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前路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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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人闖入時,塔內一片死寂。既無趙懷瑾蹤跡,也無枯骨道人的陰風鬼氣,眼前隻有左右兩條通路。”
“右側通路階梯向上,便是了塵所指‘淨土之路’。左側階梯向下,則更深沉,被濃得化不開的陰寒籠罩,是通往真正地獄深處之路。”
“了塵當時神色凝重異常,他說此地邪異遠勝推演,他提及佛國傳說,骨塔之上有九層淨土,之下乃是十八層地獄,與如今骨塔內情況天差地別,料想是當年跋陀佛強行啟動禁忌儀軌導致佛塔顛倒,唯有尋得跋陀佛涅盤之地,方能解開一切迷霧!都盧難旦名石山地獄。此地背負的,乃是生來所積貪念。攀爬此柱,剝離貪念,斬斷業根,方能解脫。”
“我二人進入都盧難旦後,與你的想法一樣,選擇了先看清這片地獄的全貌。直到我們繞到另一側,那裏同樣矗立著一根巨大無比的螺旋石柱,它與我們最初看到的這根遙遙相對,如同支撐這方地獄的雙擎天柱。但兩者散發的氣息,卻截然不同!”
“那根柱子盡頭流轉著一種溫潤的光,石階之上,同樣攀爬著許多身影,但他們的神情不再是麻木痛苦,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平靜與專注。他們的身體在光的照耀下,有絲絲縷縷的氣息被剝離,但那氣息不是汙穢的黑色惡念,而是一種淡灰色的、帶著些許貪婪的氣息,像是某種無意義的執著或虛妄。”
“了塵當時眼中精光一閃,指著那根金色巨柱道:‘此柱所渡,乃無記業!攀爬其上,放下無謂貪念,心歸淨土,方可成佛!’”
顧沉舟的語氣陡然變得複雜而沉重,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描述那個詭異的發現。
“就在那根代表著‘斬斷貪念’的金色巨柱之下,我們看到了趙懷瑾!”
“他就在那根金色巨柱的底部,第一級石階前,沒有攀爬,而是雙膝跪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抱著自己的頭,十指深陷進發髻裏,將頭發扯得淩亂不堪。身體劇烈地顫抖!他道袍胸口位置,印著一大片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血跡!那血跡的形狀……正是一個手掌印!”
顧沉舟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就是他自己的手印!位置、大小,都與他刺穿蘇若水胸膛的手完全吻合!”
“我和了塵呼喚他,試圖將他從那種狀態中喚醒。但他對我們的聲音毫無反應,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自己和那深入骨髓的痛苦與恐懼。他的眼神渙散,口中反複呢喃著破碎的詞句:‘心魔……若水……不是我……不是我……’”
“了塵說,趙懷瑾已深陷惡念業火,心魔熾盛。攀爬那承載惡念之柱,於他而言無異於火上澆油,頃刻間便會被自身業火燒成灰燼!唯有此柱,可渡善業惡業無記業,斬斷虛妄執著,或有一線生機,助他擺脫心魔,重歸清明!”
顧沉舟問道:“了塵大師的意思是,放棄趙懷瑾身上的惡念,放棄他對蘇若水的愧疚,放棄他對自身失控的恐懼、甚至放棄他追尋離魂真相的執著。讓他斬斷一切,變成一個心如止水、忘卻前塵的佛門沙彌?”
了塵沉默地點了點頭,眼中悲憫更甚:“阿彌陀佛。此乃斷臂求生。惡念不除,他永墮無間,形神俱滅隻在頃刻。放下,方得解脫。”
顧沉舟反駁道:“大師欲渡趙懷瑾,以佛門‘放下’之法,斬其惡念,渡他入那所謂的‘淨土’。而我顧沉舟,寧可以手中之劍,背負我的‘惡念’,直麵我的業障!縱是業火焚身,我也要在那承載惡念的石柱之上,尋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答案!看看這惡念的盡頭,究竟是不是萬劫不複!”
顧沉舟與了塵產生了分歧。
了塵選擇相信石山地獄規則,走放下之途。既是業力纏魂,自當以佛法斷除牽連,放下渡河,方得解脫。他甚至嚐試點化趙懷瑾,誦念經文,以佛光驅散其周身死氣,卻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
顧沉舟之劍道,講究一往無前!心之所向,劍之所指!牽掛追尋心中之念,無論稱之為執念還是牽掛,甚至是貪念,那都是構成道心的基石!斬斷了它們,還是顧沉舟嗎?那與這塔底枯坐的空殼又有何異?
“所謂的放下,所謂斬念,根本是對自己道心的背叛!我顧沉舟,寧可以此身此念為基,背起所有因果業力,硬撼這‘石山地獄’!一步一印,哪怕是爬,也要爬到更高處!既然這裏號稱通向九層地獄核心,那就意味著離真相更近!趙懷瑾不行,那爛陀寺的和尚走不通的路,未必別人就走不通!”
顧沉舟的聲音雖然低沉,卻振聾發聵,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正陽心頭。他看著眼前這位氣息雖弱眼神卻愈發犀利的劍修,心中那股鬱鬱之氣再次消減,並不是隻有他如此執拗,胸臆被這錚錚劍意滌蕩開幾分。
“顧道友道心通明,正陽佩服。”正陽緩緩開口,聲音沉凝,“放下是道,背負亦是道。道不同,終點卻未必不同。”
顧沉舟眼中精光一閃,嘴角扯出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好!正陽道友有此見地,顧某此路不孤。此柱凶險莫測,但顧某相信,你我必能在那更高處重逢。道友若有餘力,不必等我。”
“保重。”正陽點頭,不再多言。他目光越過顧沉舟,投向那更上方盤旋入幽暗的階梯。五十五階的重壓已是恐怖,但體內混沌金丹輪轉,三色道紋交織,源源不斷的元液自濃鬱靈氣中汲取,支撐著他並未到達極限。
他深吸一口氣,足下發力,身形在沉重場域中略顯滯澀,穩穩踏上了第五十六階!
足下石階冰冷堅硬如玄鐵。每登一階,無形的重壓便如同活物般蠕動疊加,碾在肩背脊梁。壓力已非純粹重力,更似一種源自法則層麵的禁錮,從肉身到神念,層層滲透,要將攀登者的意誌連同存在一同壓扁碾碎。
混沌金丹輪轉,三色道紋交織混沌光環流動,絲絲縷縷精純元液被源源不斷注入四肢百骸,對抗著那幾乎要將骨髓都擠出的巨力。即便如此,亦如負山而行,汗水早已流幹,皮膚在重壓與自身力量的雙重作用下,呈現出一種內斂的玉質光澤,毛孔不再滲血,卻隱隱有寶光透出。神念被壓縮在紫府之內,如被無形巨手攥緊,每一次探出都異常艱難,僅能勉強籠罩周身數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