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錢寡婦的無力

字數:10967   加入書籤

A+A-


    宇文家半山別墅的醫療監護室,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是一座用金錢堆砌的生命堡壘。恒溫恒濕的空氣淨化係統無聲運轉,過濾掉外界一切可能的塵埃與病菌。牆壁是吸音的暖色調軟包,地麵鋪著厚厚的地毯,昂貴的醫療器械被巧妙地隱藏在胡桃木色的定製櫃體中,隻留下幾根冰冷的管線,如同藤蔓般連接著中央那張寬大得近乎奢侈的病床。
    宇文傑躺在這張如同王座般的病床上,深陷在柔軟的羽絨枕裏。曾經清瘦的臉龐此刻浮腫得厲害,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蠟黃色,皮膚鬆弛地垂墜著,布滿細小的褶皺。眼窩深陷,緊閉的眼皮下方是濃重的、如同淤青般的烏黑。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傳來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嘶鳴,每一次呼氣又帶著一種艱難的、仿佛隨時會斷掉的滯澀。昂貴的生命監護儀屏幕上,血氧飽和度的數字在88的邊緣驚險地徘徊,心跳曲線時而平緩得令人心焦,時而又毫無征兆地竄起一個危險的尖峰。床頭櫃上,密密麻麻擺放著各種貼著外文標簽的昂貴藥瓶和注射器,像一群沉默而貪婪的看守者。
    司馬茜坐在病床旁的沙發上。她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煙灰色羊絨開衫,襯得臉色愈發蒼白。長發鬆鬆地綰在腦後,露出光潔卻毫無血色的額頭和脖頸。她手裏拿著一本精裝書,目光卻失焦地落在書頁上,久久沒有翻動一頁。隻有宇文傑每一次加重的呼吸聲或監護儀突然尖銳的報警聲,才能讓她如同受驚般猛地抬起頭,眼神裏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恐慌,隨即又迅速歸於一片死水般的麻木。
    吳姐像一道無聲的陰影,悄無聲息地端著一個銀質托盤走進來,上麵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色澤金黃的蟲草燉湯。她將托盤輕輕放在床頭櫃上,動作輕得沒有一絲聲響。然後,她拿起一個溫度計般的小型儀器,對著宇文傑的額頭輕輕一掃,看了看讀數,又對著空氣做了幾個手勢,似乎在檢查著什麽。最後,她才轉向司馬茜,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在匯報工作:
    <2.5值<1,濕度60,符合標準。蟲草湯溫度適宜。您需要現在喂少爺嗎?還是等張醫生下午複診後再看?” 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司馬茜手中的書和那明顯心不在焉的狀態,帶著一種職業化的審視。
    司馬茜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仿佛沒聽見。過了好幾秒,她才像被驚醒般,微微抬了抬眼皮,聲音幹澀:“放著吧。等張醫生來了再說。” 她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吳姐微微頷首,沒有再多言,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厚重的房門。房間裏再次隻剩下宇文傑艱難的呼吸聲、監護儀單調的滴答聲,以及令人窒息的死寂。司馬茜放下書,走到窗邊。厚重的防菌窗簾拉開一絲縫隙,窗外是宇文家精心打理的花園,即使在冬日,名貴的鬆柏依舊蒼翠,人工暖房裏的奇花異草爭奇鬥豔。然而,這極致的美景落入司馬茜眼中,卻隻映照出無邊無際的荒涼。這金絲牢籠,這用金錢堆砌的生命維持係統,像一座巨大的冰棺,不僅囚禁著宇文傑日漸枯萎的生命,也凍結了她所有的感知和希望。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提線木偶,日複一日地扮演著“宇文太太”的角色,守著這具日漸衰朽的軀殼,被無數雙眼睛監視著,被宇文宏無形的意誌操控著。金錢可以買到最頂級的醫療設備和藥物,可以隔絕病菌,卻買不來一絲真正的溫暖,買不回宇文傑眼中曾經微弱的光,更買不到她渴望的哪怕片刻的自由呼吸。她不過是個守著活死人、被金錢豢養的“金絲寡婦”。
    突然!
    “嗬……嗬嗬……” 一陣極其劇烈的、如同被扼住喉嚨般的喘息聲猛地從病床上爆發出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凶險!
    司馬茜猛地轉身!隻見宇文傑的身體在病床上劇烈地弓起!像一隻離水的蝦!他原本蠟黃的臉瞬間漲成駭人的青紫色!眼球可怕地凸出,布滿血絲,死死瞪著天花板!嘴巴大張著,卻隻能發出那種尖銳刺耳的、如同金屬刮擦般的哮鳴音!幹枯的手指死死揪著身下的真絲床單,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突出!昂貴的生命監護儀屏幕,代表血氧飽和度的曲線正驚心動魄地一路向下俯衝!刺耳的“滴滴滴”警報聲瘋狂地撕扯著房間裏的死寂!
    “傑!傑!” 司馬茜的麻木瞬間被撕碎,隻剩下全然的驚惶!她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猛地撲到床邊!她徒勞地想去拍宇文傑的背,又不敢用力,聲音帶著哭腔:“呼吸!跟著我呼吸!” 她慌亂地看向那些複雜的儀器,試圖按下呼叫鈴,手指卻因為恐懼而抖得厲害,按了幾次都按不準位置!
    “吳姐!張醫生!快來人啊!!” 她終於發出了淒厲的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完全變了調!
    厚重的房門被猛地推開!吳姐和宇文傑的專屬家庭醫生張醫生幾乎同時衝了進來!張醫生臉色凝重,快速掃了一眼監護儀和宇文傑的狀態,語速極快地下達指令:“快!靜脈推注甲強龍150g!高流量氧氣麵罩!準備氣管插管包!通知康寧國際icu準備接診!快!”
    訓練有素的醫療團隊立刻行動起來。病房裏瞬間充斥著各種冰冷的器械碰撞聲、急促的指令聲、儀器尖銳的警報聲,以及宇文傑那令人心膽俱裂的喘息!吳姐站在一旁,臉色也有些發白,她迅速拿起內部電話,聲音急促地匯報著什麽。
    司馬茜被擠到一邊,像個無助的旁觀者。她看著宇文傑痛苦扭曲的臉,看著醫生護士們爭分奪秒的搶救,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滅頂的絕望感瞬間將她吞沒!什麽金錢!什麽豪門!什麽體麵!在這一刻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她隻是一個在死亡麵前束手無策的可憐蟲!她死死捂住嘴,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混合著巨大的無助感,無聲地滑落。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劃破了宇文家半山別墅死水般的寧靜。一路風馳電掣,將瀕死的宇文傑和瀕臨崩潰的司馬茜送到了“康寧國際醫療中心”頂層的vip重症監護區。
    icu厚重的自動門在身後關閉,將司馬茜隔絕在外。冰冷的走廊鋪著吸音地毯,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的氣息。巨大的玻璃觀察窗外,可以看到裏麵忙碌的景象:宇文傑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連接著複雜的儀器,戴著氧氣麵罩,像一具毫無生氣的標本。醫生護士的身影在儀器閃爍的幽光中快速穿梭。
    吳姐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司馬茜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如同一道無聲的枷鎖。她手裏拿著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是康寧醫院發來的、密密麻麻的電子賬單預覽。
    “太太,” 吳姐的聲音平板無波,像在宣讀判決書,“急救費、icu床位費、特級護理費、高級抗生素、免疫球蛋白衝擊……初步估算,首期押金需要繳納一百二十萬。老爺吩咐,請您先簽字確認,費用從家族信托的醫療備用金裏走。”
    一百二十萬!僅僅是首期押金!
    這個數字像一座冰山,瞬間凍結了司馬茜所有的悲傷和恐懼。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吳姐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又透過玻璃窗看向裏麵生死未卜的宇文傑。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這走廊的空氣更刺骨,瞬間攫住了她的心髒!她想起了上次急診後,宇文宏那張陰沉的臉和毫不留情的警告:“醫療備用金不是無限的!家族信托有嚴格的審批流程!不是讓你隨意揮霍在那些無底洞的搶救上的!傑的身體,家族自有考量!” 為了上次的“過度檢查”,她被嚴厲訓斥,甚至被短暫限製了消費額度。
    “吳姐……” 司馬茜的聲音嘶啞顫抖,“張醫生剛才說……傑他這次……很危險……需要一種……一種新的靶向藥……叫‘安瑞普’……可能……可能是最後的希望……”
    “‘安瑞普’?” 吳姐在平板上快速滑動了幾下,調出一份資料,聲音依舊毫無波瀾,“根據資料顯示,‘安瑞普’是國外最新研發的靶向免疫抑製劑,針對傑少爺這類複雜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合並重度呼吸衰竭,理論上可能有奇效。但是,” 她頓了頓,目光從平板移到司馬茜臉上,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該藥物尚未在國內正式獲批上市,僅能通過特殊渠道申請‘同情用藥’,費用極其高昂。單支價格折合人民幣約三十八萬元。一個完整療程至少需要四支,且效果因人而異,不能保證。總費用預估超過一百五十萬元,且不在任何保險和家族信托常規醫療覆蓋範圍內。需要單獨向老爺申請特批。”
    單支三十八萬!四支一百五十二萬!不能保證效果!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針,狠狠紮進司馬茜的神經!一百二十萬的急救押金已經如同泰山壓頂,再加上這一百五十二萬的、渺茫的希望!宇文宏會批嗎?那個將家族利益和金錢算計刻入骨髓的老人?她仿佛已經看到宇文宏冰冷審視的目光和那句殘酷的“值不值得”!
    巨大的恐慌和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的窒息感,讓司馬茜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她看著玻璃窗內宇文傑灰敗的臉,看著那象征著渺茫希望的“安瑞普”的名字,又看著吳姐手中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平板電腦,巨大的矛盾撕扯著她的靈魂!救?這如同天文數字的費用和宇文宏那關,她如何闖過?不救?難道眼睜睜看著宇文傑……看著她法律上的丈夫……走向死亡?
    “太太,請盡快簽字確認急救押金。” 吳姐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機械,將平板電腦和一支電子筆遞到她麵前,屏幕上那串令人眩暈的數字和冰冷的“確認支付”按鈕,像一道通往深淵的門。
    司馬茜顫抖著手,指尖懸在冰冷的屏幕上,重如千鈞。她能感覺到吳姐那毫無感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聚焦在她每一個細微的掙紮上。
    就在這時,吳姐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微變,立刻接通,聲音瞬間變得恭敬無比:“老爺……是,傑少爺在icu……情況危急……醫生建議用‘安瑞普’……費用大約一百五十二萬……加上急救押金……需要您特批……是……是……我明白……”
    電話那頭,宇文宏的聲音透過電波隱隱傳來,低沉、緩慢、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壓。吳姐一邊聽著,一邊下意識地看了司馬茜一眼,那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老爺說,” 吳姐掛了電話,聲音更加平板,卻像一把鈍刀子,緩緩割開司馬茜最後的希望,“家族信托的醫療備用金,隻覆蓋‘必要且成熟’的治療方案。‘安瑞普’屬於試驗性、高風險、超高成本的‘同情用藥’,不在覆蓋範圍。至於急救押金……”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司馬茜瞬間慘白的臉,“老爺說,救人要緊,押金可以批。但後續治療費用,特別是這種‘無底洞’般的昂貴試驗藥,需要……慎重評估投入產出比和傑少爺本身的……生存質量。他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慎重評估投入產出比?生存質量?
    做好心理準備?!
    這幾個冰冷的詞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司馬茜的心上!將宇文宏那赤裸裸的、用金錢衡量生命的冷酷嘴臉暴露無遺!傑的生命,在他親生父親眼裏,竟然隻是一場需要計算成本和收益的投資?!所謂的“慎重評估”,不過是等待判決的緩刑通知!
    巨大的憤怒混合著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悲涼,如同火山熔岩在司馬茜體內轟然爆發!她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眼前陣陣發黑!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噴火的利劍,死死刺向吳姐!也刺向電話那頭無形的、掌控一切的宇文宏!
    “評估?!產出比?!生存質量?!” 司馬茜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尖銳,帶著一種被徹底激怒的、歇斯底裏的瘋狂!她指著玻璃窗內渾身插滿管子的宇文傑,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裏迸出的血珠:
    “躺在裏麵的是他的親生兒子!不是一件可以計算折舊和報廢的資產!!”
    “一百五十二萬?!在你們宇文家眼裏,一條人命還不如一堆冰冷的數字值錢嗎?!”
    “我這‘寡婦’當得還不夠慘?!還不夠卑微?!還要我眼睜睜看著我的丈夫!看著他因為你們覺得‘不值’、因為你們要算那點狗屁的‘產出比’!就……就活活等死嗎——?!!”
    最後一句嘶吼,如同受傷母獸的悲鳴,淒厲地回蕩在冰冷的icu走廊裏!帶著無盡的絕望、憤怒和控訴!她長久以來積壓的屈辱、被監視的窒息、對宇文傑複雜的情愫或許有憐憫,有責任,也有被捆綁的怨憤),以及對宇文家這冰冷金錢帝國的刻骨仇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像個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發出了最後的、泣血的呐喊!
    吳姐被司馬茜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和淩厲的氣勢徹底震懾!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手中的平板電腦差點掉落。她從未見過如此失態、如此不顧一切、如同厲鬼般的司馬茜!
    “太……太太!您冷靜點!” 吳姐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慌亂,“這裏是醫院!您……”
    “冷靜?!你讓我怎麽冷靜?!” 司馬茜猛地打斷她,布滿淚水的臉上帶著一種扭曲的、近乎瘋狂的笑容,她一步步逼近吳姐,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你們宇文家!用錢把我買進來!用金絲籠把我關起來!用這活死人把我拴住!現在!連他最後一點活命的希望!也要用‘產出比’掐滅!你們還是人嗎?!你們就是一群披著人皮的、冷血的怪物!!”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過往的優雅、隱忍、被訓練出的儀態,在這一刻被徹底撕碎!她隻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痛失所愛哪怕這愛早已扭曲)的女人!
    “太太!請注意您的言辭!” 吳姐強作鎮定,試圖用宇文家的威壓來壓製,“老爺也是為了家族……”
    “去他媽的家族!去他媽的宇文宏!” 司馬茜徹底豁出去了!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猛地抬手,指向吳姐的鼻子,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那句在她心底盤旋了無數個日夜、帶著血淚的終極控訴:
    “我告訴你們!宇文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們宇文家!被宇文宏!活活算計死的!!”
    “而我!就是你們宇文家這場算計裏!最可悲的陪葬品!!”
    “一個守著活死人!還要被你們用金錢逼著看他咽氣的——”
    “金絲寡婦——!!!”
    “寡婦”兩個字,如同兩枚重磅炸彈,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麵上!也砸碎了司馬茜心中最後一絲對宇文家的敬畏和幻想!她喊出了這個她一直逃避、一直深以為恥的身份!也喊出了她被這身份所禁錮的所有血淚!
    吳姐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被這石破天驚的控訴和“寡婦”二字震得說不出話來!周圍的醫護人員也被這邊的動靜驚動,投來詫異而複雜的目光。
    巨大的情緒爆發如同泄洪,瞬間抽空了司馬茜所有的力氣。喊出最後那個詞後,她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身體劇烈地晃了晃,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毯上。她不再看吳姐,不再看任何人,隻是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裏。沒有哭聲,隻有肩膀無法抑製的、劇烈的抖動。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混合著監護室內傳出的、宇文傑生命垂危的儀器警報聲,構成了一曲令人心碎的、名為“金錢與生命”的悲愴挽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鍾,也許像一個世紀般漫長。一個護士從icu裏匆匆走出來,臉上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和難以置信的驚喜,對著失魂落魄的司馬茜和臉色難看的吳姐說道:
    “宇文太太!奇跡!簡直是奇跡!宇文先生他……他的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住了!血氧回升了!張醫生說,暫時……暫時不需要氣管插管了!”
    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司馬茜眼前的黑暗。她猛地抬起頭,布滿淚痕的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和難以置信的狂喜!傑……暫時挺過來了?!
    然而,這份狂喜還未在她心中擴散開來,吳姐口袋裏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她看了一眼,臉色變得更加凝重,接通電話,低聲應了幾句。
    掛斷電話,吳姐看向司馬茜,眼神複雜,聲音帶著一種公式化的冰冷:“太太,老爺的電話。關於‘安瑞普’……老爺說,既然傑少爺暫時穩定了,那這種風險極高的試驗藥就更需要‘慎重’。他讓張醫生盡快提交一份詳細的、關於傑少爺當前‘生存質量’和‘預期壽命’的評估報告,以及‘安瑞普’的詳細風險收益分析。等報告出來,家族信托委員會會……開會討論。”
    開會討論?!
    在宇文傑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時刻?!
    討論他值不值得花這一百五十二萬買一個渺茫的希望?!
    討論他的“生存質量”是否還配得上這筆“投資”?!
    司馬茜剛剛升起的一絲暖意瞬間被這徹骨的冰冷澆滅!巨大的諷刺和悲涼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她的心髒!她看著吳姐那張毫無人情的臉,看著icu厚重的大門,突然爆發出一陣淒厲到極致的、混合著絕望和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慎重!好一個開會討論!!”
    她笑著,眼淚卻更加洶湧地奔流而出!
    “宇文宏!你聽見了嗎?!你的兒子!他暫時死不了了!他還有‘價值’讓你繼續‘評估’了!!”
    “恭喜你啊!又能多算幾天你那該死的‘產出比’了——!!”
    淒厲的笑聲和控訴在冰冷的走廊裏回蕩,如同夜梟的悲鳴,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絕望。吳姐和周圍的醫護人員都駭然地看著狀若瘋癲的司馬茜,無人敢上前。
    就在這時,司馬茜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掏出來,屏幕上是一條新信息推送:
    【重磅!國家醫保局談判成功!天價靶向藥‘安瑞普’納入國家醫保藥品目錄!價格降幅超80!下月起執行!】
    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司馬茜的笑聲戛然而止!她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視網膜上!
    安瑞普……納入醫保?!
    價格降幅超80?!
    下月起執行?!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絕望和瘋狂!峰回路轉!絕處逢生!傑有救了!真的有救了!不用看宇文宏的臉色!不用等那該死的評估報告!下個月!隻要撐到下個月!
    她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臉上還帶著淚痕和瘋狂大笑後的狼狽,但那雙眼睛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她舉著手機,像舉著勝利的旗幟,對著那扇厚重的icu大門,對著裏麵昏迷不醒的宇文傑,也對著無形的宇文宏,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呐喊,每一個字都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和泣血的控訴:
    “傑!你聽見了嗎?!安瑞普進醫保了!!”
    “你有救了!不用再被‘評估’了!!”
    “宇文宏!你算啊!你繼續算你的產出比啊!!”
    “老天有眼!它不讓你用錢買斷我丈夫的命——!!!”
    然而,狂喜的呐喊還未落下,吳姐手中的平板電腦又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吳姐低頭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古怪,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平板遞到了司馬茜麵前。
    屏幕上,是宇文宏發來的最新郵件,標題冰冷刺目:
    【關於宇文傑後續治療方案及家族信托資源優化配置的緊急議案】
    郵件正文的核心內容,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了司馬茜剛剛燃起希望的心窩:
    > ……鑒於宇文傑目前病情危重且預後極差,長期依賴天價藥物維持生命體征,生存質量極其低下,已喪失基本認知和行動能力,僅為生物學意義上的存在。家族信托醫療備用金麵臨巨大壓力,且持續投入無法帶來任何正向價值產出。經初步評估,建議:
    > 1. 暫停一切非維持生命體征的‘高成本、低效益’治療包括新納入醫保但費用依舊高昂的靶向藥‘安瑞普’)。
    > 2. 將宇文傑轉入基礎性安寧療護機構,最大限度降低家族信托負擔。
    > 3. 重新評估司馬茜女士作為法定監護人的‘履職能力’及信托資源消耗情況。
    > 此議案將於明日提交家族信托委員會緊急審議。請相關人員做好準備。
    “暫停治療”……“安寧療護”……“降低負擔”……“重新評估履職能力”……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淬毒的匕首,反複捅刺著司馬茜的心髒!將她剛剛升起的狂喜瞬間碾得粉碎!將她重新推入比之前更深、更冷的絕望深淵!
    她剛剛為那從天而降的醫保福音而呐喊,下一秒,宇文宏就用這冰冷的議案告訴她:即使藥價降了,即使有了一線生機,宇文傑在宇文家眼中,依舊隻是一個需要被“優化配置”掉的、“無價值”的負資產!而她這個“金絲寡婦”,甚至連守護丈夫最後一點生存希望的“能力”,都要被重新評估、剝奪!
    巨大的諷刺和悲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司馬茜徹底淹沒!她看著郵件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又透過玻璃窗看向裏麵暫時脫離危險、卻依舊昏迷不醒的宇文傑,一股滅頂的絕望感和一種被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無力感,讓她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她踉蹌著後退幾步,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
    手機屏幕上那條醫保福音的推送,和吳姐平板上那份冰冷的“優化配置”議案,並排出現在她的視野裏。一邊是生的希望,一邊是死的判決。一邊是國家的溫暖,一邊是家族的冷酷。
    天堂與地獄,希望與絕望,僅有一線之隔。
    而她和她昏迷的丈夫,被死死地釘在了這條名為“金錢”的冰冷界線上,動彈不得。
    淚水,再次無聲地洶湧而出,混合著嘴角那抹絕望而淒涼的慘笑,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肆意流淌。她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破布娃娃,蜷縮在vip重症監護室門外冰冷昂貴的地毯上,守著裏麵那個活死人丈夫,等待著來自她法律上的“家族”的、最後的、冰冷的審判。
    “金絲寡婦”……這個她剛剛喊出的、帶著血淚的身份,在此刻,顯得如此諷刺,又如此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