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星燼未冷,茶香尚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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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雲澤,星墟餘暉尚未徹底消散,九重翻湧的霧障便如沸騰的巨獸,攪動著這片古老的天地。
    鎮元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在死寂中響起:“赤鬆子……還未醒?”他的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雲霧,死死鎖在那自深淵中緩緩浮起的半透明石碑之上。
    石碑巨大無朋,碑麵之上,“天錄”二字古樸蒼勁,卻隱隱透著一股即將燃盡的猩紅,仿佛是舊時代最後的回光返照。
    趙軒卻仿佛置身事外,他悠然地提起手中的地脈茶壺,壺嘴的氤氳白氣盤旋而上,帶著一絲沁人心脾的茶香。
    他輕輕嗅了一口,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茶未涼,心怎可先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赤鬆子,這位自上古洪荒時代遺留下來的道韻殘影,是所有古老意誌中最執拗於舊律的存在。
    他曾是掌管天地雨澤的正神,一生信奉“天命不可違”,堅信秩序與規則是維係世界運轉的唯一基石。
    如今,天道崩毀,萬序混亂,他便欲借這天錄殘碑,重塑他心中的名序。
    這並非是惡,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執念,一個困了他無盡歲月的心障。
    話音未落,趙軒已牽起婠婠的手,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出現在雲澤深處,那座巨大的天錄殘碑之前。
    他們二人,不帶一兵一卒,不持一件法寶,唯有趙軒手中那把看起來樸實無華的地脈茶壺。
    石碑前,一道模糊卻又無比挺拔的身影靜靜佇立,正是赤鬆子。
    他周身環繞著滄桑古老的氣息,仿佛並非一個生靈,而是一段凝固了的曆史。
    他沒有回頭,冰冷的聲音卻如同金石交擊,響徹整個雲澤:“名不正則道不順,序不久則世不存!爾等毀天律,亂萬序,與那禍世的邪魔何異?”
    聲浪滾滾,帶著審判般的威嚴,讓周圍翻湧的霧氣都為之一滯。
    趙軒並未回答他的質問,隻是平靜地走到石碑基座旁。
    那基座上,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凹槽,仿佛就是為了等待什麽東西的注入。
    他提起地脈茶壺,傾斜壺身,一道溫熱的茶液便緩緩流入了凹槽之中。
    沒有驚天動地的法力波動,沒有毀天滅地的道則碰撞。
    那茶液隻是安靜地滲入石碑,仿佛水入海綿,無聲無息。
    然而,下一刻,整座天錄殘碑驟然劇烈地顫抖起來!
    碑麵之上,那兩個猩紅的“天錄”二字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飛速閃過的光影記憶。
    畫麵中,一個身著道袍、麵容堅毅的年輕神隻,正是赤鬆子。
    他跪拜於金碧輝煌的天庭之上,身後是萬裏焦土,億萬嗷嗷待哺的生民。
    他叩首泣血,祈求天帝降下甘霖,救助凡間。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天帝冰冷的斥責與一道削去他神名、貶其道果的無情天罰!
    隻因,他所庇佑的那片土地,按照“天律”,氣數已盡,當有此劫。
    他為民請命,便是“違逆天命”。
    赤鬆子那凝實如山的身影猛地一震,周身環繞的古老氣息瞬間紊亂。
    他死死盯著碑麵上那讓他痛苦了無數紀元的一幕,眼中的執著與冰冷開始寸寸碎裂。
    原來,他窮盡一生去維護的“天律”,早已不是守護眾生的準繩,而是禁錮善念、扼殺希望的冰冷枷鎖。
    他所堅守的“道”,從背叛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了。
    一縷茶香,不知何時已悄然鑽入他的神魂深處,溫潤著他那早已幹涸枯寂的道心。
    赤鬆子緩緩閉上雙眼,兩行清淚自那虛幻的臉頰滑落,他發出一聲跨越了千載光陰的長歎,聲音沙啞而疲憊:“我……我一直……在等一個能告訴我‘可不必如此’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猛然抬手,一掌拍向身前的天錄殘碑。
    沒有巨響,沒有崩塌。
    那座象征著舊時代最後秩序的石碑,竟在他一掌之下,悄然崩解,化作億萬點晶瑩剔透的清露,如一場盛大的甘霖,揮灑向整個幹涸已久的昆侖雲澤。
    霎時間,死寂的大地之上,雨霧升騰,枯黃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新芽,絕跡多年的靈泉重新開始汩汩流淌。
    整個雲澤,不過在轉瞬之間,便恢複了上古之時的勃勃生機。
    赤鬆子虛幻的身影在漫天甘霖中變得越發透明,他轉過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趙軒,那眼神中再無半分執拗,隻剩下釋然與感激:“你非破道者,而是……補道之人。”
    言罷,他的身影如一縷青煙,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
    唯有一縷精純無比的道韻,自他消散之處升起,如倦鳥歸林般,瞬間沒入趙軒的命輪之中。
    趙軒隻覺神魂一震,他那早已圓滿的“斷名之道”,在這一刻竟再次精進,補全了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缺憾,變得前所未有的通透圓融。
    遙遠的人參果樹下,鎮元子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撫須輕語,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感慨:“道統不在碑上,在人心啊……”
    然而,雲澤的異象剛剛平息,星墟的裂隙邊緣,空間卻毫無征兆地泛起一陣劇烈的漣漪。
    下一秒,一道青袍身影手持一截枯枝,竟是直接踏碎虛空,降臨於此方天地!
    來者仙風道骨,眉宇間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欣慰,正是玄真子!
    他手中的枯枝看似平平無奇,枝頭之上,卻頑強地綻放著一朵晶瑩剔透的靈蓮,蓮心中蘊含著磅礴的願力。
    “趙道友。”玄真子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趙軒身上,感慨萬千,“你斷名於此方洪荒,卻不想,其道韻餘波竟穿透界壁,讓你我所在的那個世界,無數修士於冥冥之中頓悟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真意!”
    他舉起手中的靈蓮,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三百年來,我界築基者倍增何止十倍,金丹大道對無數人而言,再非遙不可及!此蓮,乃是我界萬萬修士感你之恩,凝結而成的道種願力!”
    說罷,玄真子走到星墟裂隙旁,鄭重地將那截生有靈蓮的枯枝,輕輕插入了裂隙的邊緣。
    那靈蓮甫一接觸到星墟的氣息,立刻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華,竟開始汲取星墟中的混沌之力,頑強地紮下根來。
    “此為彼界萬修之願——”玄真子的聲音鏗鏘有力,響徹星空,“願‘斷名者’之名,永照修行之路!”
    夜,漸漸深了。
    星墟之內,萬籟俱寂。
    婠婠依偎在趙軒身旁,目光掠過那朵在裂隙中熠熠生輝的靈蓮,忽然,她秀眉微蹙,伸出玉指,指向浩瀚星海的最邊緣處。
    “夫君,你看,那顆星……在跳。”
    順著她指引的方向,一顆本該黯淡無光的星辰,此刻正如同一顆巨大的心髒,正以一種極其詭異的頻率,一明一滅,仿佛在……呼吸。
    趙軒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他凝視了那顆星辰良久,瞳孔中倒映出無數玄奧符文的流轉。
    片刻後,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是‘斷名星圖’的投影……有人在我斬斷與天道聯係之後,截取了星圖的一角,正在用它,反向追溯我的命格。”
    婠婠看來,有人不滿足於舊天律的崩塌,想借你之名,立他們的……新天律。”
    趙軒握緊了婠婠微涼的手,目光從那顆跳動的星辰,緩緩掃過整片無垠的星海深空,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狂傲的戰意。
    “那就讓他們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仿佛蘊含著足以點燃整個宇宙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在星墟中回蕩。
    “這一次,我不再斷名。”
    他頓了頓,眼中燃起滔天烈焰,望向那片黑暗的深空,仿佛在對無數窺探的目光宣告。
    “我要焚名!”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上那股補全了的“斷名之道”的氣息轟然爆發,不再是斬斷一切的鋒銳,而是化作一道無形的意誌烈焰,沿著那冥冥之中的聯係,朝著星海深處反向灼燒而去!
    整個星海,仿佛都因他這一句話,而微微顫抖了一下。
    那無形的意誌之火,便是最醒目的戰書,是劃破黑夜的唯一信號。
    它在向萬界宣告,此地,有一位不尊天、不敬地,甚至要將自身存在都付之一炬的狂人。
    風暴,已在醞釀。一場席卷諸天的大戲,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