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無聲的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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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沒亮透,廚房的瓷磚已經涼得刺骨。我蹲在地上擦昨晚他打翻的醬油漬,抹布蹭過地磚縫隙時發出沙沙的響,像極了我卡在喉嚨裏沒說出口的話。
    這已經是這周第三次擦這種汙漬了。前兩次是啤酒,他總說加班回來太累,隨手把杯子放在茶幾邊緣。我提醒過三次,他每次都“嗯”一聲,第二天照舊。
    今天早上的導火索是孩子的校服。上周我就把洗好的校服疊在他枕頭邊,叮囑他周一早上記得給孩子穿上。剛才送孩子去幼兒園,老師攔住我說孩子穿錯了衣服,我才發現他給孩子套了件睡衣外套。
    “你能不能上點心?”我站在玄關換鞋,聲音有點發顫。他坐在沙發上係鞋帶,頭也沒抬:“昨晚加班到三點,忘了。”
    “忘了?”我盯著他後頸那截露在襯衫外的皮膚,突然覺得陌生,“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孩子周一要穿校服。你眼裏除了工作還有什麽?”
    他終於抬頭,眉頭皺起來:“我工作不是為了這個家?你整天在家閑著,連件衣服都搞不定?”
    “閑著?”我像是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猛地後退半步。廚房裏的碗還沒洗,陽台上晾著他上周的襯衫,洗衣機裏堆著孩子換下來的髒褲子。我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做早飯,送完孩子回來打掃衛生,中午隨便吃點剩飯,下午去超市買菜,晚上輔導孩子寫作業,哄睡後還要整理他亂扔的文件和襪子。這些事像空氣一樣,存在著,卻沒人看得見。
    “是,我閑著。”我抓起包轉身就走,聽見他在身後喊:“你又發什麽神經?”
    走出單元樓,冷風吹在臉上,我才發現自己沒戴圍巾。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我卻不知道該去哪裏。回娘家?母親肯定又要勸我“男人都這樣”“忍忍就過去了”。去閨蜜家?她剛生了二胎,自己都忙不過來。
    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一上午,看著老太太們帶著孫子曬太陽,聽著孩子們的笑聲,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著,喘不上氣。手機響了好幾次,是他的電話,我一次都沒接。後來他發了條微信:“中午回來吃飯嗎?”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懸在屏幕上,最終還是鎖了屏。
    中午在外麵隨便吃了碗麵,味道寡淡得像白開水。服務員收拾桌子時,我看見鄰座一對夫妻在給對方夾菜,男人笑著擦掉女人嘴角的醬汁,動作自然得像呼吸。我突然想起剛結婚的時候,他也會這樣。那時候他會記得我的生理期,會在冬天把我的手揣進他口袋裏,會在睡前給我講公司裏的趣事。
    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好像是從孩子出生後。他說要更努力工作,給我們更好的生活。他確實更忙了,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話越來越少。
    一開始我理解,甚至心疼他。可漸漸地,他的忽略變成了習慣。我生日那天,他說要開會,結果我在朋友圈刷到他同事發的聚餐照片;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他說忘了,第二天補了束玫瑰花,包裝紙都沒拆就扔在玄關。
    下午去超市買了點菜,走到家門口時,我猶豫了很久。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聽見屋裏傳來他的聲音,在給孩子講繪本。推開門,看見他坐在沙發上,孩子趴在他腿上,咯咯地笑。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在他們身上鍍了層金邊,看起來像幅溫馨的畫。
    我換鞋的聲音驚動了他們,孩子抬起頭,朝我伸出手:“媽媽!”他也站起來,眼神有點不自然:“回來了?”
    我沒說話,徑直走進廚房。他跟過來,靠在門框上:“早上的事,是我不對。”
    我背對著他切菜,刀落在砧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我不該說你閑著,”他的聲音低了些,“你辛苦了。”
    “辛苦了”這三個字,他說得有點生硬,像是第一次學。我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其實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道歉,而是他能看見我的辛苦,能記得我也是個需要被在意的人,而不是一個隻會做飯洗衣的保姆。
    “知道了。”我把切好的土豆放進鍋裏,聲音有點啞。他沒再說話,轉身出去陪孩子玩了。
    晚飯時,他主動給我盛了碗湯,還夾了塊排骨。孩子說:“爸爸今天給我講故事了,講了三隻小豬。”我“嗯”了一聲,低頭吃飯,味同嚼蠟。
    晚上哄完孩子睡覺,我坐在床邊發呆。他洗完澡出來,頭發濕漉漉的,遞給我一杯溫水:“喝點水。”
    我接過杯子,指尖碰到他的手,很燙。他在我身邊坐下,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我明天請了半天假,帶孩子去公園放風箏吧,你也一起去。”
    “再說吧。”我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躺下背對著他。黑暗中,我聽見他歎了口氣,然後是被子摩擦的聲音。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一片寧靜之中。孩子早已進入夢鄉,他的呼吸聲輕柔而均勻,仿佛是一首舒緩的搖籃曲。然而,我卻毫無睡意,瞪大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思緒如潮水般洶湧。
    我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他的道歉不過是一塊創可貼,雖然能夠暫時止住傷口的流血,但卻無法真正治愈那道深深的傷痕。這樣的場景已經在我們之間反複上演了無數次,每一次都是如此相似,就像是一場無休止的循環。
    他總是會犯錯,而我也總是會生氣。每當我因為他的錯誤而大發雷霆時,他便會用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向我道歉,言辭懇切,態度誠懇。而我,往往也會在他的道歉聲中漸漸消氣,選擇原諒他。
    然而,這一切都隻是表麵的平靜,問題的根源並沒有得到解決。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被創可貼掩蓋的傷口,看似愈合,實則依然脆弱不堪。隻要稍有風吹草動,那道傷口便會再次裂開,鮮血淋漓。
    我不禁開始反思,這樣的循環究竟還要持續多久?我們是否真的能夠找到一種方法,徹底治愈彼此的傷痛,讓我們的關係真正得到修複呢?
    可我能怎麽辦呢?離婚?孩子還那麽小,他那麽依賴爸爸,每次他出差,孩子都會抱著他的枕頭哭著找爸爸。我舍不得讓孩子在一個不完整的家裏長大。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我翻了個身,看見他背對著我,呼吸很輕。也許,生活就是這樣吧。就像這杯溫水,不冷不熱,沒什麽味道,卻不得不喝。
    我拉了拉被子,把自己裹得緊了些。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做早飯,孩子的校服得提前準備好,他的襯衫該熨了,還有陽台上的衣服,明天要是不下雨,該收進來了。
    這些事,總要有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