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褪色的遊戲卡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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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台紅色的遊戲機現在還躺在家裏衣櫃最底層的紙箱裏,塑料外殼被歲月浸出細密的裂紋,像老樹幹上的年輪。
每次找東西翻開箱子,總能聞到一股混合著灰塵和電路板的特殊氣味,一閉眼,十六年前那個蟬鳴聒噪的午後就會漫過來——陽光透過葡萄架的縫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七個半大孩子擠在我家那台14寸的黑白電視機前,手指在褪色的遊戲手柄上翻飛,嘴裏還嚷嚷著“快放技能啊”“別擋我路”。
那時候的遊戲機是最簡易的插卡式,一塊黑色的卡帶能存三四個遊戲,我們最癡迷的是《超級馬裏奧》和《魂鬥羅》。誰家有遊戲機,誰家就成了孩子王的據點。
我家那台是爸爸是別人抵債帶回來的,外殼上印著模糊的“任天堂”字樣,電源適配器的線被狗咬過一次,用黑膠帶纏了三圈,每次插電都得小心翼翼地轉半圈,不然屏幕就會跳出亂碼。可就是這台磕磕絆絆的機器,撐起了我們整個童年的夏天。
每天放學,書包往家門口的石墩上一扔,就往我家跑。阿輝總是第一個到,他背著洗得發白的帆布包,裏麵裝著從廢品站淘來的遊戲卡帶,有的卡帶外殼都沒了,露出裏麵的電路板,他卻寶貝得不行,說這種“裸卡”玩起來更順暢。
小雅是唯二的女生,她總愛穿粉色的連衣裙,卻能把《魂鬥羅》的30條命秘籍背得滾瓜爛熟,我們總讓她先選角色,因為她選的黃衣服小人總能躲過最密集的子彈。還有小胖,他爸是開雜貨鋪的,每次來都揣著兩袋“唐僧肉”,我們闖關到關鍵處,他就往每個人嘴裏塞一片,辣得直吸氣,卻舍不得停下按手柄的手。
那時候的快樂來得特別簡單。闖過一關,能圍著電視機跳三分鍾;吃到一個蘑菇變大,能得意地拍著胸脯說“看我的”;要是誰不小心摔進了懸崖,能被其他人數落半天,直到他氣鼓鼓地搶過手柄,非要贏回來才肯罷休。
我們會因為誰坐中間的小馬紮吵架,最後石頭剪刀布定輸贏;會因為卡帶突然讀不出數據,七手八腳地對著卡帶吹氣,用衣角擦了又擦;會在媽媽喊吃飯時,集體哀求“再玩五分鍾”,結果一不留神就玩到月亮掛上葡萄架。
最難忘的是那個暴雨天。烏雲壓得很低,閃電把天空劈成一塊一塊的,我們縮在我家客廳裏,電視屏幕因為電壓不穩忽明忽暗。那天我們在玩《坦克大戰》,七個人分工明確:阿輝負責開主力坦克,小雅專管修路,我和小胖守上下兩路,還有兩個負責撿道具。
外麵雷聲轟隆,屋裏的喊叫聲比雷聲還響。突然一道白光閃過,電視“滋啦”一聲黑了屏,遊戲機的電源燈也滅了。我們嚇得半天沒說話,阿輝試探著摸了摸遊戲機,說“好像燒了”,小胖當場就哭了,他以為以後再也玩不了遊戲了。
後來爸爸拆開遊戲機,發現是保險絲燒了,換了個新的又能用了。我們抱著遊戲機又蹦又跳,小胖抹著眼淚笑,臉上還掛著鼻涕泡。那天媽媽煮了薑湯,我們圍在灶台邊,捧著搪瓷碗小口小口地喝,聽著窗外的雨聲,誰都沒提回家的事。
最後雨停了,天邊掛著彩虹,阿輝突然說:“等我們長大了,買個最大的電視,玩最好的遊戲。”小雅跟著點頭,說要把所有遊戲卡帶都收集齊,小胖則惦記著他爸新進的“大大泡泡糖”,說以後要讓我們隨便吃。
可長大這件事,來得比我們想象中快得多。
五年級的暑假,阿輝突然說要搬家。他爸在北京找到了新工作,全家都要搬走。那天我們沒玩遊戲,七個人坐在葡萄架下,手裏捏著沒氣的氣球,誰都不說話。
阿輝從帆布包裏掏出那塊裸卡,塞到我手裏,說“這個留給你,裏麵有我通關的記錄”。我摸了摸卡帶上的電路板,上麵還留著他的指紋,突然鼻子一酸,說不出話來。他走的那天,我們去車站送他,他隔著車窗朝我們揮手,手裏還舉著那個纏了黑膠帶的手柄,直到火車開出好遠,那個小小的身影才消失在視線裏。
那之後,聚在一起玩遊戲的日子漸漸少了。小雅的媽媽讓她去學鋼琴,每個周末都要去老師家,她來的次數越來越少,粉色連衣裙換成了白色的練功服,再後來,她的座位上總是空著。
小胖轉學去了縣城,聽說他爸的雜貨鋪改成了超市,他跟著學記賬,再也沒揣著“唐僧肉”來我家。我升了初中,遊戲機被媽媽收進了箱子,說“該好好學習了”,偶爾偷偷翻出來,插卡、通電,屏幕上跳出熟悉的馬裏奧,卻怎麽也玩不回當初的感覺。
去年同學聚會,我在酒店門口見到了阿輝。他穿著西裝,手裏拎著公文包,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鏡片後的眼睛比小時候少了些光彩。他說在北京做程序員,每天加班到半夜,連軸轉的時候,連做夢都是代碼。
小雅嫁給了一個醫生,孩子已經三歲了,她抱著手機翻照片,說現在最大的愛好是研究輔食配方,至於遊戲,早就記不清操作鍵了。小胖開了家連鎖超市,肚子比以前更圓了,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改天請你喝酒”,可話沒說完,手機就響了,他對著電話那頭連聲說“馬上到”,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們坐在包廂裏,菜點了滿滿一桌子,卻沒什麽話可說。有人提起小時候的遊戲機,大家愣了愣,然後都笑了。阿輝說他前年回老家,翻到過那塊裸卡,想插在電腦上試試,結果發現早就讀不出數據了。小雅說她還記得30條命的秘籍,試著背了背,卻忘了最後兩個按鍵。我說我家那台遊戲機還在,就是不知道電源能不能插上了。
散場的時候,外麵飄著小雨。我們站在酒店門口互相道別,說“有空再聚”,可誰都知道,下一次相聚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阿輝要趕最晚的高鐵回北京,小雅得回家給孩子喂奶,小胖的超市還等著他回去盤點。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雨裏,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天,我們圍著電視喊加油,手裏的“唐僧肉”辣得直吸氣,窗外的雷聲再響,也蓋不過我們的笑聲。
前幾天回老家,我翻出了那個裝遊戲機的紙箱。紅色的外殼上落了層薄灰,黑膠帶纏著的電源線硬邦邦的,像根幹枯的樹枝。我把卡帶插進卡槽,插上電源,小心翼翼地轉了半圈——屏幕亮了,熟悉的“咚咚”聲從喇叭裏傳出來,馬裏奧站在綠色的管道上,歪著頭好像在等我們。
我坐在小馬紮上,握著冰涼的手柄,突然發現自己記不清下一關的路該怎麽走了。窗外的葡萄架還在,隻是長得更茂盛了,陽光透過葉子灑下來,在地上投下的光點,和十六年前一模一樣。可身邊的小馬紮空著,再也沒有人為我喊“加油”,也沒有人會在我摔進懸崖時,搶過手柄說“讓我來”。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阿輝發來的消息,說他剛加完班,在公司樓下買了份炒粉。我看著屏幕上跳躍的光標,突然想告訴他,我把遊戲機修好了,卡帶還能讀出數據。可指尖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終隻回了句“早點休息”。
有些夏天注定要結束,就像有些遊戲總要通關。隻是通關之後才發現,最珍貴的不是最後跳出的“勝利”畫麵,而是那些和你一起闖關的人,那些圍著電視機尖叫的午後,那些藏在遊戲卡裏的笑聲,還有那個永遠留在葡萄架下的、不會長大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