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活該!讓他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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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燙的、裹著濃鬱醬汁的紅燒排骨,金黃色的炸雞腿,翠綠的西蘭花,白花花的米飯……所有的一切,混合著粘稠滾燙的油脂和醬汁,如同天女散花,又像決堤的泥石流,轟然傾瀉而下!
油膩滾燙的湯汁瞬間澆透了周強精心打理過的、噴著發膠的頭發,順著他的額頭、眉毛、臉頰、脖頸瘋狂地流淌、滑落!粘稠的醬汁糊住了他驚愕瞪大的眼睛,幾塊排骨掛在他昂貴的熒光綠t恤上,油漬迅速洇開一大片醜陋的汙跡。油亮的米飯粘在頭發和臉頰上,幾根西蘭花滑稽地掛在他的耳廓。滾燙的油脂刺激得他頭皮發麻,臉上火燒火燎地疼!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鼎沸的人聲、碗碟碰撞聲、蟬鳴聲……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油脂滴落在地麵發出的“啪嗒…啪嗒…”聲,粘稠而清晰。
周強整個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潑了彩漆的劣質雕塑。幾秒鍾後,一聲變了調的、撕心裂肺的慘嚎才從他喉嚨裏爆發出來:“啊——!!!我的眼睛!燙!燙死我了!!” 他雙手胡亂地在臉上抹著,想把糊住眼睛的醬汁抹掉,卻越抹越花,油膩和狼狽爬滿了整張臉。他瘋狂地跳著腳,昂貴的aj球鞋踩在潑灑的油湯裏,發出吱嘎的滑膩聲響。
他身邊那幾個跟班也嚇傻了,一時間竟忘了反應,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們光鮮的老大瞬間變成了一個滑稽又惡心的油彩怪物。
食堂裏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這驚悚又荒誕的一幕上。打飯的窗口前,隊伍停滯了;吃飯的忘記了咀嚼;說話的張大了嘴巴。空氣仿佛被這濃重的油膩和醬汁氣息凍結了。
夏侯北站在周強麵前一步之遙的地方,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臉上沒有任何快意,隻有一種發泄後的、近乎虛脫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手裏還捏著那個已經空空如也、沾著幾點油星的不鏽鋼餐盤,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慘白。他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捂著臉、發出殺豬般嚎叫、渾身油膩狼狽的周強,眼神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
地上,是更大的一片狼藉。周強餐盤裏潑灑出的豐盛食物,和張二蛋被打翻的簡陋菜湯混合在一起,在油膩肮髒的水泥地上肆意橫流。醬紅的湯汁、金黃的油脂、白色的米粒、墨綠的菜葉、黑色的汙垢……各種顏色、各種質地的穢物交織、滲透、蔓延。油光在從高窗斜射進來的陽光照射下,反射出詭異而粘稠的光澤,在地麵形成一道道扭曲的、深淺不一的等高線,勾勒出一副醜陋而殘酷的“地圖”。
這幅“地圖”的中心,是捂著臉、渾身顫抖、發出痛苦嗚咽的周強。他名牌t恤上那刺眼的熒光綠,此刻被大片醬紅油汙覆蓋,失去了所有光彩,變得肮髒而廉價。aj球鞋那純白的鞋麵,被油膩的湯汁浸透,染上了洗刷不掉的汙黃。他精心維持的、高高在上的形象,在這兜頭澆下的油膩與狼狽中,轟然崩塌。
“啊!!!我的鞋!我的衣服!!”周強終於抹開了眼睛,看清自己渾身的慘狀,更是發出絕望的哀嚎,帶著哭腔,像一頭被踩了尾巴的野獸。
這聲哀嚎像是打破了定格的魔咒,食堂瞬間炸開了鍋!
“打人了!”
“我的天!”
“快叫老師!”
“保安!保安呢!”
驚呼聲、議論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空間,比之前更加鼎沸混亂。有人驚恐地後退,有人踮著腳尖看熱鬧,有人則慌忙避開地上流淌的油汙。
“幹什麽!都幹什麽!反了天了!!”
王海峰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在食堂門口響起。他顯然剛趕到,深灰色的行政夾克敞開著,露出裏麵汗濕的襯衫,油光水滑的頭發因為疾跑而散亂了幾縷,貼在冒汗的額角。他分開擁擠的人群,臉色鐵青,看著場中一片狼藉和狼狽不堪的周強,再看看站在一旁、手裏還捏著空餐盤、眼神冰冷的夏侯北,瞬間明白了大半。
“夏侯北!!”王海峰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尖利變調,他幾步衝到夏侯北麵前,手指幾乎戳到他的鼻尖,唾沫星子飛濺,“又是你!又是你!!無法無天!公然行凶!你眼裏還有沒有校規校紀?!有沒有師長?!你…你簡直是個害群之馬!社會的渣滓!”他氣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地咆哮著,試圖用最惡毒的語言來宣泄怒火和恐懼——恐懼周強背後家長的怒火。
他的訓斥聲嘶力竭,在巨大的食堂裏回蕩。然而,這咆哮聲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它被淹沒在周圍學生更加高漲的議論聲浪裏。王海峰的聲音像是投入沸水的一塊冰,瞬間被溶解、吞噬。學生們興奮地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目光在狼狽的周強、冰冷的夏侯北和暴怒的王海峰之間來回逡巡,食堂的喧囂達到了頂點,形成一股無形的、混亂的洪流,將王海峰那代表著秩序和權威的怒吼衝擊得七零八落。
“看啊!周強那樣子……”
“活該!讓他欺負人!”
“夏侯北也太狠了吧……”
“王主任臉都氣綠了!”
各種聲音嗡嗡作響,匯成一片巨大的噪音背景牆。
王海峰的臉由青轉紫,再由紫漲紅,他徒勞地揮舞著手臂,試圖壓製這失控的局麵:“安靜!都給我安靜!誰再吵記大過!” 然而他的威脅在巨大的混亂麵前顯得如此微弱。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聲音的碎片被鼎沸的人聲撕扯、消解。
混亂中,李小花早已拉著呆若木雞的張二蛋退到了更遠的角落。
張二蛋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他死死盯著地上那片混合著自己菜湯和周強排骨油汙的狼藉,目光死死鎖住那個滾在油汙邊緣、被踩扁了的玉米饃饃。它像一枚被遺棄的、沾滿泥濘的勳章,無聲地訴說著某種被踐踏的卑微。他喉嚨裏壓抑的咳嗽再也忍不住,猛地爆發出來,撕心裂肺。他死死捂住嘴,身體劇烈地弓起,像一隻被煮熟的蝦米。咳嗽的間隙,他攤開手掌——掌心赫然躺著一小灘刺目的、帶著泡沫的暗紅色!
李小花嚇得臉都白了,慌忙用自己洗得發白的舊手帕去捂他的嘴:“二蛋!二蛋你別嚇我!”她的手帕瞬間被染紅了一角。
而人群的中心,夏侯北在王海峰暴風驟雨般的唾罵中,終於有了動作。他緩緩地、極其輕蔑地抬起手,鬆開了手指。
“哐當——!”
那個沾著油星的不鏽鋼餐盤從他手中滑落,掉在油膩的水泥地上,發出一聲清脆又沉悶的金屬撞擊聲。這聲音並不大,卻像帶著某種奇特的穿透力,讓周圍一小片區域的喧鬧詭異地安靜了一瞬。所有人都看著那個在地上微微震顫的餐盤。
夏侯北沒有看王海峰,也沒有看地上捂著臉嗚咽的周強。他的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越過憤怒的王海峰,投向食堂那油膩膩的、布滿蛛網的高窗之外。
窗外,正午的陽光依舊酷烈。幾朵巨大的、邊緣被陽光熔煉得發亮的白雲,正以一種極其緩慢、近乎凝固的姿態,在湛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中緩緩移動。那天空藍得如此純粹,如此高遠,如此不真實,仿佛與這食堂裏彌漫的油膩、喧囂、憤怒和血腥味,隔著一層永遠無法打破的、冰冷的玻璃。
那緩慢移動的、巨大的白雲,像一隻冷漠的眼睛,靜靜俯瞰著食堂裏這場鬧劇,以及那片在地上肆意橫流、畫出扭曲等高線的油汙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