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很少有人能安然入睡，即便喪屍已經退潮。
    人們對喪屍情感複雜，懷抱著他們有朝一日能恢複的希望，始終沒下定決心用核武進行大規模打擊，在這末世中始終處在被動狀態。
    賀南風透過鐵窗看向那個黑色蘑菇，它以不可思議的快速成長，在今夜終於舒展開菌蓋。
    燈火點點，將它照得清清楚楚，這樣的黑色蘑菇將會在幸存者聚集地開遍。
    隔壁房間裏，它的設計者在黑暗裏酣眠。
    探照燈緩緩晃到這個方向，光亮比明月更刺目，賀南風下意識閉了眼睛，光影殘像裏，清冷孤傲的容顏緩緩浮現，變得鮮活。
    那個勝利者的笑變得神秘而瑰麗，黑夜是它的麵紗，自信是它的王冠。
    抬起的手修長幹淨，靈巧而富有力量，拿起過試管鑷子，製作拚接起一個個元件，托起了黑色蘑菇叢。
    投射在視網膜上的光開始變暗，照在眼皮上的燈光即將完全移開時，賀南風突然強忍著不適睜開了眼，追尋著光，但光隻是循著固定的速度和軌跡堅定轉走。
    賀南風有片刻的失落，旋即對自己的異常感到疑惑，畢竟喪屍是不喜光的。
    他從來都不喜太刺眼的光，會讓他聯想到自己躺在實驗台上時頭頂的那個燈。
    想到這，他突然意識到現在與八年前的海島研究所是不一樣的。
    在江城基地的實驗室裏，他並不痛苦，甚至在偶爾的片刻裏，感覺到了久違的輕鬆和快樂。
    他不由想起喬眠，出賣了他，把他弄到這裏來的喬眠。
    喬眠依舊過得開心和滋潤，並未受到任何良心上的懲罰，那些害怕和膽怯示好，並無後悔之意。
    他身上信息素氣味越發駁雜，烈酒與麝香交錯，混著已死黑蛇殘留的腐朽氣息，將另外兩道淺淡的信息素鎮壓。
    在和沈湛的舅舅苟合，在和那麽多apha糾纏不清之後，這朵徹底汙染的晚香玉，竟然還妄想繼續染指薄荷。
    他的祝福輕易可棄。
    他的愛慕虛假可笑。
    他的眼淚廉價無能。
    他是晚香玉，迷人而潔白，誘惑而危險。
    賀南風心態不知不覺發生了徹底的變化，瞳孔有片刻越發不像是人，收束成點，像是被激怒的猛獸。
    一夜漫長，他在窗前無聊枯坐，看著驅散塔上明明滅滅的燈，不時抬手撚過耳垂上的屏蔽器。
    這個房間並不足以讓他試探出屏蔽器的範圍。
    探照燈燈光第三次掃過他時，他轉身拿起蠟筆和紙，對著那個正好被探照燈照亮半邊的黑色蘑菇，開始塗抹起來。
    天空純黑底色淡化時，他手下一頓。
    隔壁有了輕微動靜，而後是開燈聲，腳步聲，開門聲。
    應桓驚醒，小聲詢問，片刻後對麵的浴室傳來水聲。
    潔癖克服困意，爬起來洗澡了。
    賀南風無語嘲笑，低頭看到自己不知不覺畫出來的畫，笑容逐漸消失。
    ……
    驅散塔發揮了遠超預期的效果，但畢竟是第一次正式運行，充滿了不確定因素。
    以雷工為首的團隊不敢就此鬆懈，連夜仔細檢查，又接連觀察了一個星期，再三確定能穩定持續運行，正式公布了這個好消息。
    其他基地和避難所的驅散儀也陸續建成，規模不一，讓人們有了片刻的喘息。
    這些讓祁漾在基地的聲望前所未有的高，不過對他本人來說沒什麽用處。
    況且沒工人夜以繼日的建造和士兵們的熱血抵抗，驅散塔也建不起來，派不上用場。
    公布消息這一天也剛好沈湛的生日。
    祁漾被強製放了一天假。
    基地決定給他慶祝下，他意思意思去露了個麵，打包走一個小蛋糕去了趟研究所。
    賀南風第一次到負一層，看到了養在這裏的喪屍，待遇明顯和上麵那幾隻不一樣，讓他不由咂嘴，心說人和人有三六九，喪屍和喪屍還有待遇差別。
    賀南風看著祁漾全副武裝，進了一間玻璃房，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應桓毫無阻攔，還嫻熟地當著共犯。
    玻璃房裏隻有張床，頭發稀疏的老喪屍坐在上麵，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青銅像，聽到腳步聲才有了動靜。
    可能吃飽了，也可能太老了，他隻是低哈了幾聲。
    他鼻梁上架著沒有鏡片的眼鏡，穿著白大褂，即便麵目全非，也依稀能看出曾經的儒雅風度。
    應桓放下一把椅子，祁漾坐下後把蛋糕端到老喪屍麵前，拿塑料叉子叉了一塊遞到他嘴邊。
    那雙渾濁的眼珠在蛋糕和被包裹的手上徘徊了會兒，張嘴露出不大利索的牙，咬上了後者。
    啃了會兒，老喪屍放棄了，留下了一顆牙，轉而去咬蛋糕。
    這畫麵堪稱溫情，賀南風一時懷疑外麵那個在和基地高層套近乎的沈從容是假爹，這個才是沈湛的正牌爹。
    回宿舍的車上，賀南風在平板上打字，問道：“那是你老師？”
    這純屬沒話找話。
    但他在知道今天的日期後，就一直有種莫名的高興，很想說點兒什麽。
    八年前的今天，他為了逃避追捕跳海，漂到了這人舉辦生日的遊輪旁，被喬眠看到救了起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人偏偏在12月26日這一天生日，太平洋那麽大，遊輪偏偏開到了那裏。
    祁漾瞥了賀南風一眼，談興很淡，偏過頭去看外麵跟過年一樣高興的人們。
    江城基地和龍城基地不一樣，這裏有軍隊，有大量軍備，世界線裏，如果不是內部出現問題，不可能那麽輕易淪陷。
    這裏的軍人本能地充當起了保護者的身份，負責大部分危險行動。幸存者在這，不需要擔心吃喝，住宿上需要擠一擠，條件不算好，但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能活著，這裏的人要鬆弛一些，也難免養出蠹蟲。
    而龍城基地，是工業基地，和大部分基地與避難所一樣，人員和武器上天然遜色，做不了這樣的善事，一般不養廢物。
    當然，也有優勢，實驗室、設備儀器都和江城基地這裏不是一個層次的。
    世界線裏，沒有江城基地，也沒有曾經是洪院士的喪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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