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171回第18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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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第171回用奇謀官軍縱火施奮勇賊將亡身
鄴天慶從西山一路疾馳趕回樵舍,遠遠望去,岸上二十四座營盤烈焰騰空,熱浪滾滾,根本無法靠近。為了保命,他隻能急切地尋找寧王宸濠,打算一同逃亡。
而另一邊,徐鳴皋在二十五日與宸濠水師短暫交鋒後便收兵回營。到了初更時分,王守仁再次調兵遣將,命徐鳴皋、卜大武、徐慶、包行恭、狄洪道等人率領軍隊渡湖。三更過後,接近四更時,船隊抵達對岸。徐慶和包行恭當即分出一半兵力,前去焚燒岸上的賊寨;徐鳴皋、卜大武和狄洪道則繼續率領水師快船,從下遊向上遊進發。
此時,伍定謀在西山成功燒毀敵軍糧草後,駕船悄悄繞到上遊,來到宸濠水師方陣後方。正值黎明時分,西北風呼嘯而起,他立刻將四十艘裝滿魚油、幹草,並撒上硫磺、焰硝的快船一字排開,點燃引火之物,借著風勢,朝著方陣猛衝過去。刹那間,賊軍水寨方陣陷入一片火海,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紅色的火光照亮水麵,濃煙遮天蔽日。宸濠的船隻因被鐵鎖相連,無法拆解,將士們無處可逃。宸濠心急如焚,一邊焦急地盼著岸上的士兵駕船來救,一邊回頭張望,卻見岸上營寨也是火光衝天,熊熊大火蔓延天際。他想逃上岸,卻被寬闊的湖水攔住去路,根本無法跳下船。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雷大春斬斷一艘小船,奮力劃槳疾馳而來,大聲喊道:“千歲莫慌!雷大春在此,快下船上岸!”宸濠見有人來救,稍稍鎮定,連忙逃上小船。雷大春催促水手拚命劃船。
小船沒駛出多遠,隻見下遊一艘戰船迎麵撞來,船頭立著一員大將,手持大刀,高聲喝道:“逆賊休走!大將徐鳴皋在此!”宸濠見狀,嚇得肝膽俱裂,慌忙躲進船艙。雷大春毫不示弱,大聲喝道:“來將休得張狂,看箭!”隨即拈弓搭箭,一箭射向徐鳴皋。原本這一箭是瞄準徐鳴皋咽喉而去,卻不料被風一吹,箭矢上揚,正好射落了他的盔纓。徐鳴皋大吃一驚,擔心對方還有第二箭,不敢大意,全神貫注防備。就在這一瞬間,雷大春迅速轉動船舵,小船借著風大水急的勢頭,向下遊疾馳而去。
徐鳴皋想要追趕,卻已來不及,隻好調轉船頭向上遊劃去。他抬頭望去,上遊的方陣已是烈焰飛騰,熾熱的氣浪讓人無法靠近,陣中傳來的哭喊聲震天動地。徐鳴皋心中盤算:“賊寨水師已被燒毀,我何必再往上流去?況且宸濠向下遊逃走,必然會上岸躲藏,我不如追上岸去!”於是,他將船停靠岸邊,棄舟登陸,開始追尋宸濠的蹤跡。正巧,他遇見了從賊軍旱寨後麵殺來的一枝梅。徐鳴皋大聲喊道:“慕容賢弟,可見到宸濠?”一枝梅聽到有人呼喊,定睛一看是徐鳴皋,便回應道:“大哥來得正好!我沒瞧見宸濠,咱們會合一處,先去殺散他的大隊人馬吧!”徐鳴皋搖頭道:“隻殺小兵無濟於事,自古道‘擒賊必擒王’,隻有抓住賊首,敵軍才會潰散。”一枝梅點頭讚同:“既如此,我便與你一同尋找逆賊,這裏有李武等人留守即可。”徐鳴皋又說:“徐慶、包行恭也快過來了,賊寨已被燒毀,敵軍大亂,有他們五六人在此,足以抵擋。”說罷,二人放下長兵器,拔出利刃,施展飛簷走壁的功夫,沿著下遊方向追趕而去。
他們順著河岸搜尋許久,卻一無所獲。這時,周湘帆率領軍隊從水路趕到並登岸。一枝梅見狀,大聲喊道:“周賢弟,你來遲了!水陸二寨都已攻破!”周湘帆解釋道:“並非小弟故意來遲,實在是風向不順。既然水陸二寨已破,逆賊可曾捉住?”一枝梅搖頭道:“我正和徐大哥追尋逆賊下落。”周湘帆連忙問:“二位可見那賊往何處去了?”徐鳴皋答道:“我見他乘一隻小船向下遊逃去。”周湘帆思索片刻說:“我來時,見有一隻小船扯著風帆,速度極快,在夾湖口進了港門,不知是不是宸濠的船?”徐鳴皋追問:“那船是什麽樣子?”周湘帆回答:“是一隻矮篷的飛劃。”徐鳴皋肯定地說:“沒錯了!賢弟既見他進了港口,我們就去那裏搜尋!”說罷,他帶著周湘帆的兵卒,風風火火地朝著夾湖方向趕去。
再說伍定謀用四十艘火船燒毀賊寨水軍方陣後,正在四處拚殺,忽見雷大春帶著宸濠逃出水寨,趕忙派王能、徐壽駕船追趕。然而,湖麵濃煙滾滾,遮蔽了視線,很快就跟丟了目標。二人無奈將船靠岸,準備上岸繼續追捕,卻迎麵撞上了從西山趕回的鄴天慶。雙方二話不說,徐壽、王能便與鄴天慶激烈廝殺起來。鄴天慶一心尋找宸濠,無心戀戰,邊打邊退。徐壽、王能緊追不舍。
正打得難解難分之時,一隊兵馬從對麵殺來,軍中齊聲高呼:“莫要放走逆賊!”徐壽、王能一聽,知道是己方援軍,頓時鬥誌倍增。原來,這是徐慶、包行恭率領的軍隊趕到了。徐壽、王能見狀,高聲喊道:“徐大哥、包賢弟,一同殺敵!”話音未落,徐慶大手一揮,所部兵馬迅速將鄴天慶團團圍住,如鐵桶一般。此時的鄴天慶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奮力揮舞著方天畫戟,戟影翻飛,如怒龍攪海,左衝右突。徐慶、包行恭、王能也毫不示弱,與他展開殊死搏鬥,戰場上血肉橫飛,沙塵漫天。盡管鄴天慶勇猛異常,但終究寡不敵眾,漸漸體力不支。他大喝一聲,畫戟橫掃,殺出一條血路,猛夾馬腹,朝著東南方向落荒而逃。徐慶等四人緊追不舍。鄴天慶被追得急迫,突然拈弓搭箭,等徐慶等人追近,一箭射向徐慶。徐慶等人隻顧追趕,沒提防冷箭,肩頭中箭,不得不停下腳步。包行恭等三人見徐慶停步,知道他中箭受傷,也隻好停下,眼睜睜看著鄴天慶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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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天慶騎馬朝著東南方向狂奔,一心想要找到宸濠。正跑著,斜刺裏突然衝出一隊步兵,攔住去路。為首的正是徐鳴皋、一枝梅、周湘帆三人。他們搜尋宸濠無果後折返,正巧遇上鄴天慶。雙方沒有半句廢話,各自舉起兵器便戰作一團。此時的鄴天慶早已精疲力竭,麵對這三位生力軍,根本無力抵擋。但退路被堵,他隻能咬牙死戰。三人在步下靈活騰挪,上下跳躍,專朝鄴天慶要害處砍刺;鄴天慶在馬上竭力招架,左閃右躲,既要護人又要護馬,使出渾身解數。然而,即便他勇猛過人,戰馬卻支撐不住了。突然,馬匹失蹄跪倒,鄴天慶向前一傾,從馬頭上栽倒在地。一枝梅、徐鳴皋、周湘帆三人眼疾手快,飛身上前,舉刀一陣亂砍,鄴天慶瞬間沒了動靜。徐鳴皋上前割下他的首級,眾人紛紛說道:“這個賊將今日伏誅,就算宸濠暫時逃脫,他也沒了得力幫手!”眾人欣喜不已,帶著首級返回。
此時已是中午時分,眾人回到樵舍,隻見水陸兩寨大火已滅,但眼前一片狼藉,灰塵漫天,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臭味,令人觸目驚心。這一場大火,讓宸濠的軍隊死傷慘重,被殺的、被燒的不計其數,隻有兩三千小卒僥幸逃脫,四散奔逃。李自然也葬身火海。唯獨雷大春和宸濠不知去向。
這時,伍定謀從湖內登岸,與眾人會合。在場的伍定謀、徐鳴皋、徐慶、一枝梅、羅季芳、狄洪道、周湘帆、包行恭、楊小舫、王能、李武、卜大武、徐壽共十三位將領,唯獨少了焦大鵬和伍天熊。原來,焦大鵬正在沿途護衛聖駕,伍天熊則留守大營,與王守仁一同守營。眾人相聚,紛紛說道:“雖然讓宸濠和雷大春逃走了,但能獲此大勝,不愁宸濠再成氣候。”伍定謀分析道:“我料宸濠逃不遠,哪幾位將軍願分頭搜尋?”徐鳴皋、一枝梅、徐慶、周湘帆四人立刻應聲:“我等願往!”伍定謀點頭安排:“四位將軍即刻出發,守住各處要隘,明察暗訪。我們先將喜訊稟報王元帥,讓他放心,就請他繼續駐紮南昌等候聖駕。我們暫在此屯兵,與南昌形成犄角之勢。待聖駕到來,或是擒獲宸濠後,再合兵一處。”說罷,徐鳴皋等四人便離開樵舍,踏上了搜尋宸濠和雷大春的征程。宸濠究竟何時會被擒獲?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第172回覲天顏元帥辭功奏這狀婁妃引罪
徐鳴皋、一枝梅、徐慶、周湘帆四人領命後,各自前往不同方向搜尋宸濠的蹤跡。這邊伍定謀則將各部士兵集結起來,安營紮寨,又派遣王能、李武渡過鄱陽湖,前往南昌向王守仁報捷。
王守仁見到二人歸來,得知前方大捷,難掩欣喜,趕忙詢問火燒敵軍水寨、旱寨的詳細經過。王能、李武將戰鬥過程細細道來,又提到宸濠與雷大春趁亂逃脫,目前徐鳴皋等人已分頭追蹤。王守仁聽罷,雖為勝利高興,卻也懊悔未能當場擒獲逆首,隨後命二人先去休息。
再說武宗自荊州啟程後,一路馬不停蹄地趕路,這日已臨近南昌。探馬迅速將消息傳入城中,王守仁得知聖駕將至,立刻下令全軍將士前往南郊迎接;同時派人快馬加鞭,趕往樵舍,調回伍定謀所部軍隊。
聖駕抵達南昌後,王守仁率眾人迎接,恭請武宗以寧王府為行宮,武宗欣然應允,一行人浩浩蕩蕩入城。此時的寧王府早已重新修繕,煥然一新。武宗進入行宮後,百官行過朝見大禮。
武宗迫不及待地詢問王守仁:“如今宸濠可曾擒獲?”王守仁如實奏報:“啟稟陛下,宸濠與雷大春仍在逃。臣已命徐鳴皋、周湘帆、一枝梅、徐慶四人四處明察暗訪,誓要將其捉拿歸案。他們已出發六七日,目前尚未傳回消息,人也未回營。”
武宗神色凝重地說:“宸濠不僅叛國謀逆,還暗中派刺客行刺朕,罪大惡極!若不是愛卿派焦大鵬救駕,朕險些命喪他手。如此逆賊,絕不能讓他逃脫!”王守仁連忙寬慰:“陛下放心,臣既已派人全力追捕,諒他插翅難逃。”
武宗又問:“宸濠的家眷,還有宜春王拱梌,如今還在監禁中嗎?”王守仁答道:“這些都是重犯,臣不敢擅自處置,一切聽候陛下聖裁。”武宗想起一事,問道:“朕聽聞宸濠有個婁妃,賢良淑德,愛卿可曾聽說過?”王守仁點頭:“臣也有所耳聞。”武宗追問道:“那婁妃也被監禁了?”王守仁回稟:“寧王府眾人,現已全部分別監禁,等候陛下旨意發落。”
武宗感慨道:“愛卿這兩年多來轉戰各地,未曾有過片刻休息,朕記掛於心。”王守仁謙遜道:“為陛下分憂,是臣分內之事。況且臣才能有限,全靠眾將士衝鋒陷陣、不辭辛勞。”武宗卻道:“將士們固然勞苦,但更離不開主將運籌帷幄,愛卿此次功勞巨大。”
王守仁連忙推辭:“臣不敢居功,此次火燒樵舍、大破敵軍,全賴吉安府知府伍定謀精心謀劃,他謀定而後動,才能一鼓作氣取勝。伍定謀膽識過人,智謀更在臣之上。”武宗聞言,對伍定謀頗為讚賞:“聽愛卿所言,這伍定謀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王守仁肯定道:“他不僅有才智,更有過人的膽魄。”武宗又問:“伍定謀如今在何處?”王守仁回奏:“他目前還在樵舍屯兵,臣已派人調他前來,尚未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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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宗接著問:“徐鳴皋等十二員大將,誰最為出色?”王守仁認真答道:“他們個個足智多謀、膽識過人,又對朝廷忠心耿耿,都是國家棟梁,難分高下。”
武宗想起舊事,問道:“愛卿屯兵吉安時,非幻道人、徐鴻儒、餘七擺下的非非陣,究竟是如何破解的?”王守仁解釋道:“破陣固然多虧七子十三生相助,但其中出力最多的,當屬女子餘秀英。”
武宗好奇:“這餘秀英是什麽人?”王守仁詳細說明:“她出身不算清白,本是餘七之妹、白蓮教徐鴻儒的徒弟。但她幡然醒悟,棄暗投明。據玄貞子所言,她與徐鳴皋有姻緣之份。徐鳴皋陷入陣中時,正是餘秀英將他救出;破陣時,她又獻出兩件寶物,因此破陣她居功至偉。破陣後,臣考慮到她有功於國,又因玄貞子再三囑托,便讓徐鳴皋與她成婚。後來攻打南昌離宮,也多虧了他們夫妻二人。”
武宗點頭:“餘秀英改邪歸正又立了功,讓他們結為夫婦,倒也合情合理。朕聽說離宮內珍寶無數,愛卿可曾清點?”王守仁回稟:“每件物品都已登記在冊,以備陛下核查。離宮現已封鎖,並派心腹將士嚴加看守,以防意外。”
武宗問完諸多事宜,便命王守仁等官員退下,自己回宮休息。
午後,武宗接連下了三道諭旨:其一,命王守仁通告各省、府、州、縣,無論軍民,全力捉拿宸濠,若有包庇隱匿者,同罪論處;其二,令各路趕來勤王的軍隊即日撤退,返回各自駐地;其三,急令許泰所率大軍從南京撤回京師。王守仁接到諭旨後,立刻著手安排各項事務。而武宗剛到南昌就知曉宸濠在逃,實則是因為王守仁在樵舍大捷後,已快馬加鞭上奏報捷,消息提前傳到了武宗耳中。
諸事安排妥當,王守仁又將焦大鵬叫來,詳細詢問救駕經過,焦大鵬也一五一十地如實稟報。
次日早朝,王守仁再次前往行宮參見。武宗升殿,百官朝拜完畢,武宗對王守仁說:“朕午時要審訊宜春王拱栣和婁妃,愛卿屆時將二人押解前來。”王守仁領旨退下,靜候時辰。
午後,王守仁命人將宜春王拱栣和婁妃帶出監牢,先行帶入宮內等候。黃門官入宮稟報後,武宗來到便殿,傳令先帶宜春王拱栣上殿。
拱栣被帶入殿中,隻能跪著向前挪動,到金階前磕頭不止,連呼“萬歲”。武宗厲聲質問:“你身為親王,不思報國,卻縱容宸濠謀逆,該當何罪?”拱栣自知難逃一死,垂頭喪氣地說:“臣罪該萬死,即便粉身碎骨,也難贖其罪。隻求陛下開恩,賜臣速死。”武宗冷聲道:“你現在知道罪了?可明白背叛朝廷,罪當滅族?”拱栣隻是不斷磕頭,隻求速死。武宗命王守仁將他帶下,繼續監禁,等候處決旨意。
接著,婁妃被帶進殿中。她跪到金階前,行禮道:“待罪臣妃婁氏,恭祝吾皇萬歲萬萬歲!”武宗問道:“你既是宸濠王妃,他圖謀叛逆時,為何不極力勸阻?”
婁妃長歎一聲:“陛下,臣妾一言難盡,請容臣妾細細稟明。寧王起初隻是性情暴虐,臣妾便勸他以仁愛治國。那時他雖未全聽,但也收斂許多。後來他結識謀士李自然,逐漸被其迷惑,開始招攬死士、建造離宮。臣妾身居內宮,起初並不知情,偶然聽聞後便立即進諫。寧王卻推說是為了護衛王府,臣妾又勸他以忠信報國、仁慈愛民,無需靠死士護衛。寧王當時似乎有所悔悟。
“可李自然等人不斷蠱惑,說他‘天命所歸’,寧王漸漸聽不進臣妾的話,還將臣妾視為外人。起初臣妾進諫,他隻是不悅;後來見他被迷惑太深,臣妾以死相勸,他卻惱羞成怒,將臣妾打入冷宮。臣妾想以死報國,他卻派人日夜看守,不讓臣妾自盡。自那以後,臣妾與外界隔絕,對寧王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直到南昌城破,臣妾從冷宮中被搜出,才知道他犯下如此大罪。
“臣妾當時想以死謝罪,但身為欽犯,理應等待國法處置,這才苟活到現在。此事雖是寧王聽信妖言、咎由自取,但臣妾也罪責深重。事前沒能阻止災禍發生,事後又無法挽回局麵,即便粉身碎骨,也難辭其咎!隻是寧王府上下三百餘人,有罪之人固然罪有應得,但其中不少宮女、仆役、臣工,實在是無辜受累,還望陛下明察……”說到此處,婁妃已是泣不成聲。
不知武宗聽了這番話,會作何回應?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第173回朱宸濠夜遁小安山洪廣武安居德興縣
武宗聽了婁妃的一番陳述,心中暗自思忖:“都說婁妃賢德,果然名不虛傳。她所奏之事,字字句句都將罪責歸於自己,沒有一句埋怨宸濠的話;言辭間滿懷仁愛,還想著為無辜之人求情。我本就打算嚴懲首惡,赦免其餘,如今聽婁妃這般懇請,更當以仁愛之心處置此事。”於是開口問道:“你被宸濠打入冷宮多少年了?”婁妃答道:“整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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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宗接著追問:“宮中除了你,還有誰進諫過?宜春王平日究竟犯下哪些罪行?你如實奏來。”婁妃恭敬地說:“宜春王的所作所為,陛下聖明,早已洞察,臣妾不敢妄言。況且自臣妾被貶入冷宮,對外界之事一無所知。總之,是臣妾德行有虧,才連累寧王招致滅族之禍。懇請陛下施以重刑,讓臣妾以此報答國恩,分擔寧王的罪責。即便粉身碎骨,臣妾也心甘情願。”
武宗又道:“你方才奏請,首惡當誅,希望朕赦免無辜之人。但究竟誰無罪,誰無辜,你細細說來,朕也願秉持上天好生之德,不牽連無罪之人。”婁妃謙遜地回應:“有罪無罪,陛下自有明斷。臣妾不敢隨意指認誰是無辜,也不敢一概而論說誰有罪。一切都仰仗陛下的聖裁。”
武宗感慨道:“朕早聞你賢名遠揚,今日聽你所言,果然與傳聞相符。隻可惜宸濠不聽你勸諫,才落得今日下場。”婁妃急忙說道:“臣妾怎敢稱賢?若真有賢德,也不會讓寧王有此大禍。臣妾實在罪無可赦!”
武宗見狀,心中頗為歎息,隨即對王守仁下令:“你先將婁妃帶回去,等擒獲宸濠後,再聽候旨意發落。”王守仁領命,婁妃也磕頭謝恩。隨後,太監將她送出行宮,押往南昌府,王守仁也退出宮殿,眾官員各自散去。
另一邊,宸濠與雷大春從小船逃入夾湖口的深港後,四處張望,見沒有追兵,宸濠長歎一聲:“我萬萬沒想到今日會慘敗至此,如今無家可歸,無處可逃,這可如何是好?”雷大春連忙勸慰:“千歲保重。事已至此,著急也無用,不如先找地方躲避,再從長計議。”宸濠苦笑道:“我如今孤身一人,還能有什麽長遠打算?”
雷大春胸有成竹地說:“末將有個親戚,住在離這兒不遠的饒州府德興縣小安山,名叫洪廣武。他家財豐厚,良田眾多,在當地頗有勢力。他喜歡結交英雄豪傑,武藝高強,能敵萬人,是末將的姑表弟兄。此前他聽說末將在千歲麾下當差,也想讓末將引薦,加入麾下。隻是當時他母親尚在,不願他遠行,此事才作罷。去年他母親去世,末將尋思,千歲不妨先去他那裏。他得知千歲駕臨,必定熱情款待。我們再與他商議複仇之事,他定會答應。而且他結交的英雄眾多,說不定能借助他的人脈東山再起。他住的地方偏僻,不易被人察覺,即便有人知道,他也毫不畏懼。村裏一二百戶人家都是他的佃戶,家中兵器齊全。千歲如今進退兩難、國破家亡,這是最好的去處。否則,沿途耳目眾多,恐怕還會有大禍臨頭。還請千歲早做決斷。”
宸濠有些猶豫:“多謝將軍美意,但萬一你表弟不願收留,我該怎麽辦?”雷大春篤定地說:“千歲放心,隻要您肯去,他絕無不願收留之理。隻是千歲如今的裝扮太過招搖,須得喬裝改扮一番,以免引人注目。”宸濠問:“如何改扮?”雷大春答道:“無需複雜裝扮,您隻需脫下龍袍,摘掉金冠,換上末將的襯衣即可。我們晝伏夜行,隻要到了小安山,就安全了。”宸濠覺得可行,當下脫下龍袍掛在樹林裏,摘下金冠,換上雷大春的襯衣。二人等到天黑,便朝著饒州方向出發,一路上白天躲藏休息,夜晚趕路前行,不久便抵達德興縣界。
小安山位於縣城東邊六十裏外,是一處隱秘的村落,坐落在山坳之中。村裏一二百戶人家都是洪廣武的佃戶。雷大春和宸濠又趕了半夜的路,天亮時終於到了村口。宸濠見此地地勢險要,四周被樹木環繞,青山倒映,風景絕佳,心中暗暗羨慕:“若這洪廣武肯收留我,還願意幫我,僅憑這一處地方,就能藏下不少兵馬。若再將山上好好修整一番,不比南昌的宮殿差。隻是不知他是否真如雷大春所說?”
雷大春上前向莊丁打聽:“你家莊主在家嗎?”莊丁答道:“莊主還未起床。請問客人尊姓?從何處來?與莊主是什麽交情?有何事要說?”雷大春道:“我姓雷,名大春,是你家莊主的姑表兄弟,從南昌府來,有要事找他,麻煩進去通報一聲。”莊丁又問:“這位客人也是一同來的?”雷大春點頭:“正是,他與你家莊主也有交情。”莊丁一聽,不敢怠慢,急忙跑進去通報。
莊丁先找到內宅的丫頭,讓她去稟報。丫頭嫌麻煩:“我記不住這麽多話,還是你自己進去說吧。”莊丁無奈:“莊主還沒起床,我怎能進去?”丫頭說:“我去跟莊主說一聲,就說你有事找他,看他怎麽說,我再給你傳話。要是叫你進去,你再進去。”
丫頭來到洪廣武的房間,在床邊輕聲喚了幾聲。洪廣武醒來,不耐煩地問:“誰在這兒亂喊?”丫頭答:“是婢子秋霞。”洪廣武問:“什麽事?”秋霞說:“家丁王六說莊外來了客人,要見大爺。他本想親自進來,但您還沒起床,不敢打擾,就讓我先來通報。”洪廣武吩咐:“把他叫進來,我問問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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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霞出去招手示意,喊道:“王老爹,大爺叫你進去呢。”王六走進來,站在房門外。秋霞又進房告知:“王六進來了。”洪廣武躺在床上問:“王六,外麵是誰要見我?是熟人還是生人?”王六回稟:“兩人都沒見過,應該是生人。其中一個姓雷,叫大春,說是您的姑表兄弟,剛從南康來。另一個沒說姓名,據雷大爺說,也是您的好朋友。讓我進來通報,請問大爺有這麽個表兄弟嗎?見還是不見?請您示下。”
洪廣武思索片刻,說道:“我想起來了,那姓雷的是我表兄,你先請他進來,我去會會。”王六領命出去。洪廣武暗自琢磨:“雷大春現在南康,跟著寧王宸濠做了大將,很受重用,怎麽突然跑到這兒來了?難道是因為我以前說過想跟他一起做事,現在我母親去世了,他就來招攬我?若真是這樣,他可把我想錯了。我守著這份家業,享受田園之樂不好嗎,何苦去給他當差,受他約束?況且寧王行事不正,我何必去自討苦吃?且等他進來,看他怎麽說,我再想辦法應付。”他又疑惑:“跟他同來的人是誰?難道是他的同伴?”正想著,他起身穿好衣服。妻子方氏調侃道:“你這表兄可真是個冒失鬼,大早上跑來見人,難不成是連夜趕來的?”
洪廣武聽了這話,心中一緊,暗自思忖:“對啊,他為什麽一大早跑來?其中必定有古怪……”洪廣武到底會不會收留宸濠?後續又會發生什麽?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第174回雷大春誠心投表弟洪廣武設計絆奸王
洪廣武被妻子的話點醒,心中犯起嘀咕:“這麽早趕來,肯定有蹊蹺。”妻子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催促道:“你表兄大老遠跑來,你還磨磨蹭蹭的,快去見見啊,在這兒發什麽呆?難道不想見他?”洪廣武解釋道:“哪能不想見,隻是他這次來,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妻子猜測:“難不成是找你借錢?”洪廣武搖頭:“就算借錢,親戚之間幫襯一下也沒什麽。”妻子越發好奇:“那你還疑惑什麽?”洪廣武說:“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等我見了他,看他怎麽說,再跟你講。”說完,他利索地穿好衣服,丫鬟端來洗臉水,他就在房裏洗漱完畢,準備去會會雷大春。
另一邊,宸濠和雷大春在莊門外等了許久,莊丁才匆匆跑出來,滿臉歉意地說:“讓二位久等了!我家主人已經起來了,請裏麵坐。”兩人跟著莊丁進了門,穿過兩重院落,來到一座寬敞的大廳。廳房朝南,明三間暗五間,十分氣派。他們剛在廳中坐定,莊丁又進去端來兩碗茶,放下後再次離開。過了一會兒,洪廣武終於從裏麵走了出來。
宸濠抬眼打量,隻見洪廣武身高七尺開外,生得方麵大耳,皮膚白淨,兩道濃眉下一雙環眼炯炯有神,高鼻梁、闊嘴巴,三十歲上下的年紀,渾身透著一股英武之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洪廣武快步上前,先跟雷大春打招呼:“表兄,咱們七八年沒見了!今兒什麽風把你吹來的?這麽一大早,該不會是連夜從南康趕來的吧?”雷大春笑著回應:“還真是!一直惦記著你,早就想來看看,可那邊事情纏身,走不開。就連姑母去世,我都沒能來祭奠,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對了,賢弟現在成家了吧?”洪廣武笑道:“多虧表兄掛念,家母去世前兩年,我就成了家,如今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待會兒讓他們出來給表伯請安。”雷大春連連道賀:“好事啊!還是賢弟有福氣,哪像我,東奔西跑十年,一事無成。”洪廣武客套道:“表兄太謙虛了。”
說著話,洪廣武的目光不時往宸濠身上瞟,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位是……還未請教尊姓大名?”雷大春警惕地環顧四周,見沒旁人,壓低聲音說:“賢弟,你恐怕想不到,這位就是寧王千歲!”洪廣武一聽,驚得急忙跪倒在地:“草民有眼無珠,不知千歲駕到,失迎失迎,罪該萬死!”宸濠生怕被人撞見,連忙伸手扶起他,低聲說:“先生不必如此!我此番前來,是有事相求,你這樣稱呼,萬一被人聽見,多有不便。”洪廣武心中愈發疑惑,但嘴上還是應道:“千歲身份尊貴,本該恭敬相待。既然您有吩咐,我自當遵命。隻是委屈了您,實在不安。”他一邊說,一邊請宸濠上座,自己在下手相陪。
雷大春見狀,接著說道:“賢弟,我這次來,一來是看望你,二來確實有事相求。以你的英雄氣概,這點忙肯定能幫,就怕你不肯答應啊!”洪廣武爽快地說:“表兄有話直說!隻要我能辦到,絕不含糊!”雷大春故意賣關子:“這事你要是肯幫忙,那是綽綽有餘。就怕你推脫……”洪廣武急了:“到底什麽事?別打啞謎了!”雷大春道:“這事兒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但隻要你答應,就成你的事了。”洪廣武一頭霧水:“表兄,你這話繞來繞去,我都聽糊塗了!”雷大春嚴肅地說:“這事說來話長,賢弟這兒有沒有安靜的地方?咱們得避開旁人,細細說。”洪廣武不以為然:“這兒就挺安靜,何必換地方?”雷大春態度堅決:“非靜室不可!你若不答應,我這就走!”洪廣武無奈:“表兄別著急!行,那就去靜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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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即吩咐下人打開內書房,領著宸濠和雷大春往裏走。七拐八繞後,三人來到內書房。洪廣武再次請宸濠在主位坐下,莊丁獻上茶後,他揮手示意莊丁退下,叮囑道:“沒有吩咐,別進來,我們有要事商議。”莊丁應聲退了出去。
等門關上,洪廣武迫不及待地問:“表兄,到底什麽事?”雷大春長歎一聲,開始講述:“賢弟有所不知,寧王千歲早就聽說你仗義豪爽、廣結豪傑,一直想邀你共謀大業。隻是當時姑母健在,你不便離家,這事兒才擱置下來。後來這七八年,千歲忙著整頓軍隊、四處征戰,也抽不出空。本來形勢一片大好,打下了好幾座城池,誰能想到半路殺出個王守仁,還收了徐鳴皋那幫人!他們帶兵反撲,不僅奪回城池,還毀了南昌宮室。千歲雖然奮力抵抗,可王守仁詭計多端,十天前,千歲在樵舍屯兵,水陸兩軍加起來七八萬人,將士也有十多個,結果被王守仁用火攻,一把火燒得精光!當時千歲被困在水師方陣裏,四處起火,萬分危急。是我拚死把千歲救出來,逃到岸上。本想收攏殘兵再戰,可全軍覆沒,隻剩我們兩人。千歲走投無路,這才想起賢弟。我尋思,你平日裏連草莽英雄都結交,沒道理不歡迎千歲!你要是肯幫忙,助千歲東山再起,將來他得了天下,你就是開國功臣,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多風光啊!你可願意?”
宸濠也懇切地補充道:“先生若能相助,他日事成,我定當重重封賞,絕不食言!還望先生可憐我如今孤身落魄,拉我一把!”
洪廣武聽著二人的話,心裏卻在冷笑:“好你個寧王,朝廷待你不薄,你卻叛國謀反!如今敗成這樣,還想卷土重來?簡直可笑!表兄也是糊塗,連良臣擇主的道理都不懂,還拉我蹚這渾水!不過,我要是直接拒絕,豈不錯過立功的機會?不如先穩住他們,再……”主意打定,他立刻換上一副熱情的模樣,高聲說道:“千歲英明神武,天下誰人不知!如今不過是時運不濟。這地方易守難攻,正適合起事!您不嫌棄我,我願傾盡全力,就算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您先安心住下,給我一兩天時間,我把幾個生死兄弟找來,大家一起商量報仇大計。不過,這段時間您千萬不要出門,免得惹人懷疑。等計劃周全了,就不用怕別人說閑話了!”
宸濠大喜過望:“先生如此仗義,我銘記於心!”洪廣武連忙擺手:“千歲說哪兒的話!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是自古的道理。您不來找我,我還想著去投奔您呢!您能來,是我的榮幸!就別跟我客氣了!”說完,他又道:“您和表兄一大早趕來,肯定還沒吃早飯。這兒地處偏僻,沒什麽好東西,我讓人準備了些粗茶淡飯,先填填肚子,還望不要嫌棄。”宸濠客氣道:“已經叨擾了,日後還得多多麻煩先生。”洪廣武應了一聲,隨即喊來兩個莊丁,吩咐準備早膳。
不一會兒,莊丁端來三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麵。宸濠和雷大春早就饑腸轆轆,見狀也顧不上客氣,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完,莊丁撤下空碗,又遞來熱毛巾讓他們擦臉,隨後退了出去。洪廣武起身告辭:“我先去處理點事,很快就回來。”宸濠點點頭:“先生請便。”洪廣武究竟要去做什麽?他又打著什麽算盤?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第175回用反言喁喁試妾婦明大義侃侃責夫君
洪廣武從內書房出來,回到內室,妻子立刻迎上來追問:“你表兄跟你到底說了什麽?聊完了嗎?和他一起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洪廣武神秘兮兮地說:“這事說起來可真夠離奇的,你絕對猜不到!我都覺得意外。”妻子自信滿滿:“有什麽猜不出的?以前聽你說過,表兄在寧王府當差,這次來,八成是想拉你一起去寧王手下做官,對不對?”洪廣武搖頭:“倒不是這事,但也沾點邊。”
妻子越發好奇:“既然不是,怎麽又說沾邊?”洪廣武神色嚴肅:“這是件天大的事,你婦道人家知道了反而危險。萬一走漏風聲,咱們全家都得掉腦袋。不過要是辦成了,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妻子急得不行:“咱倆夫妻一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禍我能躲得過?為什麽不肯說?難道是壞事,所以瞞著我?平日裏咱們什麽事不商量,今天怎麽就例外了?”洪廣武還是猶豫:“不是瞞你,實在是怕你嘴不嚴,這事兒幹係太大。”妻子再三保證:“你放心說,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講!”洪廣武再三確認:“你當真?”妻子有些惱怒:“我騙你做什麽!”
洪廣武這才湊到妻子耳邊,壓低聲音說:“你知道和表兄同來的是誰嗎?竟然是寧王!他被王守仁打得大敗,現在正德皇帝又禦駕親征,南昌的基業全毀了,隻能和雷大春逃到咱們這兒。他聽說我仗義疏財、廣交豪傑,就想讓我幫他報仇。還說將來得了天下,封我做王爺。我尋思,寧王雖然謀反,但好歹是藩王,身份特殊。你看他相貌堂堂,說不定真有帝王之相。我窩在這山裏,守著祖產,也就是個土財主,一輩子默默無聞。現在機會來了,要是能幫他成事,我就是開國元勳,多風光!可這事兒必須保密,皇帝就在南昌,離這兒不遠,萬一消息走漏,咱們全家都得遭殃。王守仁手下能人輩出,我單打獨鬥根本不是對手。可放棄這機會又不甘心,所以才要格外小心,連你我都得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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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聽完,臉色驟變,快步走到門口,關緊房門,插上閂,又轉身跪在洪廣武麵前,淚流滿麵:“咱們夫妻一場,我還給你生了兩個孩子,自問沒對不起你。可聽你這番話,我才發現你竟如此糊塗!寧王謀反,犯下滔天大罪,人人得而誅之。你不辨是非,被他迷惑,為了榮華富貴不顧大義。幸好你告訴了我,要是瞞著我,咱們全家都得跟著遭殃!咱們守著這份家業,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非要跟著反賊冒險,不成事家破人亡,就算成了事,也得被人罵一輩子。咱們就算沒大富大貴,做個安分百姓,也比助紂為虐強!你要是聽我的,就趕緊把他們送走,別蹚這渾水。要是執意幫他,以後封王封侯我都不稀罕,你現在就殺了我吧,我實在不願看到滅族的慘禍!”說完,伏地痛哭不止。
洪廣武見妻子如此,心中暗喜:“我其實哪想幫反賊?不過是試探她罷了,看來她還真明事理。”於是扶起妻子,解釋道:“別擔心,我就是試試你。其實我正想和你商量怎麽處理這事。寧王現在住在咱家,皇帝正在四處捉拿他。我要是藏著他,遲早會被發現;放走他,別人知道了也會說我包庇;去南昌報告吧,又不忍心對表兄下手。你說該怎麽辦?”
妻子將信將疑:“你真不打算幫他?剛才的話都是騙我的?”洪廣武發誓:“若有假話,天打雷劈!”妻子鬆了口氣:“這樣就好!依我看,悄悄把他們放走,也別去報告。村裏都是咱們的佃戶,應該不會亂說。”洪廣武搖頭:“我想過,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直接綁了送官也說得過去。但還有個折中的辦法:我先去南昌報告說人已經控製住,讓官兵來抓人,然後趕回來把他們放走,這樣既撇清了關係,他們要是再被抓,也怪不到我頭上。你覺得怎麽樣?”
妻子皺眉分析:“這辦法不妥。你報告說人已拘押,等官兵來了卻放跑了,到時候人家找你要人怎麽辦?就算官兵不找你麻煩,萬一寧王他們被抓,供出你先收留後放走,你怎麽辯解?依我看,要麽直接綁了送官,要麽把他們扣在家裏,派人趕緊去南昌請官兵。至於表兄,你也別顧念私情,就算婆婆在世,也不會縱容謀反的人。‘大義滅親’的道理,咱們得懂。”
洪廣武細細一想,妻子的話確實在理,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點頭道:“還是你考慮得周全,就按你說的第二種辦法辦!”方氏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懸著的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接下來事情會如何發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第176回殷勤款待假意留賓激烈陳辭真心勸主
洪廣武和妻子方氏商議妥當後,又叮囑道:“我得出去了,省得他們起疑心。你去廚房吩咐一聲,準備一桌好酒好菜,中午和晚上都要豐盛些,別讓他們看出破綻。等晚上回來,咱們再商量派誰去南昌送信。”方氏點頭應下。
洪廣武轉身回到內書房,笑著對宸濠、雷大春說道:“讓千歲久等了,臣去處理了些瑣事。”雷大春笑道:“賢弟能力出眾,操勞些也是難免。”洪廣武解釋道:“眼下秋糧剛收,佃戶們交的租米得仔細清點。欠租的得催著補交,按時交租的也得給些獎賞。雖說都是佃戶,但賞罰分明,他們才會信服,不敢拖欠。本來打算飯後再算賬,可千歲和表兄來了,我想著趕緊把這事了結,就能安心陪二位聊天議事。不然心裏總惦記著,而且幾十號佃戶還等著呢。”
過了一會兒,雷大春說道:“賢弟,聽說你添了兩個兒子,我還沒見過呢,不如讓侄兒出來見見,順便也見見弟妹,大家行個禮。”洪廣武麵露難色:“本該如此,隻是內人最近風寒未愈,怕見風,改日再讓她拜見。稍等片刻,我先帶大兒子來給千歲和表兄請安。二兒子才滿周歲,離不開母親,一離開就哭鬧,實在折騰人。”宸濠寬慰道:“小孩子大都這樣,不必在意。”雷大春又問:“大侄兒今年幾歲了?”洪廣武答:“六歲了,生性頑皮,就愛舞槍弄棒。”雷大春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小時候也是調皮搗蛋,專愛耍槍棒,姑母沒少教訓你。沒想到十四五歲後,你突然開始讀書習字,早晚文武兼修,如今成了文武全才,我這做表兄的都自愧不如。”洪廣武連忙謙虛:“表兄過獎了!我不過略識文字、粗通武藝,外麵朋友抬舉,傳得言過其實。比起千歲的文韜、表兄的武略,我哪敢稱‘文武’二字。”
三人正聊著,已到中午。莊丁在大廳擺好酒菜,來請他們用餐。洪廣武引著宸濠、雷大春來到廳中,恭請宸濠坐主位,雷大春居上首,自己在一旁相陪。莊丁斟滿酒,洪廣武先給宸濠敬酒,又要給雷大春斟酒,被雷大春攔住,三人才各自落座。洪廣武舉杯說道:“山野粗食,不成敬意,這杯薄酒,還望千歲莫嫌棄。”宸濠客氣推辭一番,三人便開始暢飲。飯後,莊丁撤去碗筷,洪廣武又將宸濠請回內書房休息,還吩咐莊丁把大兒子帶來,給宸濠和雷大春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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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轉眼夕陽西下。到了掌燈時分,莊丁又擺上晚餐。三人用過飯後,洪廣武命人鋪好床鋪,請宸濠和雷大春安歇,自己則回到內室。
一進房,方氏便說:“這事得趕緊辦,不能拖。我看李祥這人辦事精細,要不派他去南昌?你覺得合適嗎?”洪廣武沉吟道:“他確實可靠。我想著寫封信讓他帶去,你覺得信該怎麽寫?”方氏搖頭:“依我看,別寫信,免得留下把柄,讓他把事情說清楚就行。”洪廣武擔心:“就怕他說不明白。”方氏堅持:“事情簡單,他能講清楚。”洪廣武點頭:“那叫他進來,當麵把話交代清楚。”隨即讓丫鬟去喚李祥。
李祥進了裏間,洪廣武將他領到小書房,壓低聲音問:“你知道今天來的兩個人是誰嗎?雷大爺是我表兄,另一個你猜猜?”李祥見主人神神秘秘的樣子,心中起疑,答道:“小人不知。難道那人有問題?”洪廣武說:“那人身份尊貴,可如今犯了滔天大罪,連皇上都親自來捉拿。你再猜猜,他是誰?”李祥一驚:“難道是寧王?”洪廣武點頭:“猜對了!你知道他來做什麽嗎?”李祥搖頭。洪廣武繼續說:“我叫你來就是商量這事。他想讓我幫他複仇,還說將來得了天下,就封我做王爺。我尋思,他雖是藩王,但機會難得,成事後我就是開國元勳。我已經答應他了,現在缺兵馬,想派你出去,先購置馬匹,再暗中招募人馬、招攬豪傑。這事成了,你也能謀個一官半職。不過千萬保密,一旦泄露,就是滅族之禍!因為信得過你,才把大事托付給你。明天我先給你三千兩銀子,你即刻動身。”
洪廣武話音未落,李祥急忙說道:“主人恕罪,小人有句話,即便討打也要說!”洪廣武皺眉:“你想說什麽?”李祥急道:“主人莫不是糊塗了?咱們守著這份家業,衣食無憂,為什麽要去蹚這趟渾水?跟著謀反,還妄想封王,這不是自尋死路嗎?”洪廣武辯解:“我守著這點家業,不過是個土財主,一輩子默默無聞。要是能幫寧王成事,我就能名垂青史,光宗耀祖,這才是大丈夫該做的事!你怎麽也像婦人一樣,目光短淺?”
李祥追問:“主人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洪廣武嚴肅道:“我何時開過玩笑?自然是打定主意了。”李祥急得跺腳:“主人若執意如此,小人不敢苟同!為了保全全家,我寧可去官府告發!您隻看到好處,卻不想後果:且不說寧王謀反未必能成,就算成功了,您跟著他南征北戰,隨時丟了性命,就算封了王又如何?要是事情敗露,您就是窩藏反賊、共謀不軌,全家都得遭殃!何苦為了虛名,連累這麽多人?在小人看來,平平安安才是福,那些虛名,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又有什麽用?主人若肯回頭,小人想辦法把他們打發走;若執意要反,小人隻能自保了。話已至此,請主人三思!”
洪廣武聽了這番話,心中暗歎:“都說李祥忠直可靠,果然名不虛傳!這番話有理有據,不愧是忠義之士。我洪廣武能有賢妻義仆,真是萬幸!”他沉思片刻,緩緩說道:“照你這麽說,這事確實是弊大於利,做不得?”李祥堅定道:“謀反是大逆不道的事,三歲孩童都知道不能做,何況主人深明大義,更不該糊塗!依小人看,萬萬做不得!”洪廣武接下來會作何決定?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第177回投機密義仆奔馳入網羅奸王就擒
李祥一番義正辭嚴的勸誡後,洪廣武追問:“依你說這事做不得,那怎麽把他們送走?”李祥不假思索:“沒別的辦法,直接把他們捆了,押送到王元帥營裏,按律法處置。”洪廣武麵露難色:“可我表兄也在其中,這怎麽行?”李祥神色堅決:“主人難道沒聽過‘大義滅親’?這種時候,可顧不上私人情麵了。”
洪廣武沉思片刻:“我有個折中的主意。不參與謀反,但我想派人去王元帥營裏報信,讓他派人來抓人,這樣也算給表兄留些顏麵。不過派誰去合適?這事必須絕對保密。”李祥主動請纓:“主人若決心不趟這渾水,送信的事小人願意去!這段時間,主人照常招待他們,千萬別露出破綻,萬一讓他們跑了,您可要擔上‘縱放反賊’的罪名。”
見李祥思慮周全,洪廣武這才吐露實情:“我哪真想和反王共謀大事?滅族的後果我豈能不知!隻是想找人送信,又怕消息走漏,所以故意試探你。既然你這麽明白事理,我就放心了。”隨後又反複叮囑,李祥拍胸脯保證:“主人放心!小人心裏有數,明天一早就動身。”洪廣武這才轉憂為喜。當晚,李祥告退,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李祥揣上幾兩盤纏,悄悄離開莊子,快馬加鞭直奔南昌。抵達後,他四處打聽,得知王元帥駐紮在南昌府衙門,便徑直前往。在大堂前,他攔住兩名親兵詢問:“請問今日誰當值?我有機密要事,想麵稟王元帥,勞駕通傳一聲。”親兵警惕地打量他:“你從哪來?姓甚名誰?”李祥如實回答:“小人從饒州府德興縣來,名叫李祥,確實有十萬火急的機密。”親兵見他言辭懇切,不敢阻攔,進去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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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親兵帶著一名差官出來:“元帥喚你進去,有什麽事當麵說。”李祥跟隨差官穿過暖閣、二堂,進入書房。差官指著上座之人:“這就是王元帥,有話快講。”李祥趕忙跪地磕頭。王元帥問:“你叫什麽?從哪來?有何機密?”李祥定了定神,緩緩道:“小人主人叫洪廣武,家住饒州府德興縣小安山。五天前清晨,主人還未起床,他的表兄雷大春……”
聽到“雷大春”三個字,王元帥神色驟變:“雷大春怎麽了?”李祥繼續說:“雷大春帶了個人來找主人。主人念及親戚情分,將他們迎進莊。見麵後才知道,同來的人竟是寧王!”王元帥追問:“寧王現在還在你主人家?”李祥點頭:“主人知道寧王是朝廷要犯,沒敢聲張,先將人留下。閑聊時,寧王竟說要報仇,拉攏主人共謀大事。”
“你主人答應了?他們為何找上你家?”王元帥連珠炮似的發問。李祥解釋:“都是雷大春出的主意!他知道主人家底殷實、武藝高強,想用花言巧語哄騙。但主人深明大義,怎會被蠱惑?可直接拒絕又怕打草驚蛇,眼下元帥正四處捉拿反賊,哪能輕易放虎歸山?所以主人假意應允,好酒好菜地招待,穩住他們,又派小人星夜趕來報信,懇請元帥速派人手,將這兩個亂臣賊子一網打盡!”
王元帥大喜過望:“你速速回去,轉告你家主人,本帥即刻派人!讓他務必看緊了,千萬別走漏風聲!最遲兩天,官兵就能到莊上。”李祥提議:“元帥何不派人與我同去?這樣更快。”王元帥搖頭:“同去反而容易暴露,到時候打草驚蛇,連累你家主人。你先回去,告訴洪廣武,今天是十月十六,十八日三更,我軍準時到莊。最好讓他提前把兩人灌醉,這樣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擒拿,否則免不了一場惡戰,你家主人也不得安寧。”李祥領命,立刻返程。
這邊王元帥當即點將,命焦大鵬、伍天熊、王能、徐壽四人秘密前往小安山;另一邊,他進宮向武宗奏報此事。
李祥日夜兼程,終於在十八日趕回小安山。他將王元帥的安排詳細告知洪廣武,洪廣武連連稱是。當晚,他擺下宴席,頻頻勸酒,不出所料,宸濠和雷大春喝得酩酊大醉,被安置在內書房休息。洪廣武又叮囑全家徹夜不眠,等候官兵到來。
三更時分,遲遲不見動靜。洪廣武正焦急張望,忽見一個黑影從屋頂輕盈落下,他心頭一驚,定睛一看,麵前已站著一名黑衣男子。洪廣武厲聲喝問:“來者何人?”對方壓低聲音:“我乃王元帥麾下焦大鵬,奉命捉拿反賊!”話音未落,又有三道黑影淩空而降。洪廣武這才鬆了口氣,知道援兵已到。
焦大鵬追問:“元帥的吩咐都辦妥了?”洪廣武忙答:“一切照辦!”“人在哪?”焦大鵬又問。洪廣武指向內書房,又懇求道:“將軍擒住他們後,還請假意將我一並帶走審問,就說是我勾結反賊。這樣既能保住表兄顏麵,也能瞞過旁人,還望將軍成全。”焦大鵬點頭應允。
說罷,焦大鵬抽出寒光閃閃的寶劍,伍天熊、徐壽、王能也各自亮出兵刃。焦大鵬低聲部署:“伍賢弟、徐賢弟上屋頂警戒,防止他們逃跑!”兩人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中。焦大鵬和王能則大步向內書房逼近。
屋內,油燈半明半暗。焦大鵬挑亮燈火,一眼瞧見上首床鋪躺著宸濠,下首是雷大春。兩人默契十足,決定先製服雷大春——隻要拿下這個武藝高強的幫手,宸濠自然插翅難逃。焦大鵬衝到雷大春床前,大喝:“雷大春!助紂為虐,惡貫滿盈,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睡夢中的雷大春猛然驚醒,見床邊兩人持劍握刀,寒光森然,情知不妙,翻身便要下床。焦大鵬眼疾手快,劍光一閃,狠狠劈向他的大腿;王能的單刀也同時砍下,直取手臂。饒是雷大春身手矯健,也躲不過這突如其來的夾擊,瞬間被砍中一刀一劍,癱倒在床上。焦大鵬轉頭示意:“王賢弟,這裏交給我!快去捉宸濠!”
王能如離弦之箭,衝到宸濠床前。宸濠早已被驚醒,嚇得渾身篩糠,縮在床角動彈不得。見雷大春被擒,他知道大勢已去,隻能閉目待縛。王能掏出麻繩,將宸濠捆得結結實實,丟在床上;又折返幫焦大鵬製住雷大春。隨後,他招呼屋頂的伍天熊、徐壽下來,四人守著兩個俘虜,靜待天明,準備押解回南昌,聽候武宗發落。這場驚心動魄的追捕,究竟會迎來怎樣的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部分第178回朱宸淳割舌敲牙明武宗散財發粟
焦大鵬、徐壽、伍天熊和王能四人成功在洪廣武家中擒獲宸濠、雷大春後,等到天亮,便按照計劃將洪廣武也一並帶走,一行人押解著兩名要犯,朝著南昌府進發。
經過幾天的行程,眾人抵達南昌。伍天熊先行一步,趕到王元帥處稟報消息。王元帥聽聞逆王宸濠和賊將雷大春雙雙落網,立刻下令將二人先行收監,隨後前往行宮,向武宗奏報這一喜訊。武宗得知逆賊已被擒獲,龍顏大悅,當即傳下旨意,命王守仁次日親自率領將士,將宸濠押解至便殿,等候親自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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