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賀南風覺得這個衣冠楚楚的青年博士手裏拿的不是屏蔽器，而是鎖鏈.
    他定定地盯著他的臉，尤其是眼睛和嘴角。
    他看過麵前人笑，往往是轉瞬即逝的那種，很少會如這般維持兩三秒，而且有種說不出的意味。
    在他思索出那笑的含義前，已經下意識抬起了手，又僵在半空中，而後毫無阻攔地任由那枚耳釘扣上他耳垂。
    在這將入冬的冷夜裏，那隻手掌心出乎意料的暖和，即便沒有直接接觸也能感受到靠近的熱意，但這人從內到外都分明再冷漠不過。
    耳朵輕微的墜感將他從某種不該存在的魔怔裏拉回，他還是沒想明白那笑，腦海裏卻浮現出一個毫無關聯的詞，海市蜃樓。
    即便知道那是個假象，也吸引著人不由自主靠近。
    賀南風覺得眼下的情況很是奇怪。
    他留下是權衡利弊後的無奈之舉，卻因為驅散儀即將竣工，還得再次妥協，戴上這個“鎖鏈”。
    賀南風比著手勢問：“這個作用範圍多大？”
    祁漾正擦著手指，麵上的笑已經消失，卻散發著心情不錯的訊號。
    他想了想，微揚下巴，點了下正在建造的那個大家夥的方向：“沒用那個測試過，如果麵對的是pus1.0版，範圍……至少四米吧。”
    賀南風愣了一下：“你什麽時候測試的？”
    旋即他反應過來，那間工作室裏，沙發離這人辦公桌的距離似乎差不多這個數。
    他一時不知道該生氣自己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成了實驗品，還是意思意思高興一下這人沒不顧自己死活。
    祁漾懶洋洋地“嗯哼”了一聲，重新上了哨塔，繼續看著外麵的戰鬥。
    到處都是濃稠得化不開的黑，血液的腥臭或者硝煙，熏得人幾欲作嘔，槍炮混響震得人耳鳴。
    沒有喪屍能抵達基地的外牆。
    賀南風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反正隻要基地一天不彈盡糧絕，喪屍就一天不可能攻破基地，等驅散儀發揮作用，更是節省資源。
    除非再來一出內部淪陷。
    但現在不會再無緣無故出現感染，驅散儀又即將發揮作用。
    賀南風惡意地祈禱著這破儀器毫無作用，好讓這人從神壇跌落。
    在自討苦吃地被驅散儀近距離創過一次後，賀南風試圖把驅散儀的設計數據和試驗品全銷毀了，做了不少努力。
    他回頭看了眼基地中央那一片燈火通明，是基地工程師和工人在加班加點。
    他並沒能拖慢驅散儀的誕生。
    但如果這已經是放慢後的速度……
    如果驅散儀的效果真如預期那般……
    賀南風垂眸掩下眼底陰鬱和不甘。
    江城基地不是那年的海島研究所，他麵對的是紀律嚴明的軍隊，不是一群遊兵散勇，沈湛也不是斯潘塞那些一嚇就腿軟的敗類。
    耳垂上的異物感明顯，他不由抬手摸了一下，刹那有如觸電，他突然明白了沈湛的那個笑。
    是勝利者的嘲諷與炫耀。
    沈湛篤定自己不會拒絕。
    他也終於想明白了件事，當他因為這個人自身的能力生出嫉妒時，他就輸了徹底。
    嫉妒源於無能，他在承認自己比不上他……也確實比不上。
    這個人有種足以用“周密”形容的厲害，嫉妒散去的同時，賀南風毀滅世界的野心也遭受了重創，繼而憑空生出了另一個念頭。
    喬眠配不上沈湛。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再無法厭憎那個冷淡而倨傲的眼神。
    當年的沈湛是“沈從容的兒子”，“是九州大學的天才少年，現在的沈湛，是“江城基地研究所負責人”，是他自己。
    他越來越優秀，卻始終都有驕傲的，甚至目中無人的資本。
    驅散塔正式開始建造時，賀南風跟著沈湛接觸到了更多的人，知道了那個“雷公”是誰，一個成名已久的工程師，帶領或參與過數次國家級項目。
    這不代表沈湛在這方麵就一定比雷工厲害，但功底絕對紮實，對驅散儀的設計理念也足夠清晰，才能在和雷工的合作中成功反客為主。
    賀南風少有的從側麵觀察起沈湛。
    那副眼鏡就像是他身上的光環，總讓人下意識忽略了下麵的底色。
    一個會救流浪貓的潔癖，一個研究喪屍疫苗的生物博士，看著喪屍潮入侵時心裏在想什麽？
    他為什麽說出那些話，他收到來自誰的惡意嗎？
    賀南風低頭看了眼自己髒兮兮的手，心下起了壞心思，猝然偷襲，卻被躲了過去。
    祁漾皺眉看他，冷冽氣勢猶如冰刀。
    “還想打？”
    賀南風遺憾地收回手，心想剛才打架前就應該把自己弄髒一些的。
    他試圖蒙混過關，比劃著問：“你為什麽會和喬眠訂婚？”
    祁漾沒什麽情緒起伏地道：“我媽喜歡。”
    賀南風睜大了眼。
    “你那麽孝順？”
    賀南風幾乎沒看到這人主動去找過他父母，見他師母，那個姓阮的女beta都要更勤快一些。
    “我說過，對我來說，喬眠和我養的那隻貓沒什麽區別。”
    過了會兒，賀南風又試圖偷襲，這次被一腳踹飛了出去。
    賀南風：“……”
    他試圖憤怒譴責，對方卻看也不看他。
    第三次時，冰冷槍口忍無可忍抵上了他額頭。
    賀南風：“我們還要在這站多久？”
    “你是需要睡覺還是會感覺累？”
    賀南風感覺他在嘲諷自己，席地坐下，再不搭理這人。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淩亂又連貫的混亂聲響突然變化了一瞬，賀南風刹那間五髒六腑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了一把，無端生出了嘔吐的欲望，猛然爬起來，看向基地中央。
    而後緩慢地，僵硬地，將視線投向基地外。
    好不容易闖過重重火線的喪屍顫抖起來，身體才轉過一半，便被一枚子彈穿透顱骨。
    賀南風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看穿遠處黑暗。
    喪屍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退去，賀南風竟然從這些毫無理智的同類身上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塵埃落定這一刻，賀南風苦笑出聲。
    祁漾懸著的心也終於落地。
    002輕咦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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