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找不找鏟定青，已經沒有必要了。
    這場幻境裏的邏輯實在太過於嚴絲合縫，幾乎找不出來紕漏。
    以至於真實到讓李鎮很多次分不清真偽。
    被長久困在幻境之中也不是個事，該是想個辦法出去了。
    翻出了圍牆，走到學校大門口，高見龍的桑塔納依舊停在那兒。
    他還在那裏抽煙，跟煙中惡鬼沒什麽兩樣。
    “剛有個男人跟我招手。”
    “然後呢？”
    “我沒敢去。”
    “老刑警也會怕？”
    高見龍搖了搖頭：
    “本來是不怕的，可是萬一他也是你這種能拍碎大理石的人呢？”
    “你考慮的有道理。”
    李鎮點點頭，伸手向高見龍。
    “你要幹什麽？”
    “借你的槍一用。”
    高見龍一把握住腰間配槍：
    “這裏雖然不是市區，但你別亂來啊！這是大學門口，出了事很麻煩，我不想再被降級了！”
    “沒事，你相信我。”
    “你要我怎麽相——”
    高見龍話沒說完，自己那把製式手槍已經出現在了李鎮手裏。
    “見鬼！”
    摸向腰間，果然什麽都沒有。
    李鎮的身子忽然如虛幻的風一樣，化作幾道黑線，瞬間消失不見，不久後，又在遠處郊區的密林中出現。
    拿起手槍，對準咽喉部位，李鎮用手緊緊握住槍管，強大的握力已經讓槍管都出現變形。
    “砰——”
    不算大的槍聲在林子裏回頭。
    李鎮腦後開出了血花，倒了下去。
    咽喉，依舊是鐵把式最脆弱的地方。
    ——
    高見龍打了個寒顫，正要罵罵咧咧地上車，可自己腳下，那把變形的手槍又丟在了地上，四下環顧，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哎。”
    “真不應該趟這趟渾水，還是回家陪孩子老婆重要。”
    桑塔納沉入夜色之中，戴著棒球帽的男人看著車子遠去，便向著盤城大學門口走去。
    保安將其攔在門外：
    “非學校認證師生不能入內。”
    “我是盤大邀請來開講座的。”
    “您……有預約麽？姓……”
    “我姓李，叫李歲。”
    ……
    ……
    砰！
    腦後猶如炸雷，李鎮猛然睜開雙眼，虛汗已經徹底將後衫浸濕。
    他的身後香壇之中，已經緩緩點上了一根香柱，散出嫋嫋青煙，緩緩燃燒。
    鐵把式已成合香官。
    天色已暗，貓姐盤在李鎮腳邊，聽著動靜，眼睛睜開一道縫隙：
    “恭喜恭喜，李家的少爺道行又精進一步。”
    李鎮臉上並無多少喜悅，“貓姐，我……我昏迷了多久？”
    “也就三個時辰多點。”
    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也就是六個小時。
    在橋洞子底下蘇醒到去午茶餐廳，正好是下午四五點。
    再去金躍大廈，到盤城大學，已是晚上十點左右。
    這期間，也正正好好是三個時辰。
    連時間流速也是一樣的……
    難道真的不是幻境？而是因為某種契機，自己一直在前世裏來回跳轉？
    不，不對。
    心理診所裏的大夫，幻境裏並沒有解釋清楚，自己雖然從小得了癔症，幻想出了爸媽，可這件事不可能記錯。
    深深吸了口氣，李鎮沉下心，打了一套拳法，緩緩平複心情。
    吳小葵傳授的內門功法《龍象勁》，正好平和了李鎮如今有些躁動的心。
    怪不得吳堂主那麽喜歡打拳，原來這其中有些說道。
    “黃風大聖應該是不敢打過來的，最後幾天休整，我便回郡裏，著手盟裏下妖窟的事兒。”
    李鎮緩緩道。
    “懂啦懂啦，我們李少爺是要攆貓兒走，貓兒都懂啦……”
    貓姐嘟嘟囔囔說了一句，盤起了身子，黑黢黢的毛發和略微發腮的臉龐在月色下顯得有些蠢萌。
    李鎮一把將她舉起，叉著兩個胳肢窩，提溜在手裏：
    “到時候，你就留在爺爺跟前，不然以你這性子，太能惹事，早晚得被那黃風大聖給逮到。”
    貓姐象征性地在李鎮手裏掙紮幾下，“放開本貓！放開本貓！”
    見掙紮無果，才耷拉下耳朵：
    “婆婆媽媽，等本貓消化了道果，未嚐不可一窺斷江仙之境，且那黃鼠天生就是被我克製之物，到時候我才是獵人。”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
    李鎮放下貓姐，又轉身進了屋子。
    不過這次倒是確認了一件事。
    貓姐真的是隻小母貓……
    ……
    人越老，覺越少。
    李長福三甲子一百八十歲，還被碑裏的仙家抽走了壽數，如今已經也有四甲子的老相了，不過白天睡夠了覺，夜裏他已經醒了，吧嗒地抽著煙鍋。
    李鎮進了屋子，一聲不吭地坐在炕邊，頓了半晌：
    “爺爺，我有一事不明。”
    李長福眯了眯眼：
    “你有什麽想問的，爺爺都可以告訴你。”
    李鎮琢磨了下措辭，緩緩道：
    “我在十八彎裏，碰到一件陰物。
    他……他是鬼魂化作的活人，當他在活人世界裏走得久了，便完全是個活人的模樣了。
    可又因為某些特殊的契機，這陰魂又總會回到冥府之中去，但他覺得自己如今已經是個活人了，所以總覺得這冥府是假的，不應該容納他一個活人。
    爺爺，據這陰物所宴，他回到的冥府到底是真是假？”
    李長福撣了撣煙鍋子，鼻間呼出兩團濃重的煙氣，看了眼李鎮，昏黃的眸子裏多了一絲清明：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為何說詭物擅長布幻，便是因為詭物平生再不可能接觸陽間，便對陽間有所執念，執念越強，心中事越雜，便能勾人心魄，使人入幻。
    你說的這陰物，某非是對那冥府裏的來處割舍不下，而又對現世裏所經曆的一切沉浸非常，所以，常在特殊的時刻，給自己布上了一層幻境……”
    李鎮忽然愣住。
    “是真是假，皆看己心。早年間，李家傳言，成了仙家，便能窺探世間一切真假迷惘。爾父，李家正主，李龕李仙君，便是肉身成仙，雖從未聽過其對世間真假之談論，但他入仙家之境時，便與常人不同。
    詭祟不侵，喜食香火，可與天上白玉京相勾連，或許你想要的答案，在那時，也會浮現。”
    聽著李長福這麽說，李鎮不由問道：
    “爺爺所說的仙家之境……”
    “老身位卑，妄談仙家，唯與李家世子解惑時，才敢高聲語……”
    李長福低低念叨著，從手中變出一道香柱，一把擲去，正巧插在那香壇之中。
    而後，才看向李鎮，緩道：
    “天下萬靈，皆有得仙之門路。無論草木，亦或百獸，更別提詭祟精怪。
    唯有人得仙難矣。
    生人五根齊全，得天之造化，為陽間正主，故而成仙路何其難矣，又怎敢與天上白玉京爭一口羹。
    但李家逆命，有李家先祖之先河，仙路未嚐不可求。
    斷江之上，便可窺鬼門關，曉白玉京，得仙家所賜之香火，便成食祟仙。
    入道食祟仙，便是尊真正的仙兒。
    生人成之，可喚仙君，不受天地掣肘，遊蕩陽間。
    詭祟成之，可喚仙家，會受天地掣肘，限製重重。
    妖物成之，可喚妖仙，不可入白玉京，自獨建廟宇，故此天下妖仙寥寥，甚少聞之。
    食祟乃是仙密，再往上，老身更不敢窺之，唯了世子你，年當少，賦其盛，觀那白玉京，曉那天下迷惘真假……”
    李鎮聞之，心頭震動。
    屋子外的貓姐，已待在了莊子門前的老樹上，望著天上玉蟾，眼裏倒映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