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也就剛住進微塵客棧那晚，淩尋夢到了他娘。
    其實他不大記得夢裏發生了什麽，隻記得有一個美麗女人，她日日夜夜地看著天空，逐漸枯萎。
    他下意識便知道那是他娘。
    醒來之後因為神器封閉，前輩出事，他很快就把那個夢給忘了，直到昨天求仙問心路上，夢與幻境結合。
    他從沒見過他娘，隻從周圍人的隻言片語裏知道那是個美麗卻放蕩的女人，與人無媒苟合，生下了他，皇室仁慈，才留下他的小命。
    被關在別院的十一年，他怨恨虐待他的宮人，也怨恨將他帶到這個世上的那個女人。
    夢裏他卻與女人感同身受。
    從小到大的拘束和不自由。
    驟然聽聞要給別人當妾的無措與木然。
    從天而降的男人以花言巧語和海誓山盟攪動一池春水，魚水之歡將她幾乎溺斃。
    男人突然的冷待與不告而別帶走了她的快樂，帶來了相思，而後一日日變得傷心。
    發現懷孕時她喜悅又驚慌，重燃起希望，又在四方小天地裏變成死灰。
    她才開始綻放，便麵臨凋零。
    最後，孩子帶走了她的所有生機。
    懷孕中後期，她清楚地感覺著身體的衰敗。
    她恐懼腹中的孩子，卻又至死都在愛這個孩子。
    夢裏他對女人感同身受，夢醒他嗤之以鼻。
    但有一種怨恨卻蠻橫地根植進在他心裏，在求仙問心路上破土而出。
    他如果要怨恨生下他的人，勢必更恨他曾經感激過的皇室，恨那個拋棄他母親的男人。
    可他在長大的過程裏，因為對“美麗卻放蕩的女人”的蔑視，已經變成了那個男人一樣的人。
    按照這個邏輯下去，他應該怨恨他自己。
    但他又是那麽自我的一個人，他注定不會怨恨自己。
    況且他從不覺得一個俊美的男人多情是錯。
    淩尋十分肯定有人對他做了手腳，可他不知道敵人是誰，大費周章地將那個女人的記憶給他，目的是什麽。
    為了讓他痛苦嗎？
    伽夜確實是想按照他現今的情況給他製造個心魔，但在這一個月裏又覺得，像那個叫祁漾的任務者一樣直接卡他的資質和境界似乎才是最優解。
    龍家要的隻是他的血脈而已，至於靈根如何，修為如何，重要嗎？
    當然不重要。
    淩尋性格已經定型，他共情不了他的母親，心魔也無法阻攔一個自詡多情，實則無情的氣運之子，隻有修煉上的挫敗能讓他痛苦。
    放著他多活這麽些時日，總得要收些利息的。
    不知道這位被突然換了廢柴逆襲劇本的男主，能否在沒有金手指的幫助下，憑著好運氣再次衝天而起。
    伽夜神情愉悅地看著淩尋。
    終於輪到他測試靈根了。
    少年俊美的麵龐上滿是自信，還有準備揚眉吐氣的傲然。
    他很是清楚自己靈根不會差，如果不是為了進入無妄宗，一直沒有修習任何功法，卡在煉氣大圓滿，他覺得自己如今起碼也是個金丹期。
    他對所有屬性靈氣親和力都很好，前輩推測也許是混沌靈根。
    但當水晶球亮起，駁雜晦暗的光映在他臉上眼底，混著他那自信的笑，頓時顯得十分滑稽。
    祁漾錯愕地瞪大了眼，身體不自覺前傾。
    在笑出來前，他將臉埋回了毛領內，隻有伽夜能感受到他身體在輕微顫抖。
    淩尋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龍靈兒輕眨了一下眼睛，也有些疑惑，又硬逼出了幾分擔憂。
    就這？
    這樣的資質，得多大的氣運才能那般的……猖獗。
    “淩尋，骨齡十九，靈根……雜靈根。”
    “不、不可能，一定是這個東西有問題，我怎麽可能是雜靈根。”
    “五行精晶的檢測不會有錯。下一位。”
    淩尋雖然受到刺激，頭腦卻還算清明，連忙道：“我若是雜靈根，怎麽可能這個年紀就煉氣大圓滿？”
    長老麵露遲疑。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前提是這境界是他自己修煉來的。
    資質差的，至少也能靠靈丹妙藥強堆到金丹期，煉氣大圓滿，不稀奇。
    “我要求再測一次。”
    “這位弟子，就算再測，雜靈根也不可能變成天靈根，你若真是天賦出眾，三個月後新人比試展露出來，依舊能進內門。”
    但現在進內門和之後進內門怎麽可能一樣？
    淩尋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先是神器和前輩，現在則是靈根。
    他當然知道雜靈根意味著什麽。
    可他怎麽可能是雜靈根？
    “我要求再測一次，我的修為都是我自己一步步修煉來的，我不可能是雜靈根。”
    “你莫要胡攪蠻纏。”
    坐在最上麵的玄清微微皺眉，打量著這個給他感覺很不一樣的少年，對掌門道：“掌門師兄，就讓他再測一次罷。”
    掌門頷首，那位長老散去水晶球中的靈氣，讓淩尋再次將手貼上去。
    但結果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淩尋呆若木雞，渾渾噩噩地回到隊伍裏。
    龍靈兒神色不變，輕聲安慰：“阿尋，沒關係的，以前也不是沒有五行靈根的大能飛升，以你的聰明和悟性，肯定也可以。”
    她沒說自己會如何，但此時此刻的態度，便已經暗示十足。
    “你相信我？”
    “嗯。”龍靈兒雙眸明亮，看著他依舊帶著戀慕與欣賞。
    淩尋猛然想起來她還是第一世家龍家的大小姐，頓時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握住她的手，做出一臉感動來。
    “靈兒，我淩尋此生定不負你。”
    龍靈兒雙眼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嗯。”
    祁漾一拍扶手，想要站起來，被樊無憂眼疾手快按住：“樂陽，別急躁，等收徒大典結束再說。”
    “可他摸我妹妹手。”
    雖然打算利用淩尋，但作為一個好哥哥，這會兒不可能忍得住。
    樊無憂瞪了他一眼：“以己度人，你現在阻攔，靈兒能同意？”
    祁漾一頓，眼神飄忽，悻悻地窩回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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