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禪鋒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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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國城的暮春比汴梁晚了兩旬。趙佶赤足踩著青磚,僧袍下擺被北地風沙磨出毛邊,卻仍固執地係著七十二枚金針——那是從延福宮飛簷上拆下的銅釘,經二十年血火淬煉,早成了比精鋼更利的殺器。
“陛下,前頭就是黃龍府遺址。”楊驚鴻的銀槍挑開半幅殘破的杏黃旗,槍杆上蟠龍紋已淡得幾乎看不見,“末將探過,完顏宗望的鐵浮屠殘部就守在斷碑後頭。”
少年鎧甲下露出的繃帶滲著血,自汴梁一別月餘,他肩上“山河脈絡”的刺青已深可見骨,每走一步都像在割裂自己的皮肉。趙佶卻隻是盯著他腰間懸的半幅《清明上河圖》殘卷——那是柔福帝姬最後繡在他僧袍上的,虹橋下的舟船,此刻正對著北方翻湧。
“世忠的斷刀該到了。”趙佶忽然抬手,金針從袖中滑出,在掌心拚成北鬥形狀,“當年黃天蕩的火,若不是他用刀背接下十二道鐵浮屠鎖鏈,朕的袈裟早被撕成碎片。”
話音未落,西北方忽有悶雷般的馬蹄聲。當先一人騎匹瘦骨嶙峋的戰馬,手中斷刀卻比陽光更亮——正是韓世忠。他鎧甲上的“盡忠報國”四字已被血鏽染紅,左肩上還插著半截箭簇,卻在看見趙佶時咧嘴一笑:“陛下,老臣把當年沉在江底的震天雷搬來了,足足三十七車。”
黃龍府廢墟中央,九根石樁呈北鬥狀排列,每根都纏著碗口粗的鐵鏈,鏈尾拴著半截鐵浮屠的甲胄。趙佶赤足踏入陣中,僧鞋碾碎的沙粒裏,竟混著幾粒暗紅的珠子——是血菩提的種子。
“完顏晟當年用朕的瘦金體刻石鎮脈。”趙佶指尖劃過石樁上的刻痕,“他以為把《千字文》拆成九段,就能斷了大宋的氣數。”金針突然刺入石樁,七十二道細響過後,鐵鏈應聲而斷,甲胄落地時,露出下麵埋著的半幅《宣和書譜》。
韓世忠的斷刀突然橫在趙佶頸側。老將軍的手在抖,刀刃卻穩如泰山:“陛下,這是最後一戰了。您當年在延福宮說過,若有一日兵臨五國城,便把禪杖換成刀”
趙佶卻笑了。他解開僧袍,露出胸口用金粉刺的《滿江紅》,字裏行間爬滿刀疤:“世忠啊,你看這滿江紅,當年嶽鵬舉在小商河寫的,如今該用血來填最後一句了。”說著竟伸手握住刀刃,鮮血順著斷刀流到韓世忠手背,“當年你在黃天蕩替朕擋刀,今日該朕替你開路了。”
楊驚鴻突然銀槍橫掃,挑飛三道暗藏的袖箭。他背後的山河脈絡突然發出微光,箭頭所指處,三十步外的沙丘後,完顏宗望的鐵浮屠殘部正推著衝車緩緩逼近。那些甲士的麵甲上,都刻著與楊驚鴻胸前相同的血咒紋。
“驚鴻,用柔福的繡針。”趙佶抬手,七十二枚金針突然齊飛,在楊驚鴻指尖聚成繡花針的形狀,“當年她在金國地牢裏,就是用這針法,在羊皮上繡出了整個黃龍府的布防圖。”
少年接過金針的瞬間,袖中滑落半片殘破的絲帕,上麵繡著半朵並蒂蓮——是柔福帝姬的貼身之物。他突然閉目,再睜眼時,銀槍已化作萬點繡針,每一點都精準刺向鐵浮屠甲胄的接縫處。血光飛濺中,竟有金粉隨血珠揚起,那是當年趙佶賜給柔福的妝粉。
韓世忠的斷刀突然劈開衝車。車中裝的不是巨石,而是一口口貼滿符紙的木棺,棺蓋上刻著“宋徽欽二帝”的字樣。老將軍的手突然頓住,刀差點砍在自己臉上——那是趙構派人送來的“靈柩”,卻被金國用來做餌。
“打開。”趙佶赤足踏在棺蓋上,金針連點七處棺釘,“看看朕的好兒子,給父皇準備了什麽。”棺蓋掀開的刹那,滿棺都是碎玉和殘卷,最上麵放著半道《紹興和議》的絹本,墨跡未幹處,還按著個血手印。
楊驚鴻突然嘔血。他胸前的血咒紋正在蠕動,與棺中殘卷上的朱砂印遙相呼應。趙佶卻忽然伸手,按在他肩上的山河脈絡:“當年朕在五國城,用自己的血喂了三年血菩提,你以為那些種子,真的隻是為了往生?”
話音未落,地麵突然震動。埋在廢墟下的血菩提種子竟破土而出,開出赤紅的蓮花。每朵蓮花的花蕊中,都浮著半片竹簡,正是被完顏晟拆走的《千字文》殘篇。趙佶赤足踩過蓮花,那些竹簡竟自動拚接,在他腳下鋪成一條血色棧道。
“宗望,你躲了二十年,還沒看夠朕的字畫?”趙佶忽然抬頭,望向沙丘頂端。完顏宗望的身影正立在那裏,身上披著用宋宮錦緞改的戰甲,腰間掛著從柔福帝姬屍身上取下的金簪。
女真大將的麵甲上,還刻著趙佶當年畫的瑞鶴圖,此刻卻被血鏽染得通紅:“趙佶,你以為用白骨陣破了我的鐵浮屠,就能拿回汴梁?你看看你身後,你的好兒子正在臨安城給朕的弟弟磕頭!”
韓世忠的斷刀突然劈向棧道。刀氣過處,血蓮花竟化作萬千金蝶,撲向完顏宗望的麵甲。老將軍的聲音比刀更冷:“當年在黃天蕩,你用我大宋的百姓當人盾,今日,該讓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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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後突然傳來戰馬嘶鳴。三百匹骨瘦如柴的戰馬,馱著衣甲殘破的嶽家軍舊部,從血霧中衝出。他們的兵器上都纏著血菩提的藤蔓,每一道傷口都在滴血,卻仍用斷槍挑著“嶽”字旗——那是張憲將軍的舊部,二十年來從未放棄北歸。
趙佶忽然走到棧道盡頭。他看著完顏宗望手中的金簪,想起柔福帝姬十五歲生辰那日,在延福宮荷花池邊,親手將這簪子插在發間:“宗望,你知道為何柔福的繡針能破你的人皮符?因為那上麵有朕的血,有大宋百姓的血,更有你女真族不該流的血。”
金針突然從他指尖飛出,纏住金簪的流蘇。趙佶輕輕一拽,完顏宗望手中的金簪竟突然轉向,刺向他自己的咽喉。女真大將驚惶中撤步,卻踩斷了身後的石樁——那是刻著《穠芳詩帖》的殘碑。
“當年你哥哥宗翰,用朕的墨寶鎮黃河大堤。”趙佶緩步逼近,僧袍已被血染紅,“他以為字能擋水,卻不知字裏藏的,是我大宋的山河。”說著抬手,那些血蓮花突然飛起,在完顏宗望頭頂聚成《清明上河圖》的虹橋。
楊驚鴻的銀槍突然貫穿虹橋虛影。少年的槍法突然變了,不再是楊家槍的剛猛,而是柔福帝姬繡針的細膩——每一槍都刺向鐵浮屠甲胄的關節,卻又帶著《破陣樂》的韻律。血光中,竟有宮娥的虛影在槍尖起舞,那是當年被擄的宋宮樂師。
韓世忠的斷刀劈開最後一道鐵浮屠防線時,看見完顏宗望已退到黃龍府的殘碑前。老將軍突然愣住——那殘碑上,竟刻著趙佶二十年前寫的《罪己詔》,字跡已被風雨侵蝕,卻仍能看清“朕承九重之托,失百姓之望”幾字。
“世忠,把斷刀給朕。”趙佶突然伸手,掌心還留著接刀時的血痕,“當年在延福宮,朕學過你的刀法,卻總嫌不夠狠。今日,該讓朕用這刀,斬了這二十年的因果。”
韓世忠猶豫了一瞬,還是將斷刀遞出。刀柄上,還刻著柔福帝姬當年刻的平安符,此刻已被血浸透。趙佶握住刀的刹那,僧袍突然無風自動,露出裏麵穿的,竟是當年的龍袍內襯,上麵繡著的山河社稷圖,已被血染紅。
“宗望,你看這刀。”趙佶舉刀,刀刃映出兩人的倒影,“你以為朕出家是為了避世?錯了,朕是要用這禪鋒,斬盡你們這些附在大宋身上的毒瘤。”刀突然劈下,不是砍向完顏宗望,而是斬在《罪己詔》殘碑上。
石屑飛濺中,殘碑竟露出夾層,裏麵藏著的,正是被完顏晟偷走的傳國玉璽。趙佶伸手握住玉璽,血滴在印紐的螭龍上,竟讓那石龍仿佛活了過來。完顏宗望突然驚呼:“你早就知道玉璽藏在這裏!”
“朕當然知道。”趙佶將玉璽揣入僧袍,斷刀突然指向北方,“當年朕被押解至此,故意在《罪己詔》裏留了破綻,就是等你來藏玉璽。你女真族搶得了城池,搶得了字畫,卻永遠搶不走這傳國的根基。”
楊驚鴻突然單膝跪地,銀槍插在趙佶腳邊:“陛下,末將看見五國城的城門了。隻要您一聲令下,末將就算拚了這條命,也能為您打開城門!”少年的鎧甲下,山河脈絡的刺青已連成一片,像極了大宋的版圖。
韓世忠卻突然搖頭:“驚鴻,你看陛下的眼睛。”老將軍的聲音有些哽咽,“陛下的眼神,和當年在黃天蕩焚船時一樣,他要做的,從來不是奪回失地,而是斬盡因果。”
趙佶轉身,看著南方的雲。他知道,此刻的臨安城,趙構正在給金國的使者下跪,正在用百姓的血汗換所謂的太平。但他也知道,楊驚鴻的槍,韓世忠的刀,還有那些埋在血菩提下的忠魂,終會讓大宋的山河重新站起來。
“驚鴻,把《清明上河圖》殘卷給朕。”趙佶接過殘卷,金針突然在上麵遊走,將虹橋段的舟船都改成了戰船,“當年柔福在繡這幅畫時,就說過,虹橋下的水,終有一日會逆流北上。現在,該讓這河水,洗一洗五國城的塵埃了。”
殘卷突然被血浸透,化作一艘戰船的虛影。趙佶赤足踏上船頭,斷刀往江心一指,竟真的有河水逆流而來——那是二十年前黃天蕩的水,是小商河的血,是汴梁護城河的淚,此刻都匯聚成河,載著他的戰船,駛向五國城的城門。
完顏宗望突然舉刀,卻發現自己的兵器在顫抖。他看著趙佶僧袍上的血菩提花紋,突然想起父親完顏阿骨打臨終前的話:“宋人不可輕侮,他們的帝王,就算當了和尚,也仍是守著山河的禪鋒。”
“宗望,你輸了。”趙佶的戰船駛過他身邊,斷刀輕輕劃過他的麵甲,“不是輸在武功,是輸在人心。你以為用鐵浮屠就能鎮住中原,卻不知我大宋的百姓,就算埋在土裏二十年,也能開出血菩提,長成擋你的牆。”
五國城的城門突然打開。不是被攻破,而是守城的金兵看見戰船上的《清明上河圖》,看見畫中虹橋下的舟船,竟都變成了自己熟悉的家鄉景色——他們突然想起,自己的祖輩,也曾是大宋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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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踏進城池時,夕陽正照在城牆上。他看見牆縫裏長著幾株血菩提,開著赤紅的花,像極了當年延福宮的荷花。韓世忠和楊驚鴻跟在身後,鎧甲上的血,滴在青磚上,竟匯成了“還我河山”四個字。
“世忠,你看這城。”趙佶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血菩提花瓣,“當年朕被囚在此,每日刻字作畫,不是為了討好金人,是為了讓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記住自己是大宋的土。”
老將軍突然跪地,淚水混著血滴在地上:“陛下,您當年為什麽不殺了趙構?為什麽要留著那個軟骨頭?”
趙佶卻笑了,笑得有些淒涼:“世忠啊,禪鋒雖利,卻不能斬盡所有因果。趙構是朕的兒子,可大宋的江山,從來不該隻靠一家一姓。血菩提的種子已經埋下,終有一日,會有人讓它們開花結果。”
楊驚鴻突然抬頭,看見北方的天空中,有七十二隻金蝶在飛——那是趙佶的金針所化。少年突然明白,陛下的禪鋒,從來不是殺人的刀,而是護民的盾,是讓大宋的山河,無論經曆多少風雨,都能重新站起來的魂。
夜幕降臨五國城時,趙佶獨自坐在城頭上,僧袍染著血,卻仍在刻字。這次刻的不是瘦金體,而是用斷刀刻的《滿江紅》,最後一句“朝天闕”,被他刻得特別深,仿佛要刻進骨子裏。
“陛下,該歇息了。”楊驚鴻遞來一碗熱粥,粥裏混著血菩提的花瓣,“末將已經安排好,明日就護送您回汴梁。”
趙佶卻搖頭:“驚鴻,你看這城頭的月光。”他指著北方,“五國城的月,比汴梁的冷,但照在血菩提上,卻格外紅。朕當年在這裏種下的種子,現在該讓它們自己生長了。”
少年突然明白,陛下不會回汴梁,不會回臨安,他的歸宿,就在這五國城的城頭上,就在這刻滿字跡的磚牆上。因為這裏,是大宋的最北方,是禪鋒最後的駐守地。
韓世忠走來,將斷刀放在趙佶腳邊:“陛下,老臣明日就帶嶽家軍舊部南下。您放心,我們走到哪裏,就把您的字刻到哪裏,讓所有宋人都知道,有位帝王,曾用禪鋒,為他們守著山河。”
趙佶點頭,忽然從僧袍裏掏出傳國玉璽,塞給楊驚鴻:“帶著它,去找嶽飛的兒子。告訴他們,禪鋒永在,隻要大宋的百姓還在,這山河,就永遠不會倒。”
夜深了,五國城的風帶著哨響。趙佶赤足躺在城頭上,看著滿天星鬥,仿佛又看見延福宮的飛簷,看見柔福帝姬在荷花池邊繡花,看見韓世忠在黃天蕩持刀奮戰,看見楊再興在小商河浴血捐軀。
“禪鋒啊,禪鋒。”他輕聲呢喃,“原來你從來不是刀,是這大宋的魂,是千萬百姓心裏的火。”
最後一枚血菩提花瓣落在他掌心時,趙佶閉上了眼。他的僧袍上,七十二枚金針悄然滑落,化作滿天星鬥,永遠守著這北方的城頭。而他的斷刀,卻深深插在《滿江紅》的刻痕裏,刀刃所向,是永遠的北方,是永不熄滅的禪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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