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第三日，陽光終於掙破雲層，斜斜鋪在青瓦小院裏。林天握著竹掃帚，正順著廊下的青磚掃去殘雪，
    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陳婆婆輕緩的聲音你看她抬手指向院中，第一朵山茶全開了。
    林天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最靠近廊下的那株山茶，枝椏上積著薄薄一層未化的雪，雪色間卻頂出一朵盛放的花。
    層層疊疊的花瓣裹著朝露，在陽光下紅得熱烈，像是一團不肯被寒意壓滅的跳動火焰。雪後的空氣清冽得沁人，
    深吸一口，竟能嚐到山茶的清甜，混著簷角融雪的濕意，奇異地釀出幾分暖來。
    他收回目光，繼續掃雪。竹掃帚劃過雪地，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寂靜的小院唱著淺歌。
    身後，陳婆婆的針線簌簌作響，她正坐在藤椅上縫補林天昨日被樹枝勾破的袖口，竹籃裏的毛線團滾到腳邊，
    是溫軟的米白色。石桌上還溫著一壺老白茶，青瓷茶杯裏的水汽嫋嫋升起，與陽光纏在一起，朦朧了半院光景。
    林天身上還裹著陳婆婆織的毛衣，針腳不算細密，卻格外厚實，暖意從肩頭蔓延到心口。
    他想起初來這小院時，也是這樣一個雪天，自己渾身凍得發僵，是陳婆婆遞來一杯熱茶，
    又塞給他這件還帶著體溫的毛衣。那時院中的山茶隻是結著些花苞，陳婆婆說，等第一朵花開，春天就不遠了。
    掃帚停下時，簷角的冰棱正滴下一滴融水，落在青磚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身後的針線聲也歇了，陳婆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輕聲道今年的山茶開得早，許是知道你要留下過年。
    林天回頭，看見陳婆婆的白發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眼角的皺紋裏都盛著笑意。院中的山茶在風裏輕輕搖曳，紅得愈發鮮亮，雪水順著花瓣滑落，滴進泥土裏，像是在孕育著下一季的生機。
    陽光正好，茶香未散，毛衣的暖還裹在身上。林天忽然明白，所謂歲月靜好，大抵就是這樣：雪落有茶暖，
    寒來有衣添，有人守著小院掃去霜雪，有人伴著山茶靜待花開。一季又一季的輪回裏，雪會融，花會謝可那些藏在日常裏的溫暖，卻如這株山茶一般歲歲年年從不缺席。
    他放下掃帚，走到石桌邊坐下，為陳婆婆續上熱茶。茶湯冒著熱氣，映著院中那抹熱烈的紅，時光便在這清茶香針線聲與花影裏，慢慢流淌成最溫柔的模樣。
    茶煙嫋嫋間，陳婆婆忽然說：“這株山茶，是我家老頭子親手栽的。”
    林天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他來小院半載，隻聽陳婆婆提過亡夫，卻從未細說過往。
    “那年也是這樣的雪天，他從山裏挖來這株小苗，裹著棉襖揣在懷裏跑回來，說‘阿芸，以後冬天咱們也有花看了’。”陳婆婆指尖撫過藤椅扶手，那裏留著深淺不一的刻痕，是歲月磨出的印記，“他笨手笨腳的，澆多了水差點把苗淹死，後來天天蹲在院裏守著，比照顧孩子還上心。”
    陽光穿過山茶的枝椏，在陳婆婆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眼角的皺紋舒展開，帶著幾分懷念的柔軟：“頭一年開花時，就開了這麽一朵，紅得跟現在一樣豔。他高興得跟孩子似的，搬著凳子坐在花跟前，看了一下午，說這花像我年輕時穿的紅棉襖。”
    林天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株山茶，花瓣上的雪已經化盡，紅得愈發純粹，在清冽的空氣裏透著蓬勃的生機。他忽然注意到，花枝最粗壯的那根枝椏上，纏著一圈褪色的紅繩，想來是當年留下的痕跡。
    “後來呢？”他輕聲問。
    “後來他走了，走在一個落雪的冬天。”陳婆婆的聲音依舊平緩，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我就守著這小院，
    守著這株山茶，一年年看著它發芽打苞開花。它開一次，我就覺得，他還在呢，還在陪著我等春天。”
    針線籃裏的毛線團被風輕輕吹動，滾到山茶樹下，米白色的線團襯著紅得熱烈的花瓣，竟生出幾分相映成趣的暖。
    林天忽然想起，自己剛來時總覺得這小院太過冷清，如今才懂，那些藏在時光裏的牽掛，早已伴著山茶的花期，長成了歲月裏最堅韌的溫暖。
    他起身拿起掃帚，輕輕掃去山茶樹下的殘雪，動作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份靜謐。掃帚劃過雪地的沙沙聲，與陳婆婆重新拾起的針線簌簌聲交織在一起，伴著茶香與花香，在小院裏久久回蕩。
    陳婆婆看著他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淺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熱茶入喉，暖意漫遍全身，她抬眼望向院中那抹耀眼的紅，輕聲呢喃老頭子，你看，今年的山茶又開了，還有個好孩子陪著呢。
    風穿過小院，山茶花瓣輕輕顫動，像是在回應。陽光正好，歲月綿長，這株守了半生的山茶，正帶著兩代人的牽掛，
    在雪後的晴空下，綻放出最動人的模樣。而那些藏在日常裏的溫暖也正如這年年歲歲的花期從未辜負過每一個寒冬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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