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突然陷入了迷怔，渾濁的雙眼死死盯住許雲苓，不斷地發出類似“娘”的音節。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陷入凝固。
    許雲苓僵在原地，孔嬤嬤此時的樣子癲狂得嚇人。
    宋懷山緊蹙眉頭，伸手想把孔嬤嬤拉走，但她卻在此刻猛地推開了他。
    她朝著許雲苓慢慢走了幾步，枯瘦的手懸在半空，似乎想抓住她。
    許雲苓鬼使神差的，也伸手抓了過去。
    一老一少的手在半空相遇，孔嬤嬤的手在接觸到許雲苓的一瞬間，整個人就安靜了下來。
    “啊…啊……”
    她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嗚咽聲，淚水順著臉上的溝壑衝刷著，在褶皺的皮膚上留下清晰的印記。
    許雲苓看著她的眼睛，心跳如雷。
    她突然有種感覺。
    ——老嬤嬤不是在看她。
    ——而是在透過她，在看向另一個人。
    ＊
    “沒事吧？要不要找個太醫瞧瞧？”
    好不容易安撫住情緒激動的孔嬤嬤，讓宮女攙扶她下去更衣梳洗，宋懷山立即將許雲苓帶出了裏間。
    他溫熱的手掌虛扶在她的腰後，眉頭緊鎖著打量她的神色。
    許雲苓微微搖了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沒事。”
    她說這話時，目光仍然不自覺地飄向裏間的方向。
    宋懷山扶著她坐下，看到桌上的熱茶，便貼心吩咐另一個宮女換杯溫水過來。
    “孔嬤嬤瘋了幾十年了，狀態時好時壞。”
    溫水很快送來，他坐下後先倒了點在自己的杯中，喝了一口沒問題後，才推了過去給她。
    “當年周姨母離開後，她就成了這樣，今日這般激動，倒是少見。”
    熱氣緩緩升起，許雲苓注視著杯中的清水，突然開口，“我…同你姨母長得很像？”
    “不像！”宋懷山搖頭，淡定開口。
    “她是丹鳳眼，鼻頭還有顆痣。”
    許雲苓剛才已經看過畫像了，也覺得自己不像。
    她抬眼看他，“那為何剛才孔嬤嬤會…”
    “嬤嬤年紀大了，神誌不清時總會認錯人。”
    他喝了一口茶，失笑一聲。
    “有一次還把我認成了陛下，非要給我行大禮。”
    手中的茶杯放下，青瓷底在木桌案幾上磕出清脆的響動。
    “許是…”
    他抬頭仔細端詳了她一會，“許是覺得同你有緣吧！”
    許雲苓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她現在的心思全在房中的那幅畫上。
    那位周茹…如傳奇般的周娘子，竟然也是穿越者？
    現在知道的穿越者，算上她一起，已經有三個了，那是不是…還有其他的？
    她正想著，換好衣服的孔嬤嬤再一次由宮女攙扶著走了出來。
    許是已經安撫過了，手裏捧著油紙袋的孔嬤嬤現在無比的冷靜。
    她顫顫巍巍地把那包鬆子糖打開，捧著遞到宋懷山麵前，渾濁的眼裏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琥珀色的鬆子糖沾上一層陳年的有些泛黃的糖霜，看起來就有些年頭了，糖粒邊緣甚至有融化後又凝固的痕跡，顯然被珍藏了許久。
    然而宋懷山眼都不眨，拿起一顆就含進了嘴裏。
    看到他吃下後，孔嬤嬤嘴角頓時溢出了笑容。
    她正要遞給許雲苓時，宋懷山卻伸手接了過去。
    “嬤嬤，她不愛吃這個。”宋懷山溫和的聲音在三人間蕩開，他快速把紙包遞給一旁的宮女，“這個就留給我吃吧，我最愛吃這個了。”
    嬤嬤朝著他“啊啊！”了兩聲，又向前走了兩步，到了許雲苓跟前，她伸手輕輕覆在許雲苓的肚子上，掌心上灼熱的溫度透過衣服，緩緩傳遞著她的力量。
    她抬眼再次衝著宋懷山“啊啊”兩聲，雙眼看著他的同時，隔著衣服，手指在許雲苓的腹部輕輕畫了個圈，又點了點自己的心口。
    宋懷山聽懂了，在眸光微動中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會護好她們母子的。”
    嬤嬤聞言，眼角再次溢出淚光，她轉頭定定看了一會許雲苓，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陳舊的平安符，遞了上去。
    那符上的“平安”二字繡得歪歪扭扭的，一看那針腳就知道是新手繡的。
    許雲苓遲疑著要不要接時，宋懷山突然站起身子，伸手接了過來，塞到她手裏。
    “嬤嬤給你的，你就接著。”
    他的語氣不容拒絕，指尖在交接時不經意間擦過她手腕上的玉鐲，帶來一陣溫熱的觸感。
    她低頭看著手裏的平安符，平安符露出的那一角，繡著一個英文單詞：“b a b y！”
    一旁的孔嬤嬤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雙眼在兩人之間來回轉動，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在看到許雲苓的眼睛後又閉上了。
    許雲苓似乎是聽到一聲落不可聞的歎息，緊接著，孔嬤嬤枯瘦的手突然拉起她的手腕，又抓過宋懷山的掌心，將兩人的手緊緊攥在一起。
    許雲苓想把手抽出來，沒想到宋懷山卻反手扣住，他的手掌溫熱有力，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嬤嬤放心。”
    宋懷山聲音低沉，目光落在許雲苓纖細的手腕上，“我知道的，我會好好對她的。”
    孔嬤嬤點了點頭，用力按了按兩人交握的手，力道大得似乎要捏碎他們兩人的骨節。
    她此時臉上的表情十分欣喜，但不知為何，許雲苓卻從中看出了幾分愁意！
    ＊
    出宮門時，已經是午後了。
    看著許雲苓手裏攥著的那枚平安符，宋懷山的聲音帶著幾分歡快。
    “這是我姨母當年給她未出生的孩子親手繡的，可惜那個孩子沒有活下來…”
    說到周茹，宋懷山的眉眼總是十分的溫和，或許西洲的那三年，真是他童年時光裏最美好的回憶了。
    “嬤嬤肯把這個給你，一定十分喜歡你。”
    宋懷山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許雲苓卻把平安符遞了過去，“那我更不能…”
    她剛要開口，宋懷山卻輕輕按住她的手。
    “別推辭！”
    他聲音溫和，卻不容拒絕，又重新把平安符塞了回去。
    “這不過是老人家的一份祝福，不摻雜其他的。”
    許雲苓腦海裏閃過孔嬤嬤那雙渾濁卻溫暖的眼睛，終是將平安符收進了袖中。
    “謝謝！”
    一聲微不可微的道謝回蕩在馬車內，不知是對宋懷山，還是對那位素未謀麵的周茹，亦或是孔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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