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聲音在耳邊徘徊。
    悲傷的呢喃，恐懼的尖叫，憤怒的咆哮……
    其中蘊含的強烈情緒拉扯著祁漾的每一根神經，試圖叫他一起瘋狂，失控，而後墮落，崩解，沉入其中。
    祁漾聽到了神明隕落的聲音。
    祂們也在哭泣，憤怒，恐懼，不甘，絕望。
    祂們的逝去引得大陸生靈齊悲，在洪流中清晰無比，也恐怖無比。
    祁漾靈魂強大，之前在詭異遊戲裏也磨練出了抗性，即便如此，隨著吸收的情緒越來越多，又吸收了神明的情緒，還是不免受到了影響。
    就在這時，一道穩如磐石，一直沉在丹田處的能量動了，逸散出的能量撫平了他的躁動，在他體內轉悠一圈，包裹住了神格。
    祁漾略有些詫異。
    那道能量是之前局長送的，因為一直沒弄清楚怎麽煉化，就這麽留著當情緒淨化器了，這次還抽出了一絲注入了陣法。
    不管他計劃看起來怎麽瘋狂，他本身並不是個沒人性的瘋子，做什麽事都會盡量避免對無關人的影響。
    他不清楚這到底怎麽回事，但想著應該不是什麽壞事，還是繼續了。
    不知過去多久，神格逐漸趨於完整，吸收的能量遲遲未能產生質變，從深淵而來的洪流卻已漸弱。
    他隱約感覺還是差了些什麽。
    他已有了世間所有生靈的情緒，還能差什麽？
    不，不是所有。
    祁漾很快反應過來。
    還缺他自己的，以及黑暗神和阿比索斯的。
    他睜開雙眸，眼前所有的存在似乎都變成了負麵情緒的載體，整個世界鬼影重重，晦暗醜陋。
    他緩緩轉動眼睛，鎖定在四道空白上，其中兩道疊在一起，即便看不清，他也感知得出，那是002和祁瀾。
    充斥著混沌濃霧的眸子微微眯起，落在阿比索斯和黑暗神身上，纏繞著晦暗黑氣的手抬起，掌心朝上。
    “給我。”
    在他出聲的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到本來寸步不移護衛他的貝塔猛然轉身，以劍劃破空間，劍芒急速閃動，似乎在攔截什麽。
    阿比索斯一愣，不明白他是要什麽，下意識看了眼黑暗神，卻見對方眉心緊鎖，似乎也不明白。
    002檢測了下周圍能量波動，撤了結界，扶著劍麵無表情道：“他要你們的情緒。深淵無法汲取活著的神明的情緒。”
    黑暗神瞥了他一眼，看向明顯變窄的洪流，終於意識到一件事。
    那一則預言開啟了諸神黃昏，也讓這個世界提前步入了死亡。
    世界毀滅於深淵，也毀滅於祂。
    祂嗬笑一聲，眼眶微微泛紅，目光落在滿身晦暗的人影上，閉了閉眼，向即將誕生的新神敞開了靈魂。
    阿比索斯不知道怎麽操作，主動踏入了蔓延來的黑霧，刹那所有的迷茫憎惡恐懼絕望湧上心頭。
    洪流膨脹，而後緩緩變細。
    祁漾開始分離原身的情緒，卻依舊還差那麽一點。
    他思索著這畢竟是自己的東西，不交出點實在的似乎不太說得過去。
    變故就在這時候出現的。
    祁漾本隻打算交出這個世界的情感，但那一瞬間，靈魂卻仿佛被審視了個徹底。
    從出生起的所有記憶在腦海裏快速閃動，那些他本以為早已淡忘的記憶，早已淡化的情感被從時間中抽出。
    堅固的堡壘從內部出現了縫隙。
    002和祁瀾與他契約相連，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對勁，頃刻間便做出了決斷。
    002將劍插入地麵，自己飛身越入再次濃鬱的黑霧，借著掩護回到祁漾體內。
    阿比索斯和黑暗神注意到了不正常起伏鼓脹的黑霧，意識到可能出了問題，試圖靠近，銀藍長劍卻發出一聲長鳴。
    空氣驟寒，天地間銀色霜雪飄落，美麗，也暗含殺機。
    002輕易進入祁漾識海時還有些震驚，但看到內部一片混亂，密密麻麻的記憶碎片亂飛，仿佛颶風過境，又頓時麻了。
    它一邊夾縫求生，一邊尋找起他的神識。
    “祁漾——”
    識海驟然一滯。
    “叫爹做什麽？”
    002回頭，詫異道：“你沒事？”
    祁漾屈指敲了它腦殼一下，懸空坐下，輕描淡寫道：“曾經沒能擊潰我的，現在當然更無法擊潰我。”
    “那你在這做什麽？”
    “好久沒回憶過去了，”祁漾隨手招來一段記憶，“這是我開的最後一場演唱會。”
    舞台上燈光耀眼，台下應援燈牌連成光海。
    002隻看一眼燈牌上的名字，就知道這是在自己綁定他之前。
    作為祁漾的最後一場演唱會。
    試用期轉正時可以回去一次，但祁漾當時拒絕了，002也便無緣看一眼搭檔口中轟轟烈烈的落幕。
    “應該很震撼吧。”
    祁漾默不作聲地將002團成了球，扔出去將那段記憶砸了個稀巴爛，順帶誤傷了無數記憶片段。
    002暈頭轉向地回來，再次被祁漾團成了球，這次隻是簡單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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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隨意地招來一些記憶片段，挑著看了段時間，而後拍了拍002，問道：“多久了？”
    “從你被烤開始，還差兩小時剛好七天。從你在這看記憶開始，差不多十二小時。”
    “才十二小時嗎？”祁漾有些詫異。
    002心說那麽多個世界，你一共才挑了幾段看，十二小時算久了好嗎？
    祁漾捶了它腦袋一下，沒好氣道：“這裏是我的識海，你想什麽我都聽得見。”
    祁漾揮手間將002趕了出去，空中飄飛的記憶隨即落回深海。
    沒了龐雜記憶的遮擋，識海露出了本來麵目，密布蛛網狀裂痕，又在緩慢修複。
    他勾唇輕笑：“不過如此。”
    即將離開識海時，他低頭看了眼腳下深海。
    無數的碎片即便遺落在時間長河裏，依舊熠熠生輝，仿佛星河璀璨。
    當祁漾再次睜開雙眼，體內力量瞬間升格，恐怖的氣息瞬間席卷大陸，眾生癲狂。
    寰宇低語，宣告新神的誕生，賜予祂神名。
    “嗡——嗡嗡——【邪神】——嗡嗡——”
    阿比索斯與祁漾對視上的一瞬間，痛苦地捂住眼睛，憤怒低吼。
    “不、不對……這樣不對……”
    黑暗神垂眸看著掌心的水晶齒輪，眸中光芒閃動，而後再次歸於虛無。
    祂緊緊攥住水晶齒輪，神情冰冷：“給曾經的光明神，命運的改寫者以這樣的神名，嗬，真是可笑。”
    祂看向新神，對方卻已垂下眼眸，拔起那柄銀藍長劍，飛上高空。
    劍尖指向天空，黑色羽翼憑空出現，瞬間包裹住劍格，中和了不相容的兩種能量。
    祁漾輕喝：“寰宇，出來。”
    寰宇睜眼雙眸，無悲無喜，銀藍劍芒霎時劃破時空，完全不講道理，直接穿刺其上。
    祁漾接住掉落的碎片，五指緩緩收緊，晦暗霧氣將其包裹。
    他說：“寰宇，聽我說。”
    寰宇染上晦暗。
    “從此刻起，一，取消信仰之力。二，情緒不再產生能量。”
    規則被強行塗抹，新生的規則緩緩淡去。
    寰宇冷漠地閉上了眼睛。
    祁漾收回本命劍，落回地麵。
    神力意外的並未變化，神格卻在逐漸潰散。
    一個放棄了未來的神明，是無法繼續存在的。
    他思索了下自己還沒完成的事，轉瞬出現在深淵。
    “戴安娜。”
    聽到熟悉的聲音，戴安娜下意識感覺到哪裏不對，抬頭便對上一雙混沌黑眸，頓時如墜冰窟。
    “父神？是你嗎？”
    走近的神明氣息可怖邪惡，讓戴安娜下意識感到了畏懼，卻又忍不住想靠近。
    那是她的父神呀，可她的父神為什麽會變成現在模樣？
    她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
    “是我，戴安娜，別怕，我來帶你離開。你想去哪？”
    戴安娜心口像是反複經受撕裂和治愈，咬住嘴唇，輕聲道：“我想留在父神身邊。”
    祁漾還看不清她人，但這時候情緒卻看得一清二楚。
    “這並非你最強烈的願望。”
    戴安娜愣了一下：“我想四處走走，放鬆放鬆，但……”
    祁漾指尖拂過她的眉心，卻再無法給她什麽祝福。
    “沒關係，如果想停下了，隨時可以回來。”
    戴安娜眸中一亮，笑著點頭。
    祁漾將手指上的空間戒指褪下，交給了她，送她去了大陸，而後獨自回到殘破荒蕪的神界。
    祂穿過寂寥的光明神殿，躺在柔軟的床上，卻久久沒有入睡。
    黑夜在神界悄然降臨，兩道模糊身影出現在床邊。
    其中一人將手覆蓋上他眼睛，說：“老師，很晚了，休息會兒吧。”
    祁漾眨了下眼睛，微微側臉：“阿比索斯？你還好嗎？”
    “我很好。睡吧，老師。”
    “哦。”過了會兒，他又道，“我忘了一件事，現在這裏屬於你。”
    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阿比索斯輕聲道：“沒關係的，我永遠屬於老師。”
    “你不屬於我，你是自由的。”祁漾糾正道。
    “我很自由，也很快樂，老師，你不用為我操心。”
    “那就好，”祁漾彎起唇角，“晚安，阿比索斯。”
    “晚安，老師。”
    又過了許久，黑暗神開口道：“睡不著就別睡了。”
    祁漾一動不動，而後感覺肩膀一疼。
    “放開老師。”阿比索斯壓著聲音，憤怒之下便要動手，然而神齡才七天的他被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
    祁漾皺眉，見阿比索斯並沒有受傷，為免祂和黑暗神掐起來被打死，沒給他解開禁錮，反而零幀起手，蓄謀已久的磅礴神力打向黑暗神。
    黑暗神咬牙抗下，攥住他手腕按在枕邊。
    祂沒錯過他眼底閃過的懊惱，咽下喉間腥甜，嗓音低啞，帶著點說不出的誘哄意味：“疼嗎？”
    祁漾嘴唇嚅動了下，不耐地別開臉，卻被用力掰了回去。
    “疼就說，哭也行。”黑暗神盯著他的眼睛，冷酷地按上自己咬出的那一塊傷痕，注入黑暗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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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漾心說我什麽毛病在你這個狗東西麵前哭？
    他神情平靜得冷漠：“我現在不是光明體質，你的神力對我造不成傷害。”
    黑暗神心下一刺，感受到祂逐漸消散的神格，強烈的無力再次襲來。
    祂手裏有很多神格，總有可以給這個不省心的家夥用的，但祂總是那麽不愛惜，就像不愛惜祂自己。
    “克萊門斯，”祂第一次這麽叫他，帶著真心實意的挫敗，“你很快就不是神了，不用這樣忍耐一切。”
    祁漾想說什麽，瞥見阿比索斯還在，又咽了回去。
    他發了會兒呆，突然笑了一下，挑起眉梢，帶著點得意，沒頭沒尾地道：“命運可以改變，我也保護了所有人。”
    黑暗神呼吸出現顫抖。
    這個家夥，生了這樣天真而執拗的性子，人前人後卻總是承擔著一切，直到此刻，才露出一點孩童的稚氣，卻像是冷不丁出鞘的刃，幾乎絞碎祂的心。
    祂想起消失在黑霧裏的貝塔，卻沒提出來，而是低聲問道：“那你自己呢？”
    祁漾不笑了。
    黑暗神目光掃過阿比索斯：“你說他有哭泣的權利，你自己呢？”
    阿比索斯茫然地看著兩人。
    祁漾說：“我不需要。”
    黑暗神感覺到了一如既往的棘手和頭疼，卻無法生出半點怒氣，拿出生命神神格替他治好傷口，想了想，說了聲“對不起”。
    祁漾移開視線，閉上了眼睛。
    “挺好的，你不需要原諒任何人。”
    祁漾：“那可以請你們出去嗎？”
    阿比索斯終於被放開，顧不上和黑暗神撕扯，試探問道：“老師，我能留下陪你嗎？”
    黑暗神直接將他扯了出去，美其名曰有話和他說。
    祁漾翻了個身，蜷縮在被子裏，盯著垂下的紗帳，在神格徹底消散前將其封存，免得受老些罪，搞那麽大陣仗，真隻換了個一日體驗券。
    002冒出頭來，鑽進祁漾懷裏，昂著腦袋，一本正經道：“不跟他們哭，跟我哭行不行？汪？”
    祁漾愣了一下，有些啼笑皆非，許久將臉埋進它背上的毛毛裏，輕輕蹭了蹭。
    黑暗神見不得阿比索斯那一臉蠢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他說了一遍，回來便看到床上的人已經睡著，懷裏虛虛抱著什麽，眼角掛著淚痕。
    細想一下，祂似乎也隻抱著貝塔那個來曆不明的家夥睡過覺。
    黑暗神牙根緊了緊，回頭對阿比索斯道：“你在這看著，我去找找那個貝塔。”
    想到貝塔，不免想到綠洲，阿比索斯不由皺眉。
    “綠洲……”
    黑暗神嗬笑，眉宇間閃過厭惡之色：“一群烏合之眾。”
    話雖如此，祂去綠洲取帶有貝塔氣息的物品時還是順帶看了一眼。
    戴安娜幫助克萊門斯的學生們整頓了綠洲。
    昔日的光明神使毫無在她父神麵前的柔弱，下手陰險狠辣，凶殘程度上可以說和貝塔不相上下，不過做完這些，她就離開了。
    四處遊蕩，也在四處傳教，傳的轉瞬即逝的邪神的教。
    見如此，黑暗神不再分心，將貝塔的氣息引入冥神神格，以此為引路燈，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貝塔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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