的目光落在自己額角那道淺淺的疤痕上,那是夏侯北留給她的恥辱印記。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指尖冰涼。她看著兒子,心底那個血淋淋的稱呼再次浮現——“有男人的寡婦”。她守著一個空殼旅館,而她的兒子,卻被迫生活在這個沒有硝煙卻傷痕累累的“小寡婦”之家,承受著本不該屬於他的沉重陰霾。
2. 豪門的孤島:被詛咒的“小病秧子”
“康寧國際醫療中心”頂層vip病房區,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恒溫恒濕的昂貴玻璃罩子。空氣裏永遠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昂貴香氛混合的奇特氣味,試圖掩蓋疾病本身的腐朽氣息。
宇文傑半靠在病床上,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蒼白,眼窩深陷,呼吸帶著一種微弱的、不甚順暢的滯澀感。他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但緊蹙的眉頭和偶爾無意識的手指抽搐,泄露著身體內部持續的痛楚。昂貴的進口藥物通過精密輸液泵,一滴一滴,緩慢地注入他脆弱的血管,維持著這具搖搖欲墜的生命軀殼。
病房的角落裏,鋪著一塊厚厚的、柔軟昂貴的波斯地毯。一個同樣瘦弱蒼白的小男孩蜷縮在那裏,抱著一個限量版的變形金剛玩具。他是宇文傑和司馬茜通過試管技術艱難得來的兒子——宇文澈。小澈才五歲,繼承了母親精致的五官,卻同樣帶著父親病弱的影子,小臉缺乏血色,眼神怯生生的,像隻容易受驚的小鹿。他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隻是默默地擺弄著玩具,偶爾抬起眼皮,飛快地、帶著一絲恐懼地看一眼病床上的父親,又迅速低下頭。
病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穿著漿洗得筆挺製服、麵無表情的特護端著藥盤走進來。她的動作專業而輕柔,為宇文傑調整了一下輸液速度,又檢查了旁邊的生命監護儀數據。做完這一切,她轉身,目光掃過角落裏的宇文澈,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神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和疏離。
她走到小澈身邊,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那冰冷的、毫無溫度的語氣,在過分安靜的病房裏依舊清晰得刺耳:“小少爺,別玩了。這裏是病房,需要安靜。玩具聲音吵到你爸爸休息了。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小澈的身體猛地一僵,抱著玩具的手指收緊,小臉瞬間變得更白了。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特護,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毫無反應的父親,大眼睛裏迅速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忍著沒有掉下來。他默默地放下心愛的玩具,站起身,低著頭,像一隻被驅逐的小動物,無聲地、一步一挪地走出了病房。
特護看著小澈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這才轉向旁邊正在整理醫療記錄的助理護士,用更低、卻足以讓角落裏的司馬茜聽清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歎息和抱怨:“唉,真是造孽……這孩子,跟他爸一樣,也是個‘小病秧子’,三天兩頭感冒發燒,動不動就肺炎……我看啊,這病根兒就是遺傳的,沒跑了……攤上這麽個身子骨,以後可怎麽好哦……” 她的語氣裏充滿了宿命般的論斷和一種高高在上的悲憫,仿佛在談論一件注定不幸的物品。
助理護士沒敢接話,隻是尷尬地低下頭。
坐在病床邊單人沙發上的司馬茜,身體瞬間繃緊!她穿著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毛衫,頭發挽得一絲不苟,臉上是精心修飾過的妝容,努力維持著“宇文太太”的體麵。然而,特護那輕飄飄的、卻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話語,每一個字都狠狠紮進她的耳朵裏,紮進她的心髒!“小病秧子”、“遺傳”、“造孽”……這些冰冷的字眼,像最惡毒的詛咒,落在她唯一的、視若珍寶的兒子身上!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深入骨髓的屈辱感,瞬間席卷了她!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壓住衝上去撕爛那張刻薄嘴的衝動。她看著兒子消失的門口,那小小的、孤單的背影,像一根針,狠狠刺著她的眼睛。
宇文家!這個用黃金打造的牢籠!這個冰冷的、充滿算計和詛咒的地方!不僅囚禁了她,還要用這無形的枷鎖和惡毒的流言,生生扼殺她兒子的未來!小澈的身體是弱了些,可他還那麽小!他憑什麽要承受這些惡意的目光和如同烙印般的“病秧子”標簽?!就因為他出生在宇文家?就因為他有一個病弱的父親?!
“寡婦”……這個詞在她心底翻湧,帶著血淚。她守著活死人般的丈夫,而她的兒子,卻在這冰冷的豪門孤島上,被無形的流言和詛咒包圍,成了另一個被命運打上不祥烙印的“小寡婦”之子!司馬茜的胸口劇烈起伏,她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血腥味,才沒讓那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為了兒子,她必須撐住!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必須為兒子掙一個沒有詛咒的未來!
3. 互助站的角落:過早的“懂事”
午後三點半,“向陽花苑”社區活動室。冬日的陽光透過寬大的玻璃窗,暖洋洋地灑進來,驅散了些許寒意。空氣中混雜著孩子們喧鬧的笑聲、老人下棋的低語、還有彩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向陽花苑鄰裏守望互助站”的牌子掛在門口,下方貼著一張醒目的《安全須知》和排班表。幾張長條桌拚成的“作業區”,孩子們正埋頭寫作業。退休的陳玉梅老師戴著老花鏡,耐心地輔導著甜甜。另一邊,“老人活動角”,劉奶奶和幾位老人曬著太陽,慢悠悠地下著象棋。誌願者張姐甜甜媽)正帶著幾個做完作業的低年級孩子,用彩紙做手工。
南宮婉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紅馬甲,正蹲在靠窗的一張桌子旁。她的兒子林小宇和東方燕兒子同名不同姓)趴在那裏,認真地寫著一份語文試卷。小宇今年也七歲,長得虎頭虎腦,眉眼間有幾分公孫亮的影子。他寫得很快,字跡工整。
南宮婉看著兒子的試卷,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輕聲問:“小宇,這篇《我的爸爸》寫完了?給媽媽看看?”
小宇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帶著點小得意:“嗯!寫完了!”他獻寶似的把試卷遞給南宮婉。
南宮婉接過來,輕聲念著:“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是個大車司機。他很高,很壯,力氣很大,能一隻手就把我舉起來!爸爸開著一輛很大很大的紅色卡車,跑過好多好多地方……” 字裏行間充滿了對父親的崇拜和依戀。南宮婉看得眼眶微熱,心裏又甜又澀。
“爸爸很忙,總是在路上跑,很少回家。”小宇的語氣低了下去,笑容也淡了些,“媽媽總說,爸爸在外麵辛苦賺錢,是為了給我買好吃的,好玩的,讓我上最好的學校……可是……”他頓了頓,小腦袋垂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試卷邊緣,聲音悶悶的,“……可是,上次開家長會,別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媽媽一起去的……隻有我……隻有媽媽一個人……老師讓我們畫‘幸福的家’,我畫了媽媽,畫了我,畫了我們的小房子……可是……可是爸爸呢?爸爸在電話裏嗎?在手機裏嗎?”
他抬起頭,大眼睛裏沒有了剛才的得意,盛滿了早熟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看著南宮婉:“媽媽,我們家……是不是沒有錢?所以爸爸才要一直跑一直跑?我聽孫奶奶說,爸爸開車很危險,很累……媽媽,我不要新玩具了,也不要吃肯德基了……你讓爸爸回家好不好?別那麽累了……我們省錢……我以後少吃點……” 他稚嫩的聲音裏,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懂事”。
南宮婉的心,像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瞬間疼得無法呼吸!她看著兒子清澈的眼睛裏那過早沾染的憂慮和對父愛的深切渴望,所有的堅強在瞬間潰不成軍!她猛地將兒子緊緊摟進懷裏,下巴抵著他柔軟的發頂,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瞬間浸濕了孩子的頭發。
“傻孩子……傻孩子……” 她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爸爸……爸爸是愛你的……他很想很想回家……他拚命跑車,就是想快點把錢賺夠……早點回來陪我們小宇……不是我們家沒錢……是……” 她哽住了,後麵的話堵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難道要告訴孩子,是房貸、車貸、奶奶的醫藥費、生活的重擔像一座座大山,壓得他的父親喘不過氣,隻能像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在千裏之外的風霜雨雪裏拚命奔波?這些殘酷的現實,不該由這麽小的肩膀來承受!
“媽媽別哭……” 小宇感覺到母親的淚水,有些慌亂,伸出小手笨拙地替她擦眼淚,小臉上滿是擔憂,“小宇不亂說話了……小宇乖……小宇等爸爸回來……”
孩子的安慰,像最柔軟的針,紮得南宮婉心口密密麻麻地疼。她緊緊抱著兒子,感受著他小小的、溫熱的身體,仿佛那是她在冰冷現實中唯一的溫暖和支撐。她想起丈夫公孫亮在電話裏疲憊卻強裝輕鬆的聲音,想起他左臂上那道猙獰的傷疤,想起他為了省下住宿費,常常蜷縮在駕駛室裏過夜……健康的身體是一切的保障?這保障換來的,是父子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是孩子心中難以填補的空白!
“婉兒姐,你看這個……” 誌願者張姐拿著一個彩紙折的小船走過來,想岔開話題,緩解這沉重的氣氛。然而,當她看到南宮婉滿臉的淚水和緊緊抱著兒子微微顫抖的肩膀時,後麵的話也哽住了。她默默地放下小船,歎了口氣,眼神裏充滿了理解和同情。活動室裏,其他幾位知情的媽媽和老人也投來無聲的、帶著歎息的目光。
小小的互助站,承載著生活的艱辛和無奈。孩子們純真的快樂背後,是過早品嚐的分離和酸楚。南宮婉抱著兒子,在這個充滿煙火氣的角落裏,無聲地宣泄著內心的疲憊和愧疚。她是一個堅強的母親,支撐著一個小小的互助站,為鄰裏帶來溫暖,卻無法為自己的兒子變出一個近在咫尺的父親。這份無力感,如同窗外的寒風,吹透了她單薄的衣衫。
4. 天台的回響:破碎的童真與母親的誓言
黃昏時分,寒風更甚。城市被一層灰藍色的暮靄籠罩,華燈初上,萬家燈火在冰冷的空氣中暈開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
向陽花苑社區一棟居民樓的頂層天台。這裏視野開闊,能俯瞰大半個老舊的社區,也能眺望遠處cbd璀璨卻冰冷的霓虹森林。寒風在這裏更加肆虐,呼嘯著掠過冰冷的水泥地麵,卷起零星的枯葉和塵土。
東方燕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布滿疲憊和憂慮的眼睛。她身邊站著司馬茜,穿著一件長款黑色羽絨服,領口豎起,精致的臉龐在寒風中顯得有些蒼白,眼神卻異常銳利。南宮婉則穿著那件半舊的棉襖,外麵套著紅馬甲,懷裏緊緊抱著已經有些困倦的兒子小宇。
三個女人,三個孩子東方燕的兒子林小宇、司馬茜的兒子宇文澈、南宮婉的兒子林小宇),在這個寒風凜冽的天台上,形成了一幅奇異而沉重的畫麵。她們是上來“透氣”的,也是上來尋求一個能讓孩子暫時遠離壓抑、能讓自己傾訴的空間。
“哇!這裏好高!能看到我們家!” 南宮婉的兒子小宇虎頭虎腦)被冷風一吹,反而精神了些,指著遠處亮著燈的家,興奮地喊道,暫時忘記了剛才的憂傷。
甜甜張姐的女兒,也跟來做伴)也跟著雀躍:“看!那是我們幼兒園!”
隻有東方燕的兒子林小宇沉默早熟)和司馬茜的兒子宇文澈蒼白怯懦),依舊沉默地站在各自母親身邊。林小宇低著頭,腳尖無意識地踢著地麵一顆小石子。宇文澈則緊緊抓著司馬茜的衣角,小臉埋在母親羽絨服的下擺裏,隻露出一雙怯生生的大眼睛,小心地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和高處帶來的眩暈感。
“小宇南宮婉兒子),甜甜,慢點跑,別靠近邊緣!”南宮婉不放心地叮囑著兩個活潑的孩子。
東方燕看著自己沉默的兒子,心底的酸澀翻湧。她蹲下身,試圖用輕鬆的語氣打破兒子的沉默:“小宇東方燕兒子),你看,這裏能看到爸爸以前公司的大樓呢……”她指向遠處一棟燈火通明的摩天大廈。
聽到“爸爸”兩個字,林小宇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抬起頭,那雙酷似東方燕的眼睛裏,不再是困惑和委屈,而是瞬間爆發出一種強烈的、被壓抑許久的痛苦和憤怒!他像一頭被戳中了傷口的小獸,猛地甩開東方燕試圖碰觸他的手,聲音尖利地嘶吼出來:
“別提他!他不是我爸爸!他是壞人!他打媽媽!他不要我們了!我討厭他!我永遠都不想見到他——!!!”
孩子充滿恨意的嘶吼,如同驚雷炸響在空曠的天台!帶著血淚的控訴,瞬間撕裂了寒風的呼嘯!
東方燕如遭雷擊,僵在原地,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看著兒子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痛苦,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塊!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冰冷的淚水瘋狂湧出,模糊了視線。她想解釋,想告訴兒子不是那樣的,想抱住他安撫他……可所有的語言在兒子這血淋淋的控訴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司馬茜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驚住了。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宇文澈。小澈被林小宇的怒吼嚇到,小身體猛地一顫,更緊地縮進媽媽懷裏,大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小臉煞白。
南宮婉的兒子小宇和甜甜也被嚇到了,停下嬉鬧,呆呆地看著這邊。
“哇——!” 宇文澈再也忍不住,被這巨大的情緒衝擊和恐懼壓垮,放聲大哭起來,哭聲裏充滿了無助和驚惶。他緊緊抱著司馬茜的脖子,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一時間,天台上隻剩下寒風呼嘯、宇文澈撕心裂肺的哭聲、和林小宇壓抑不住的、憤怒而痛苦的喘息聲。三個母親的心,被孩子們的哭聲和控訴狠狠揪住,碾碎!
司馬茜緊緊抱著哭泣的兒子,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和恐懼,心如刀絞。她看著東方燕僵立的身影和無聲滑落的淚水,看著自己兒子蒼白驚恐的小臉,再想到醫院裏那些傭人刻薄的“小病秧子”的議論……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猛地抬起頭,對著寒風凜冽的夜空,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狼,發出了一聲淒厲而絕望的嘶喊:
“夠了——!!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麽日子——!!”
這一聲嘶喊,帶著無盡的痛苦、憤怒和不甘,穿透了寒風,在空曠的天台上久久回蕩!也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另外兩個母親的心上!
南宮婉看著崩潰的司馬茜,看著無聲流淚的東方燕,看著自己兒子眼中重新浮現的擔憂和恐懼,再看看懷裏被嚇哭的宇文澈和憤怒痛苦的林小宇……所有的堅強在瞬間崩塌!她抱著兒子,靠著冰冷的水泥圍欄,緩緩滑坐在地上,再也控製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三個女人,三個傷痕累累的母親,在這城市之巔的寒風中,在孩子們破碎的童真和痛苦的哭聲中,緊緊相擁,抱頭痛哭!她們的淚水,混合著寒風,冰冷刺骨,卻洗刷不去那刻骨的傷痛和無邊的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漸低了下去,隻剩下壓抑的抽泣和寒風無情的呼嘯。
東方燕第一個抬起頭,她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和冰碴,眼眶通紅,眼神卻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淬煉出一種近乎凶狠的決絕!她看著懷中依舊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的兒子,一字一句,如同鋼鐵般砸在寒風中,也砸進另外兩個女人的心底:
“聽見了嗎?孩子們都聽見了!都看見了!我們當‘寡婦’的苦,不能讓孩子再吃一遍!”
她的目光掃過司馬茜懷裏的宇文澈,掃過南宮婉的兒子小宇,最後落回自己兒子臉上,聲音嘶啞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力量:
“這婚,我離定了!該我的,該小宇的,我拚了命也要爭回來!誰敢動我兒子,我跟誰拚命!”
司馬茜也抬起了頭,臉上淚痕未幹,眼神卻如同燃燒的冰,她抱緊了懷裏的兒子,聲音冰冷而堅定:“宇文家的金絲籠,我砸定了!誰再敢說我兒子一句‘病秧子’,我撕爛誰的嘴!我的‘棲茜閣’,就是我和澈澈的窩!誰也別想毀了它!”
南宮婉緊緊抱著兒子,感受著孩子小小的身體傳遞來的溫度,那是她所有力量的源泉。她看著東方燕和司馬茜眼中那不顧一切的決絕光芒,心底那點疲憊和委屈被一股強大的暖流和力量驅散!她用力點頭,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清晰有力:
“好!為了孩子!這‘寡婦’的名頭,我們認了!但這寡婦的日子,我們得把它過出人樣來!爬,也要爬出個活路給孩子們看!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媽媽,不是好欺負的!”
寒風依舊凜冽,刮在臉上生疼。但三個緊緊相擁的女人,她們的身體在顫抖,她們的眼中還含著淚,她們的心卻因為共同的傷痛和為母則剛的誓言,前所未有地靠近、堅定、燃燒!腳下這座冰冷的城市依舊沉默,而屬於她們和她們孩子的戰爭,才剛剛吹響決絕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