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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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伊萬諾維奇站在喀山火車站的月台上,刺骨的寒風夾雜著煤煙和碎雪撲麵而來,像無數細小的刀片刮擦著他的臉龐。煤煙顆粒粘在他的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沒有抬手去擦拭。他隻是站在那裏,凝視著前方,仿佛在等待著什麽,又仿佛在逃避著什麽。
他腳下的排水溝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泛著幽暗的光澤,像一條通往地獄的黑色河流。安德烈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麵,每一步都伴隨著冰麵細微的碎裂聲,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腳下搖搖欲墜。
他手指在皮手套裏反複摩挲著那枚婚戒,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內圈刻著的字跡:“柳德米拉·維克多羅夫娜,20032013”。最後一個數字“3”的凹槽裏嵌著一些可疑的褐色碎屑,像是幹涸的血跡,又像是泥土。安德烈不願去想那是什麽,也不敢去想。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開步伐,朝著中央市場的方向走去。
中央市場的喧囂如同潮水一般洶湧澎湃,商販的叫賣聲、顧客的討價還價聲、孩子的哭鬧聲,以及牲畜的嘶鳴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嘈雜的海洋。然而,在這片聲音的汪洋中,安德烈卻仿佛置身於一個無聲的世界裏,隻有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單調地回響著。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一個菜販的攤位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機械地,他從口袋裏掏出幾枚硬幣,將它們彈進了菜販的錫盤裏。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周圍的喧囂中顯得格外突兀,甚至驚擾了屋簷下棲息的一隻雪鴞,它撲扇著翅膀飛向了遠方。
“洋蔥要圖拉產的。”安德烈的聲音平淡得近乎冷漠,不帶絲毫情感。
菜販默默點頭,熟練地為他挑選出幾個洋蔥,並迅速稱重裝袋。就在這時,一個沙啞而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聲音從醃鯡魚桶後麵傳了出來:“給美人妻買支冰玫瑰吧?用伏爾加河底的水晶雕的,比真花持久。”
安德烈轉過頭去,看到了那個說話的人——一位滿臉皺紋的吉普賽老太瑪爾法。她的眼神狡黠而深邃,正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目光緊緊盯著他。她的嘴巴缺了幾顆牙齒,露出參差不齊的牙列,咧開的笑容像是黑夜中的深淵。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提議,安德烈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隻是默默地轉身準備離開。然而,命運似乎並不打算讓他輕易脫身,一個不小心間,他撞翻了旁邊的一個酸黃瓜木桶。醃漬液迅速在冰麵上蔓延開來,形成了一個奇異的形狀,像極了一個蜷縮的胎兒。
瑪爾法凝視著那個形狀,隨後又將目光投向了安德烈那略顯狼狽的背影。她舉起那隻缺少了幾根手指的右手,在胸前畫了一個顛倒的十字,口中喃喃有詞,仿佛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或詛咒。
安德烈沒有回頭,也不願停下腳步。他加快步伐,試圖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些聲音,逃離那個奇怪的老婦人,以及逃離內心深處那股無法言喻的不安與恐懼。每一步都顯得沉重而又急促,就像他想要擺脫過去,卻又被無形的力量緊緊束縛住一樣。最終,他消失在了市場的人海之中,但那種壓迫感和不安,依舊如影隨形。
安德烈推開家門,一股濃鬱的肉香撲鼻而來,仿佛試圖用溫暖與家的舒適感包裹住他那顆疲憊的心。廚房裏,銅鍋在爐子上咕嚕咕嚕地翻滾著,血沫不斷湧起又破裂,像是有什麽不祥的秘密被強行壓抑在沸騰之下。
他機械地走到水槽邊,拿起一個土豆和一把削皮刀,開始重複那單調的動作。削皮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與樓上傳來的鋼琴練習曲意外地和諧。那是柴可夫斯基《胡桃夾子》中的雙人舞曲段落,本該由他的兩個孩子共同完成,但現在隻有高音部孤獨地跳躍著,低音部分則空缺無蹤,像是一場未完成的對話,或是遺失了另一半的故事。
突然,他的目光被冰箱底部的一抹暗紅色所吸引。液體從門縫中緩緩滲出,在白色的地磚上畫出一條蜿蜒的小路,如同孩子們冬日玩耍時留下的雪橇軌跡,但這條路徑卻通向後院的工具棚——那裏埋藏著去年獵熊時使用的雙管霰彈槍,似乎隱藏著一段不願被提及的過去。
七點的鍾聲準時響起,那聲音尖銳得仿佛是從冰山深處直接切割出來的冰碴子,無情地劃破了室內令人窒息的寂靜。安德烈在餐桌前擺放著餐具,動作機械而準確,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嶽父謝爾蓋的伏特加酒杯上。那個杯子底部刻印著一個軍團的徽章,這個徽章與他父親維克多書房裏那些機密文件上的火漆印記驚人地相似,勾起了他心中無數未解之謎。
隨著視線的轉移,安德烈的目光最終落到了妻子柳德米拉身上。她被鐵絲緊緊綁住的手腕處滲出了組織液,在亞麻桌布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跡,形狀宛如西伯利亞的地圖,充滿了荒誕與不祥的氣息。這幅景象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痛,但又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麻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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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嚐嚐新配方。”安德烈說著,切了一塊黑麥麵包遞給柳德米拉。麵包的酵母味混合著某種更腥臊的氣息彌漫開來,這種氣味讓人聯想到腐爛與新生之間那微妙而又危險的界限。柳德米拉試圖接過麵包,但她手腕上的鐵絲限製了她的行動,使這一簡單的行為變得異常艱難和痛苦。
與此同時,嶽母奧爾加坐在一旁,眼瞼神經質地抽搐著,像是被無形的手指輕輕撥弄。這位曾經熟練使用獵刀剝狐狸皮的老護士,此刻卻像一隻被困在玻璃罐中的標本,用假牙空洞地咀嚼著空氣。就在上周,安德烈在閣樓裏發現了一個標本罐,裏麵泡脹的雲雀就像現在的奧爾加一樣,失去了生命卻又似乎保留著某種扭曲的存在形式。
整個場景仿佛一幅超現實主義的畫作,每一個細節都透露出詭異和不安。這裏既有家庭聚餐應有的溫暖,又有無法忽視的恐怖元素交織其中。安德烈意識到,這場晚餐不僅僅是食物的分享,更是一場關於記憶、秘密和犧牲的儀式,每個參與者都在扮演著自己既定的角色,無論他們是否願意。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食物的香氣,更是每個人內心深處恐懼與希望的複雜氣息。
突然,吊燈閃爍了一下,爆發出刺眼的藍色電弧,仿佛整個宇宙在那瞬間被壓縮成了一點,然後猛地炸裂開來。緊接著,燈光熄滅,黑暗如同一隻巨大的黑手,迅速而無情地籠罩了整個房間。在這片無盡的黑暗中,安德烈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沉重而急促,像是某個不知名的古老鍾擺,在這死寂的空間裏回蕩。
短暫的黑暗中,安德烈隱約看到冰箱門緩緩打開,兩團紅色的東西漂浮在冷霧中,宛如兩顆未凝結的血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它們靜靜地懸浮在那裏,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又像是某種不可言說的存在正在悄然靠近。
當燈光重新亮起時,安德烈發現維克多的熊皮帽端正地掛在衣帽架上,帽簷上的積雪已經融化,在地板上匯成了“ПpeДАteЛbctВo”背叛)幾個俄文字母。那些字跡仿佛是由冰水書寫而成,冰冷而決絕,每一道筆畫都充滿了無聲的指責與控訴。
柳德米拉突然哼起了《天鵝湖》的旋律,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她被尼龍繩磨破的嘴角揚起一個奇異的角度,露出一抹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記得我們第一次在貝加爾湖約會嗎?你父親開著軍綠色gaz69……”
她的舌尖輕輕舔過下唇,殘留的肉渣讓安德烈想起了屠宰場切割病畜時飛濺的碎末,那種景象讓他胃部一陣翻湧。在這個荒誕的夜晚,每一個細節都像是精心編排好的噩夢,既熟悉又陌生,既真實又虛幻。安德烈感到自己正站在現實與夢境的邊緣,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化都可能將他徹底拖入那個無底的深淵。而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更大、更可怕的悲劇的序幕罷了。
地下室傳來冰鎬鑿擊的聲音,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異常突兀,仿佛是某種來自遠古的召喚。安德烈的心跳加速,他的手電筒光束在黑暗中劃開一道亮線,搖晃著衝下狹窄的台階。每一步都伴隨著木板發出的嘎吱聲,仿佛這座老房子也在顫抖。
牆麵上,用鮮血繪製的一幅族譜映入眼簾,那血跡還未完全幹涸,在昏黃的手電光下閃爍著不祥的光芒。雙胞胎的照片被紅線直接連向維克多身著軍裝的照片,似乎在暗示著一段不可告人的聯係。柳德米拉的肖像則被釘在了“戰利品”分類欄裏,她的麵容扭曲而絕望,旁邊貼著一張1998年車臣戰地醫院的集體照。某個護士的側臉與少女時代的她驚人地相似,仿佛時間在這張照片上停滯,又或是故意安排的回憶陷阱。
冰櫃的寒氣在鐵門上凝結出霜花,形成了一幅冰冷的世界。安德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冰麵上,隻見自己的婚戒倒影在那裏,形狀扭曲變形,內側銘文竟變成了“維克多&柳德米拉,1998”。這個發現讓他感到一陣暈眩,仿佛自己置身於一個噩夢之中,無法醒來也無法逃脫。
當他舉起獵槍,準備麵對即將出現的一切時,身後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安德烈轉過身,眼睛逐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閣樓的門敞開著,仿佛一張無聲的嘴,吞噬著所有的光明與溫暖。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玻璃碎片和福爾馬林液體,那些曾經裝著三十七隻雲雀標本的罐子現在全部爆裂開來,防腐液在地板上肆意流淌,匯成了如同頓河支流般的複雜圖案。每隻鳥喙都叼著一縷帶毛囊的金色鬈發,它們的眼睛空洞無神,像是被抽幹了靈魂。
他感到一陣寒意襲來,仿佛整個房間都在對他低語,訴說著不可言說的秘密。這些雲雀的羽毛顏色,竟與維克多情書末尾的塗鴉笑臉一模一樣,那笑容在此刻顯得異常諷刺,仿佛是死神本人的冷笑。窗外的暴風雪驟然停歇,世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隻有安德烈的心跳聲在這片死寂中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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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絕對的寂靜之中,冰層開裂的聲音突然傳來,清脆得如同打破了最後的一絲理智。河對岸的東正教堂尖頂反射著月光,將十字架的陰影投在餐桌中央的湯盆裏。漂浮在湯盆裏的肉塊正緩緩地拚湊出一個圖案——雙頭鷹吞噬幼崽的圖騰,與維克多肩章上的繡紋完美契合,仿佛是在無聲地宣示著某種不可逆轉的命運。
瑪爾法正在焚燒染血的盧布,灰燼中浮現出一張兒童手寫的算術題:2kg骨粉 + 5血液 = ?答案處的笑臉用火柴棒拚成,與維克多情書末尾的塗鴉如出一轍。這荒誕的畫麵讓安德烈感到一陣暈眩,他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被蒙在鼓裏,被卷入了一場充滿背叛、陰謀和殺戮的漩渦中。
當警笛刺破夜空時,安德烈終於明白,父親維克多常說的戰場格言:“清理門戶需要從根源燒毀,就像處理炭疽病畜要連胎盤一起焚化。”這句話在他耳邊回蕩,帶著一種冷酷無情的決絕。此時此刻,他站在了一個深淵邊緣,背後是無法回頭的過去,前方是未知的恐懼與真相……
安德烈站在原地,手中的獵槍微微顫抖著,仿佛它有了自己的意誌,試圖掙脫他的掌握。冰冷的金屬貼緊他的掌心,每一絲觸感都像是在提醒他即將麵對的事實。地下室裏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混合著潮濕與遺忘的味道,讓人感到窒息。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雙胞胎的笑臉,那笑容中充滿了無邪和純真,柳德米拉溫柔的目光仿佛還在輕撫著他疲憊的靈魂,而父親維克多嚴厲的麵容則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峰,始終壓在他的心頭。這些回憶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複雜而痛苦的畫麵,讓他幾乎難以呼吸。
他明白,自己已經別無選擇。在這個由謊言和背叛編織而成的世界裏,隻有通過行動才能找到一絲解脫。於是,他緩緩舉起獵槍,手指輕輕搭在扳機上,瞄準了冰櫃的方向。那裏藏著所有秘密的答案,也是他必須麵對的真相。
“砰!”槍聲在地下室裏回蕩,震碎了冰櫃的玻璃門,也打破了最後一絲希望的幻影。子彈穿透了冰櫃,擊碎了裏麵存放的一切證據,卻也擊碎了安德烈內心深處最後的一點溫暖。
他扔下獵槍,跪倒在地,淚水奪眶而出。不是因為痛苦或悲傷,而是因為一種深深的失望和絕望。他終於明白,真正的“背叛”並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他最親近的人——那些他曾經信任、依賴、甚至愛過的人。這種背叛比任何暴力或威脅都要來得更加致命,因為它摧毀了他的世界基礎,讓一切變得毫無意義。
在這個孤獨的地下室裏,安德烈獨自麵對著自己的過去和未來。他知道,從此以後,一切都將不同。但在這片廢墟之上,他或許能找到重新開始的力量,哪怕這條路布滿了荊棘與黑暗……
暴風雪再次襲來,吞噬了喀山火車站,也吞噬了安德烈的身影。
瑪爾法站在中央市場的角落裏,看著遠處升起的濃煙,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一切都結束了。”她喃喃自語道。
然而,對於安德烈來說,這一切都隻是一個開始。
他將何去何從?
他能否找到真相?
他能否擺脫命運的枷鎖?
這些問題,或許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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