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陽，匈奴大營，又是忙碌的一天。
    一大早的，陳平就背著沉甸甸的藥箱，從輜重營的醫帳門內出來。
    熱浪裹挾著濃厚的草腥味撲麵而來，他微微抬手，用髒兮兮的袖口抹了一把臉，露出眼底布滿血絲的黑眸，眼窩下泛起的濃厚烏青，明顯是熬了多個晚上才能形成的。
    “陳平。”
    一個胡人士兵從另一頭踏步而來，褐色的皮甲在陽光下泛著光。
    “大都尉又犯頭疾了，剛才派人來找，讓你馬上去給他施針。”
    陳平點點頭，聲音有些疲憊，“好，我回去拿針包，換身衣服就去。”
    那胡人士兵聽到這話剛想訓斥，但聞到他身上的那些不明汙漬散發出來的惡臭味後，嫌惡地擺了擺手，“快點！別讓大都尉等急了！”
    陳平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快步向著自己的住所走去。
    路上碰到了一群被匈奴人強征的漢人奴隸，他們全部戴著腳鐐手銬，鐐銬磨得身上的皮膚皮開肉綻的，一路“嘩啦嘩啦”地前往排水溝進行清理，行走的過程中，他們在幹燥的泥地上留下兩排暗紅的印記。
    走在一旁監工的胡人，時不時揮舞著手中的鞭子，在半空中炸出幾聲脆響，暴力地催促著。
    這段時間，匈奴大營的多匹戰馬，突然出現腹瀉等症狀。
    岱森擔心會出現疫病，強征了很多漢人民夫進行軍營附近的汙水處理工作。
    陳平路過時，不經意間抬頭看了一眼，正正和隊伍裏的一個瘦小木訥的漢子對上了眼。
    那漢子眼神麻木呆滯，卻在轉瞬之間閃過幾分銳利。
    兩人偶然的視線交匯下，互相對望了一眼，又很快各自分開，
    陳平低下頭，快走幾步趕超了這支隊伍，伴隨著遠處戰馬煩躁的嘶鳴，他回到了住處。
    熟練地在木箱底層拿出自己的針包，他把針包攤開，透過帳外的一縷陽光，一排排銀針的針尖處泛著幽冷的寒光，他的指尖懸在銀針上空，像是在清點什麽，又像是確認什麽。
    最終，他的手落在其中的一枚長針上，這針是特製的，裏麵中空，他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對著光線看了一會後，便放回原位。
    隨後，他緩緩合上針包，手指繼續探入，在一側的夾層裏摸出一小包藥粉。
    若無其事的塞入到藥箱中，陳平正要換衣，就聽到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帳簾被暴力掀開，伴隨著這一動作，彎刀在腰間處哐當作響——是剛才傳令的那個胡人。
    “磨蹭什麽！還不過去？大都尉疼得都要砍人了！”
    這胡兵滿臉不耐地催促著陳平，陳平習慣性地服軟，“這就來，這就來！”
    他隨著那胡兵踏入大都尉的營帳，還沒進去，就聽到帳中傳來痛苦的呻吟，一腳踏進，一股夾雜著汗臭和藥味的悶熱之氣就撲麵而來。
    “快些！大都尉疼得都受不住了！”
    此時的大都尉正伏在榻上雙手抱頭，額間因為頭疼發作得厲害，冒出大顆的汗珠，汗珠順著猙獰的麵容不斷滾落，有幾滴還滑進了正發出怒吼的口中。
    陳平放下藥箱，一邊拿出針包，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大都尉的副將，“能不能讓阿青回來給我搭把手？等會施針需要有人輔助，我也用慣了他。”
    因戰馬出現異常，營地的的獸醫不夠，李鬆青被緊急征調去幫忙，已經好多天沒有回來了。
    帷帳內再次傳來大都尉痛苦的呼吟，那副將有些不耐煩道，“怎麽那麽多事？難道沒有他你就…”
    副將話還沒說完，大都尉突然發出一聲痛嚎，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副將看到後心裏一驚，迅速朝外吼道：“去！把那叫阿青的漢奴從馬場叫回來！”
    ＊
    “世子爺從宮裏回來，就直接帶著那人去了城外的莊子上，並沒有回到正院。”
    “聽素錦說，好像是去了棲霞莊。”
    聽到喚蘭打聽到的消息，於書瑤手裏的團扇往桌上輕輕一擱，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她隨意抬手撫了撫鬢上的釵，“知道了！”
    喚蘭正要退下，耳邊又響起了於書瑤清冷的吩咐聲，“去，讓那丫頭過來見我！”
    ……
    還香苑，繡著蒼柏的荷包被狠狠擲在地上。
    舒蘭氣得在房中來回踱步，手中的帕子在指間扭曲變形，絞得不成樣子。
    “沒用的東西！”
    剛染好的鮮紅指甲用力扣著帕子上的並蒂蓮花，幾縷絲線都被她生生勾了出來，糟蹋得不成樣子。
    “又沒讓他幹什麽，不就是打聽點消息而已，怎這般膽小怕事的？”
    窗外的日頭依舊還是那麽毒辣，襯得她臉上的表情更為陰狠，“好個鐵桶似的正院。”
    她咬牙切齒，冷笑連連，“護得跟個什麽似的！一個農女而已，有那麽金貴嗎？”
    一旁的婢女似乎習慣了，輕手輕腳地上前把荷包拾起，柔聲勸道，“姨娘別生氣，仔細身子。”
    她扶著舒蘭坐下，“既然咱們插不進手，那就讓他們自己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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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蘭聽到這話，抬頭看向她，“此話怎講？”
    婢女立即俯身貼耳，婢女說話間，舒蘭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
    “叮鈴”——
    細長的幾根銀針被隨意擲入瓷盤，泛著幽幽的冷光。
    李鬆青低頭，捧著那瓷盤退出內帳。
    剛才還痛苦萬分的大都尉，此時已經陷入了安靜，陳平正在用浸了藥酒的布巾，一下一下的幫他擦拭著穴位，動作輕緩，眼神時不時瞟向帳外。
    夕陽西下，天色幕沉，但營地的熱浪依舊不減。
    岱森帶著人往這邊走來時，剛好碰到了往外走的李鬆青。
    “大都尉又犯病了？”
    掃了眼他手裏的瓷盤，岱森隨口一問。
    “是！”李鬆青頭垂得更低，壓低著聲音回話。
    岱森聽後本要邁步離開，聽著這聲回答，不知為何，腳步突然頓住，對他起了幾分興趣。
    他眯了眯眼，打量著眼前這個高瘦的漢人，“抬起頭來。”
    李鬆青神色一動，全身僵了僵，緩了緩抬起頭來。
    那是一張削瘦蠟黃的臉，眼下泛著青黑，普普通通，還有些病態，一雙眼睛雖然看起來畏畏縮縮的，但岱森總覺得這眼睛有些熟悉。
    盯著人看了片刻，直到隨行的人問了一聲，岱森才收回了目光，“行了，滾吧！”
    李鬆青麵色如常的躬身退到一邊，捧著瓷盤的手微微收緊，低垂的眼尾掃過岱森離去的背影，看著他進入帳營後，才抬腳往井邊走去。
    遠處的馬場，再次傳來集體嘶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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