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禪骨埋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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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國城的雪比往年早了月餘,趙佶的僧袍早已磨得透亮,卻仍固執地係著從延福宮拆下的銅扣。他赤足踩在結冰的城磚上,看楊驚鴻蹲在牆角用銀槍刻字——正是昨夜他口述的《鷓鴣天》,詞尾“禪鋒未冷血猶溫”被少年刻得格外深。
“陛下,韓老將軍已整備妥當。”楊驚鴻站起身,鎧甲下露出的繃帶又滲出血跡,“三千舊部願護送您南下,臨安城的密道圖,末將已用繡針刻在《清明上河圖》殘卷背麵。”
趙佶卻搖頭,指尖撫過城牆上新刻的瘦金體:“驚鴻,你看這‘山河’二字,筆鋒雖瘦,卻有千鈞之力。”他忽然轉身,望向西北方的黃龍府廢墟,“當年朕在延福宮教你習字,就說過,字如其人,刀亦如人。”
少年突然跪地,銀槍重重磕在城磚上:“末將不懂書法,隻懂陛下的刀,是要斬盡胡虜。可如今玉璽在手,為何還要困守這苦寒之地?”
“困守?”趙佶輕笑,僧袍被北風吹得獵獵作響,露出裏麵繡著的山河社稷圖,早已被血漬染得暗紅,“驚鴻啊,禪鋒若隻在刀上,那不過是匹夫之勇。”他抬手,指向城南漫山的血菩提,“你看這些花,二十年前朕用血澆灌,如今每一朵都開在金人必經的道上,這才是斬不斷的刀。”
韓世忠的斷刀突然劈開風雪,老將軍的鐵蹄踏碎冰麵:“陛下,金國斥候已發現我們的行蹤。”他鎧甲上的“盡忠報國”四字結著冰碴,卻仍清晰如昨,“末將願率五百騎斷後,送陛下過燕山。”
趙佶卻走向老將軍,伸手撫過他左肩上的箭簇:“世忠啊,二十年前黃天蕩一戰,你替朕擋了十二道鐵浮屠鎖鏈,如今這箭,就讓朕替你拔了吧。”說著指尖金針齊發,竟將深嵌骨縫的箭簇生生震出。
老將軍忽然哽咽:“陛下萬金之軀——”
“錯了。”趙佶將箭簇拋向血菩提花叢,“朕現在隻是個和尚,是個守墳的。”他望向城南,那裏埋著二十年來北歸的忠骨,“你看那墓碑,張憲、楊再興,還有無數連名字都沒留下的弟兄,他們才是大宋的萬金之軀。”
楊驚鴻突然抬頭,看見遠處金國軍旗如林。少年銀槍一橫,山河脈絡的刺青在鎧甲下發出微光:“末將明白了!陛下是要以身為餌,引開金軍主力,讓韓老將軍帶玉璽南下!”
趙佶卻轉身,用僧袍擦淨韓世忠的斷刀:“驚鴻,你父親楊再興當年在小商河,明知是死,卻仍要為身後的百姓趟出一條血路。”他將斷刀塞進老將軍手中,“如今朕也要做這條血路的引路人。”
金軍的號角聲撕裂雪原時,趙佶已獨自站在五國城南門。他的僧袍上,七十二枚金針早已拆去,隻餘腰間懸著的半幅《清明上河圖》殘卷,虹橋下的舟船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完顏宗望的鐵浮屠重騎踏碎冰河,麵甲上的瑞鶴圖已被血鏽染得猙獰。
“趙佶,你果然在這裏。”女真大將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你以為用些花花草草,就能擋我大金鐵蹄?”他抬手,三百鐵浮屠同時舉起馬刀,“今日就讓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斬盡殺絕。”
趙佶卻盤膝坐在城門下,從懷中掏出半塊殘碑——正是當年刻著《罪己詔》的石碑。他用斷刀在碑上刻字,刀聲與金軍的馬蹄聲應和,竟成一曲蒼涼的《破陣樂》:“宗望,你看這碑,朕當年寫‘罪己’,不是怕你,是怕辜負了這萬裏山河。”
完顏宗望的馬刀突然頓住。他看見趙佶刻的不是瘦金體,而是粗獷的燕雲刀筆,每一筆都帶著鐵血殺伐:“你竟用朕女真族的刀法刻字?”
“為何不用?”趙佶抬頭,眼中無悲無喜,“刀也好,字也罷,能護百姓的,就是好刀,好字。”他忽然起身,斷刀在風雪中劃出北鬥七星,“當年朕在五國城,每日看你女真騎士練刀,就想,為何不能用你們的刀,護我大宋的民?”
鐵浮屠的馬刀劈來時,趙佶的斷刀已化作萬千刀影。他用的竟是女真最狠辣的“狼牙七斬”,卻在每一刀的收勢處,藏著宋宮《霓裳羽衣》的柔勁。血菩提花叢在刀風下紛飛,竟如當年延福宮的落花,隻不過這一次,花瓣上沾滿的是金人血。
“你!”完顏宗望驚覺自己的刀法被破,“你竟偷學我族機密!”
“偷學?”趙佶的斷刀架在對方頸側,僧袍已被劃破數道,“朕學的不是刀法,是你們為何能鐵騎南下——因為狠,因為絕。”他忽然收刀,退後半步,“但朕更知道,大宋的百姓,比你們更狠,更絕——他們能在廢墟上種出血菩提,能在鐵蹄下守住文脈,這才是真正的狠絕。”
金軍的箭雨突然襲來。趙佶不退反進,斷刀舞成圓盾,竟將箭矢盡數掃向血菩提花叢。那些浸過他血的花,此刻竟如利刃,將箭矢反彈回陣中。完顏宗望駭然發現,中箭的金兵傷口迅速潰爛,正是當年楊再興槍上的劇毒。
“這是……血菩提的毒?”女真大將聲音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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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不是。”趙佶踏過滿地箭矢,僧鞋已被血水浸透,“這是二十年來,大宋百姓在金人鐵蹄下攢的恨,聚的仇,如今不過借朕的刀,還你們罷了。”
城南突然傳來馬蹄聲。韓世忠的斷刀劈開金軍後陣,楊驚鴻的銀槍挑飛帥旗。少年鎧甲下的山河脈絡已連成整片,在風雪中發出微光,竟與趙佶刻在城牆上的瘦金體遙相呼應。
“陛下,快走!”楊驚鴻的銀槍幾乎是架著趙佶後退,“末將已探到密道,隻要過了燕山——”
趙佶卻突然伸手,按住少年顫抖的肩:“驚鴻,你看這五國城的城牆。”他指著城磚上密密麻麻的刻字,“朕來此二十年,刻了三萬六千字,每一字都是大宋的骨血。今日若隨你走,這些字就沒人守了。”
少年突然明白,陛下從來不是要逃,而是要留。留在此處,用自己的血肉,用刻在城牆上的字,做這萬裏山河的最後一道防線。他忽然跪地,將銀槍重重磕在城磚上:“末將懂了!末將這就帶韓老將軍南下,將陛下的字,陛下的刀,傳遍大宋每一寸土地!”
完顏宗望的鐵浮屠再次衝鋒時,趙佶已退到城牆死角。他背靠著刻滿《滿江紅》的城磚,斷刀橫在膝頭,看韓世忠的戰馬消失在風雪中。金軍的馬刀劈來的瞬間,他忽然笑了——笑自己終於活成了柔福帝姬繡繃上的那朵血蓮,笑這二十年的血,終究沒有白流。
斷刀落地的聲音很輕,卻像敲在每一個宋人的心上。楊驚鴻在馬上回頭,看見五國城南門已被血菩提的花海淹沒,趙佶的僧袍在花海中若隱若現,像極了當年延福宮荷花池裏的那朵睡蓮。
三日後,韓世忠的戰馬踏破臨安城門。老將軍鎧甲下藏著傳國玉璽,懷裏揣著趙佶用血菩提花瓣寫的手書:“禪鋒在骨,不在刃;國魂在民,不在君。”
楊驚鴻則帶著半幅《清明上河圖》殘卷,獨自踏上燕雲十六州的土地。他每到一處,就用銀槍刻下趙佶的字,血菩提的種子隨他的足跡生長,在金人統治的土地上,開出一片又一片赤紅的花海。
十年後,嶽飛的兒子嶽霖在朱仙鎮看見一位老僧。他坐在斷牆下,用斷刀刻字,僧袍上的血菩提花紋早已褪色,卻仍倔強地開著。老人抬頭時,嶽霖看見他眼中有光,像極了父親說起“直搗黃龍”時的模樣。
“小友,可識得這字?”老僧遞過一塊刻著“還我河山”的城磚。
嶽霖忽然跪地,淚如雨下。他認得這瘦金體,更認得磚縫裏嵌著的血菩提花瓣——那是二十年前,五國城破時,趙佶最後刻下的字。
雪又下了起來,染白了老僧的頭。他望向北方,仿佛又看見五國城的城頭,看見自己刻下的三萬六千字,正在風雪中生長,一寸寸,一年年,長成大宋永不倒下的脊梁。
禪鋒終寂,而血菩提的花海,卻在每一個宋人的心裏,永遠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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