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吉發一路行到開封，這狀況才得到好轉。
    這種情況並非當地胥吏的仁慈，而在於開封府的宗藩親王，較之別處要開明仁慈許多。
    開封府宗藩為周王一脈，去年八月，上任周王剛剛崩逝，五十歲的世子朱恭枵繼承王位，如今正在守孝。
    為彰顯仁政，也為了給老爹積攢陰德，朱恭枵主持大局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減輕王田租賦，並且組織莊戶青壯進行操練。
    由於有宗藩帶頭，其他士紳也都做出表率，多少出了點血，讓整個開封的民生局勢好了不少。
    史書稱朱恭枵儒雅仁孝，是個很不錯的藩王，但他生不逢時，在明末的農民起義大潮中，獨木難支，雖然散盡家財組織民壯守開封，但仍然沒能逃脫敗亡下場，於崇禎十七年難逃途中病逝。
    開封是大城，城內人口三十萬，在這個時代算是非常繁華了。陳吉發進了城，找了客棧與蘇雲生互換行頭，又將赴任的聖旨和關防文書交給他。
    “你帶著人繼續去大名府，路上可以走的慢一點。到了大名縣，買個莊子先安頓下來，等後續的人馬慢慢集合。期間除了把商棧的架構搭建起來，不要有別的舉動，本地士紳邀請，一概不要回應。就說我路上病了，不見客。”
    “吉發要去哪裏？”
    “往北邊辦點事。坤興哥與我一同去。六月份之前，我們就會回來。”
    “要那麽久？”
    “這是保底。應該不需要那麽長時間。”
    安排好這些，陳吉發帶著趙坤興和鄭紅綾在街上簡單轉了轉，買了些小東西，就繼續往北走，用的身份是王玨給他的山西王記票號的憑證。
    三人日夜兼程，不多時就進入山西境內。
    這個時候，有兩個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其一就是闖王高迎祥被捕。新任陝西巡撫孫傳庭到任後，立刻策劃對闖營的圍剿。因為陳吉發的蝴蝶效應，目前賀人龍、高傑、曹文詔、曹變蛟等猛將都在陝西作戰，孫督師手中兵力充沛，比曆史上更早的實現了作戰目標，捕獲了高迎祥。
    其二就是後金的黃台吉改製稱帝，清朝正式建立，黃台吉也變成了皇太極。關外各處滿蒙王公都接到了赦令，趕赴沈陽朝賀。與此同時，滿蒙大軍也開始向東部集結開進，準備入侵大明。
    時間緊迫，陳吉發不敢耽擱，四月初六就趕到了晉中縣。
    王玨提前從江夏回來，親自在這裏迎接陳吉發。
    自從陳吉發雷霆手段滅了餘七之後，王玨對他的敬仰就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這次陳吉發來山西，主要目的，就是找王玨的宗家談判的。為了讓接洽更加順暢，商會邀請王玨來充當中間人。本來與宗家都打算斷絕關係的王玨，在接到這個任務之後，連忙趕回了老家，頂著被大老爺臭罵一頓的代價，總算是將話遞到了。
    陳吉發給出的信息很簡單，要想王珺活命，請拿出誠意來。在陳吉發抵達開封之前，王家大老爺表達了自己的“誠意”，陳吉發看了之後，覺得有談判的可能性了，於是趕了過來。
    紙上寫的客氣，但真的到了王家大宅，見到了真人，氣氛難免緊張壓抑。趙坤興自詡膽子大的，但看見了滿屋子的大胡子壯漢，以及明晃晃的刀槍劍戟，還是沒能如陳吉發和鄭紅綾那般鎮定。
    他畢竟隻是個捕快，沒有那兩人見識的大場麵多。這也是陳吉發要帶他出來的目的。
    “大老爺吉祥，最近發財。”
    “哪裏有什麽財可以發？”老先生身材敦實，須發花白，看似憨厚的麵相，眼睛裏精光閃爍，“如今到處都是亂的，都是刀口舔血，搏命求活罷了。”
    “誇張了。山西亂不亂，還不是老爺們說了算？各位手中鬆一點，百姓有吃食，自然就平安，手頭緊一點，百姓餓肚子，自然就亂了。山西道官和邊軍將校為了烏紗和銀子著想，不敢捅破這層窗戶紙，隻睜隻眼閉隻眼，但陳某愚鈍，妄圖蚍蜉撼大樹，為百姓討個說法。”
    王大老爺不以為然，輕蔑一笑。
    大老爺本名王登庫，晉中縣的首富，族中經營著銀號、茶馬、糧食、鹽貨，也經營鐵器。其中，王家最有利可圖的生意就是銀號，最大的收入，來自放高利貸。這生意用後世的眼光來看相當的離譜，因為利息竟然高達五成。
    山西晉商的發家，始終與暴力掠奪密不可分。這並非陳吉發的地域歧視，而是自然條件使然。這地方在商業貿易中沒有特色產品，漫山遍野除了煤炭就是石頭，糧食產地較少，這種特點導致了經濟模式必然是以掠奪和奴役為主。
    王登庫的銀號，能以五成利息放貸，靠的就是手中的武力。餘七剛剛到江夏，就是用山西的處事方式，沒想到踢到了鐵板。陳吉發既然拿到了王珺這個籌碼，那麽，王家人要想全身而退，就要付出些代價。
    不過，王登庫沒想到，陳吉發要的，竟然不是真金白銀，而要讓晉商對江夏人開放山西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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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以暴力掠奪放高利貸的，最害怕的就是自由市場。為什麽呢？因為借高利貸，本身是一場騙局，先是讓你借一點點錢，然後趁你缺錢的時候武力討債，還不起的話，就要賤賣你家的產業，收購人還是放貸的老板。這樣一點一點，讓你傾家蕩產。有了自由市場，他們的這套玩法就走不通了，首先借貸的多了，利息就不能那麽高，其次收購的人多了，就不能讓人賤賣，難得賺取暴利。總之，是釜底抽薪的事情。
    王登庫虛與委蛇，豎起拇指道：“陳大人高風亮節，咱們這些商人身上隻有銅臭，的確比不得。”
    “你若想比，自然能比得起。我擬了個章程，您看看。”
    陳吉發將早就準備好的文件遞給王登庫，對方看了一眼，隨手扔給身後的管事。
    晉中縣往後放貸的利息不得超過兩成，貨物交易必須秉持自由競爭，買賣雙方都有權選擇更優的交易方，江夏合作社將在晉中設置商會，管理交易秩序。
    王登庫是絕對不能接受的。既是他想接受，晉中也不是他說了算，還有那麽些士紳，還有其他的商行。若是王家起了這個頭，後麵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陳大人究竟是以江夏合作社，還是以大名府推官的身份同老夫談事？”
    “您如何理解都行。我也知道，您在朝中有些人脈，也能找機會參陳某一本。不過，晚輩提醒您，有官身的陳吉發畢竟做事有所顧忌，沒了官身，沒了約束，恐怕有些事情就不是這幾個人來同您談了。”
    陳吉發麵露微笑，卻讓王登庫脊背發寒。他不清楚這小子到底哪裏來的底氣，王珺被捕，餘七和幾個家丁被殺，王玨又投靠了對麵，現在，他對江夏的情況了解不多，不過，從餘七這把好手都被一個照麵收拾了幹淨來看，對麵絕非善茬。
    王登庫雖不是被嚇大的，但畢竟還是忌憚起來，總算是讓開身，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陳大人，裏麵詳談。”
    陳吉發拱了拱手，進了正堂。高位上一把椅子，鋪著虎皮。王登庫本來是要坐上去的，但想了想，走到了左邊首位，陳吉發到右邊首位，相對落座。
    “你的條件太過苛刻，就算王家願意，晉中也不是王家說了算的。”
    “那就看王老爺有多大誠意，又想做多大生意了。如今兵荒馬亂的，朝廷又忙著到處滅火，許多事情隻要下決心去做，都是能夠做得成的。”
    “您這話說的，真不當自己是朝廷命官。”
    “剛剛接旨，身份還沒適應，官話還沒學會。不過您放心，過幾日就好了。”
    王登庫就哈哈大笑起來，陳吉發也笑。
    王登庫說：“您這樣說的話，老夫找人參您，可就不是罷官回家的事情了。”
    陳吉發說：“您要真參本官，關於您囤積糧草賣給範永鬥的事情，就要說道說道了。”
    王登庫大驚，站起來怒目圓瞪：“我看大人今天是不想回去了！”
    “你我相距一仗，王大老爺可以試試咱們誰的刀更快！”
    王登庫猛的抽出腰刀，屋中諸位武師也迅速操起武器。王玨知道大老爺的脾氣，連忙跑出來打圓場：
    “誤會，都是誤會，莫要動手！”
    可大老爺哪會聽他的？屋子裏氣氛驟然緊張。趙坤興心說不好，正要起身準備動手，就看見身旁的鄭紅綾閃電一腳踹向麵前的茶幾，竟將那不輕的小幾蹬飛，衝著王登庫身邊的武師而去，將對方擊倒，而她手中的茶盞更是離譜，隻見一道殘影，已經命中王登庫的額頭，頓時鮮血如注！
    王登庫慘叫一聲，捂住額頭，鄭紅綾抓起手中的椅子，回身橫掃，那群剛剛圍上來的武師沒想到這小妮子爆發力如此恐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兩個人直接掀飛了出去。
    趙坤興這時候已經長刀在手，陳吉發起身，也拔出劍，扯住要上前動手的趙坤興，將他推向安全位置，自己則砍翻了王登庫身旁的另一個武師，直接將老頭子拿了，起腳踹在膝蓋，迫使他跪了下去。
    “都住手！”
    “住……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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