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阿公是寨子裏最厲害的半仙，身子骨那麽硬朗，怎麽會這麽早離開……”
    吳小葵如遭雷擊，呆站在原地，李鎮的死對她而言便已經是無法接受的事實。
    如今真照這鬼裁縫說的，那偌大的中州李家，豈不是真的覆滅了？！
    “姑娘，李小哥呢？他就算在郡城裏混的風生水起，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阿公沒了，他總該回來一趟吧？
    老早就聽說他不孝順，之前還以為李小哥改過自新了……”
    “李鎮死了。”
    “就算死了也不能不回寨子吧……”
    壽衣張說罷，麵色一下子僵住，難以置信地看向吳小葵：
    “啥？你說啥？誰死了？”
    “我說，阿公的孫子，李鎮，沒了，死在了盤州妖窟裏。
    他那麽孝順的一個人，怎麽會不回自家的寨子看望阿公？”
    吳小葵靜靜說罷，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扯過了壽衣張手裏那件金黃的壽衣，
    “臘月冷，阿公在下麵冷，這壽衣我帶走了。”
    上了照夜玉獅子，雪勢漸漸變大，馬鬃上染了一層雪白。
    吳小葵盡可能穩定住自己的情緒，緩緩往著哀牢山的方向而去。
    便剩下那間壽衣鋪子門口的壽衣張，坐在原地，手裏還維持著方才提溜著壽衣的動作，一邊一邊呢喃道：
    “咋就沒了呢？好好一個人，咋就沒了呢？”
    嘩啦……
    鋪子裏的陰風一吹，一間棗紅色的櫃子便呼啦啦地開了。
    那裏頭正站著一具老僵，額頭上貼著一張黃符。
    壽衣張被陰風吹醒，走到那紅衣櫃跟前，一把扯掉老僵額頭上的黃符。
    “娘，我總覺得事有蹊蹺……如今李家那爺孫倆都沒了，這寨子裏也沒了待下去的必要。
    早就聽您說，李家小哥是有大氣運之人，他總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吧，不行，俺一定得去找上一找！”
    櫃子裏的老僵，被撕了額頭上的黃符，竟是張牙舞爪的往著壽衣張身前撲去。
    可沾著唾液的尖牙和枯黃纖長的指甲，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挨著壽衣張麵前一寸。
    “你別怪我，那隻黑貓手腳不幹淨，將你從李家偷了出來，還好我當時趁著那黑貓孱弱，這才將你帶來我的身邊，將你變成了我老娘……
    老娘啊老娘，說到底你也是半個李家人，去陪我找一找那李家小哥，不過分吧？”
    那具幹屍掙紮了片刻，最後竟是安靜下來，空洞的兩個眼珠子裏帶上一層幽綠，竟是緩緩點了點頭。
    ……
    大雪幾乎將小道給徹底封停。
    要不是吳小葵曾在李家莊子住了許久，還真有些不認識路了。
    那座孤墳似的莊子，漸漸映入眼簾。
    如今，也不能稱作孤墳了，因為莊子旁邊立著一座新墳。
    饒是吳小葵早早有些心理準備，可如今見著那被積雪蓋著的墳包，還是忍不住有些失神發怔。
    下了馬，點燃一根香柱，老杏樹已經禿了，莊子很久沒人住了，頑固的雜草哪怕是在臘月也頑強生長。
    吳小葵一步步走到墳前，拿起香柱，點燃了壽衣張給的金黃色壽衣。
    壽衣“嘩嘩”地燒了起來，卻跟紙錢似的，越燒越旺。
    吳小葵跪在墳前，聲音有些淒涼。
    “阿公，希望你們爺孫倆能在下麵團聚，過年的時候，讓李鎮回來看看我……”
    壽衣很快燒完，吳小葵便將粗香插進地裏，可香並沒有燃燒起來。
    天上雖下著雪，形成澆頭之勢，可這香是吳小葵用道行燃燒起來的，尋常的陰風都吹不滅，更別提這些雪瓣了。
    吳小葵不信邪，又點燃三根香柱，可立到長福阿公的墳頭前，卻“嘩”一下子滅了。
    她心底頓時一寒：
    難道阿公不願意接受她的香？
    可沒道理啊……
    趕屍吳家再怎麽說，也與阿公有點交情，更何況自己當初來李家莊子的時候，阿公也有意撮合自己和李鎮……
    難道是因為自己沒什麽本事，在妖窟沒能救下李鎮的命，所以阿公不想看見自己？
    吳小葵站起身，朝著墳頭“噗通”一聲跪下。
    “阿公，您有什麽怨，就對著小葵發吧，我受的住……
    但是這根香，也是我跟李鎮欠您的，阿公，求求您，讓小葵的良心好過一點……”
    嗤啦啦。
    三柱冥香緩緩升起，吳小葵臉色都明顯一白。
    畢竟用道行與氣血從冥府裏換來的香柱，如何都對本身有些損耗。
    三根香柱輕輕插進地裏，可這剛落到墳頭。
    香頭便似被陰風吹過似的，又滅了……
    江湖裏有個門道，稱之為倒鬥，多是幹刨人祖墳的活計，但如今也跟耍猴一樣，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那時候，倒鬥人常會備一根蠟燭，下墳地裏的時候點上。
    蠟燭若在墳裏被吹滅，那便是有詭祟鬧挺，俗稱“鬼吹燈”。
    可香柱與蠟燭不同，燒給死人的香，便都是香火，對死人大有益處，甚至會積攢福德。
    吳小葵是趕屍吳家出身，雖對本家的法沒什麽太多的鑽研，但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若有人誠心上香，哪怕是這白玉京上的仙家，都樂意受之……
    可如今，阿公竟然不接受自己的香！
    吳小葵百思不得其解，腦子裏忽地閃過一道靈光。
    難道……
    她壓下心裏的激動，靠近了墳頭，雙手一撚，撚住一根長長的耗子草。
    耗子草生命力旺盛，四季不枯。
    常被用來趕屍吳家用作探墳草。
    所謂探墳草，便是一種不用掘人祖墳，也能察覺到墳中死屍有無變僵的跡象……
    吳小葵雙手有些顫抖，念著咒，將耗子草一圈圈地纏繞到那根冥香之上。
    刨開墳上的積雪，緩緩向墳地刺去。
    香柱纏了耗子草，便影得跟鐵絲似的，這座墳地不算老，輕輕一捅，便一下子進了去。
    吳小葵握著香柱的末端，念叨半晌，渾身竟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她一對杏仁眼瞪得老大，耗子草“啪”地一聲斷成了兩截……
    這種種跡象，並不表明墳裏的阿公有變僵的跡象。
    反倒是……
    吳小葵壓下心中激動，耳朵緩緩貼近了墳頭。
    這是趕屍門道裏的聽墳。
    砰……
    砰……
    砰……
    吳小葵隻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空曠孤寂。
    而這座為了李家阿公所立的墳地裏頭，壓根……
    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