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集 最後的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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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格蘭特使懷揣著那份仿佛燒紅烙鐵般的教皇敕令,幾乎是日夜兼程趕回倫敦。當他踏入白廳宮時,正值一個陰鬱的午後,泰晤士河上彌漫的霧氣仿佛也滲入了這座權力殿堂的每一個角落。女王瑪麗二世ary ii,與其夫威廉三世共治。)正在審閱殖民地稅收報告,當特使顫抖著呈上那份蓋有教皇三重冠印璽的文書,並低聲轉述了教皇廳內那令人窒息的威壓後,瑪麗二世原本雍容的麵容瞬間凝結成冰。
    “放肆!”一聲脆響,女王手中的羽毛筆被狠狠摜在鑲嵌著象牙的桌麵上,斷成兩截。她猛地站起身,猩紅的絲絨裙擺掃過地毯,“徐靜姝!她以為她是誰?!上帝在地上的代言人?還是大明的欽差大臣?!”憤怒讓她白皙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我們為英格蘭的榮耀而戰,奪回被荷蘭人強占的葡萄牙故土,何錯之有?!她竟敢……竟敢以絕罰和明國艦隊相威脅!”
    宮殿內的侍從們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首席大臣威廉·卡文迪許iia cavendish),一位以老謀深算著稱的貴族,適時地躬身上前。他深知女王的憤怒源於恐懼——恐懼失去教廷名義上的庇護盡管英格蘭新教與天主教教廷關係微妙),更恐懼真正觸怒那個遠在東方、擁有著鋼鐵巨艦和恐怖火器的龐然大物。
    “陛下息怒,”卡文迪許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像在安撫一匹受驚的烈馬,“教皇陛下…或者說,雅妃殿下,她站在道德的高地,手握大義名分。我們直接對抗敕令,絕非明智之舉。”
    瑪麗二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眼中的怒火並未熄滅:“難道要我們像喪家之犬一樣,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再向荷蘭人搖尾乞憐?這絕不可能!孟買關係著我們在東方的根基!”
    “陛下,我們不需要吐出孟買,”卡文迪許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們需要的是一個讓教皇陛下…或者說,讓雅妃殿下,無法再以‘強占’之名指責我們的理由。一個冠冕堂皇,足以堵住悠悠眾口的理由。”他走到懸掛的巨大世界地圖前,手指精準地點在印度西海岸,“孟買,確實曾是葡萄牙王冠上的明珠。1663年,荷蘭東印度公司以武力從虛弱的葡萄牙人手中奪取了它。這是不爭的事實。”
    女王皺起眉頭:“那又如何?弱肉強食,本就是世界的法則。葡萄牙人守不住,難道還不許我們去取?”
    “法則自然是法則,”卡文迪許微微一笑,“但在教皇麵前,在需要‘大義’的時候,法則需要披上‘正義’的外衣。陛下,我們並非‘強占’荷蘭的領土,我們是在為飽受欺淩的盟友——葡萄牙王國——主持正義,奪回其被非法侵占的故土!我們是在替天行道!”
    瑪麗二世愣住了,隨即眼中燃起新的光芒,那是混合著荒謬與讚賞的光芒:“主持正義?替天行道?”
    “正是!”卡文迪許加重了語氣,“在布萊克上將發起攻擊前,我們早已與流亡在巴西的葡萄牙布拉幹薩王室braganza)代表進行了秘密接觸。我們向他們表達了同情和支持,並承諾在‘解放’孟買後,將其中一部分土地和貿易特權‘歸還’給葡萄牙王國,以幫助他們重建在印度的勢力。當然,實際控製權和最大的利益,自然屬於英格蘭。”他狡黠地補充道。
    女王瞬間明白了卡文迪許的意圖。這完全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表演。葡萄牙人確實對失去孟買耿耿於懷,但他們早已無力奪回。英格蘭的“援助”,不過是給一塊骨頭,換取一個名正言順的侵略借口,並堵住教皇的嘴。
    “立刻起草國書!”瑪麗二世恢複了威嚴,命令道,“以最謙卑的語氣,向教皇陛下詳細陳情:荷蘭人如何恃強淩弱,侵占葡萄牙合法領地;葡萄牙王室如何泣血求助;英格蘭作為信奉上帝的國家,又是如何秉持公義,不忍見弱小盟友受辱,這才不得已興‘仁義之師’,為友邦收複失地!強調我們已將部分孟買區域‘慷慨歸還’葡萄牙管理。同時,附上我們與葡萄牙方麵達成的‘友好互助協定’副本,務必做得天衣無縫!”
    卡文迪許躬身領命:“陛下英明。另外,對於教皇敕令中要求的‘歸還掠奪財物’和‘釋放俘虜’,我們可以在細節上做些讓步,釋放部分低級船員和士兵,歸還一些無關緊要的貨物,以示‘尊重’。但核心利益——孟買城及其控製權,絕不動搖!”
    教皇廳的權衡與“和稀泥”
    當英格蘭這份洋洋灑灑、充滿“正義凜然”與“委屈求全”的申訴書,連同那份與葡萄牙的“友好協定”副本送達梵蒂岡時,徐靜姝正在花園中品茶。她拆開火漆封印的羊皮卷軸,快速瀏覽著英格蘭人的辯解之詞。
    “嗬,‘主持正義’?‘為友邦雪恥’?”徐靜姝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輕輕敲擊著白玉茶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這威廉·卡文迪許,倒是個玩弄文字的好手。”她將文書遞給侍立一旁的樞機主教,“你怎麽看?”
    樞機主教仔細閱讀後,謹慎地回答:“陛下,英格蘭人的說辭…雖屬狡辯,但並非全無依據。孟買確係荷蘭從葡萄牙手中奪取,此乃事實。英格蘭打著‘助葡複土’的旗號,至少在表麵上,占據了一絲道義的邊角。若我們一味堅持原敕令,強行要求英格蘭完全撤出,恐怕會顯得…有些過於偏袒荷蘭,且幹涉他國‘正當’的盟友互助行為。”
    徐靜姝抿了一口清茶,目光投向花園中盛開的玫瑰,眼神深邃。她對荷蘭和英格蘭確實都沒有多少好感。荷蘭人貪婪、精於算計,在美洲就曾聯合英法攻擊鄭宏;英格蘭人更是野心勃勃,利用大明出售的武器四處擴張,還試圖挑戰她在美洲促成的秩序。兩者在印度洋的狗咬狗,在她看來,不過是殖民強盜間的內訌。
    “本宮自然知道英格蘭在強詞奪理,”徐靜姝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葡萄牙?不過是他們用來搽脂抹粉的幌子罷了。真正的目的,無非是搶奪荷蘭人的蛋糕。”她放下茶杯,語氣轉為淡漠的務實,“但正因為雙方都不幹淨,此事才不宜深究。強行判定誰對誰錯,隻會引火燒身,讓教廷陷入無謂的紛爭,更可能逼迫英格蘭鋌而走險,徹底倒向新教陣營,甚至聯合其他勢力對抗教廷權威,這於我大明在歐陸的布局不利。”
    她心中早已有了決斷:與其卷入這場肮髒的殖民地爭奪泥潭,不如維持表麵的“公正”,同時將這場風波轉化為實際的利益。在這個群雄逐鹿的時代,最終的話語權從來隻屬於強者手中的刀劍和艦炮。大明需要的是歐洲保持一種微妙的、互相牽製的平衡,而非一方獨大或陷入徹底的混亂。
    “擬旨吧。”徐靜姝對樞機主教吩咐道,聲音恢複了教皇的威嚴,“回複英格蘭女王及東印度公司:本宮已詳閱申訴。爾等為友邦葡萄牙主持公道之舉,其情可憫,其行雖激,然情有可原。荷蘭東印度公司過往強占葡屬領地,確屬不當。鑒於此,原敕令第一條完全撤出孟買)暫緩執行。”
    樞機主教迅速記錄著。
    “然!”徐靜姝話鋒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英格蘭之行為,仍有過當之處!悍然興兵,造成大量人員傷亡與財產損失,破壞印度洋和平,此乃事實!故,敕令第二、三、四條必須嚴格執行:
    即刻釋放所有荷蘭俘虜包括高級軍官及重要商人),不得延誤!
    歸還從荷蘭商館、倉庫及船隻上掠奪之非屬葡萄牙原產的所有貨物、金銀及重要文件!
    賠償荷蘭東印度公司因其軍事行動所造成之直接經濟損失,數額由教廷特使核定!
    嚴懲在戰爭中有濫殺、掠奪平民等暴行之軍官士兵,將其名單及懲處結果上報教廷!
    樞機主教一邊記錄,一邊暗自點頭,明白這是教皇在給雙方台階下的同時,也在展示教廷的裁決權。
    “最後,”徐靜姝的嘴角再次浮現那抹意味深長的弧度,“為平息爭端,彰顯上帝之仁愛與教廷之公正,也為避免此類因武力失衡而引發的衝突再度發生……本宮決定,特準荷蘭東印度公司向大明帝國訂購新型鐵甲戰艦兩艘,規格與售予英格蘭者等同五千噸級,裝備120毫米後膛炮十二門)。荷蘭方麵需以合理市價購買,大明將優先安排建造與交付。”
    荷蘭的轉怒為喜與新棋局
    當教皇的最終裁決和附加的“特許”消息傳回阿姆斯特丹時,荷蘭大議長約翰·德·維特的心情經曆了從極度失望到狂喜的劇烈起伏。
    最初聽到教皇沒有強製英格蘭完全退出孟買時,德·維特幾乎要將手中的鬱金香酒杯捏碎,憤怒地咆哮:“不公!這是對強盜的縱容!”但當聽到後麵關於歸還俘虜、賠償損失,尤其是那句“特準荷蘭訂購大明鐵甲艦兩艘”時,他所有的怒火瞬間被巨大的驚喜所取代。
    “鐵甲艦!和大明賣給英格蘭的一樣?!”德·維特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在鋪著厚重波斯地毯的議事廳裏來回踱步,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兩艘!太好了!這比奪回一個孟買更重要!英格蘭人倚仗的不就是那三艘明國巨艦嗎?現在我們也能有了!而且教皇陛下是‘特準’我們購買,這是對我們遭受不公的補償!”
    他立刻召集東印度公司的董事們。當宣布這個消息時,整個會議室沸騰了。董事們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大議長!這是天賜良機!”一位董事激動地喊道,“有了大明鐵甲艦,我們的海軍實力將發生質的飛躍!英格蘭人的優勢將蕩然無存!我們不僅可以保衛剩餘的據點,更能尋找機會,一雪孟買之恥!”
    “沒錯!”另一位董事附和道,“教皇陛下的裁決看似偏向英格蘭,實則給了我們翻盤的關鍵!賠償金和歸還的貨物是小事,這兩艘鐵甲艦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我們立刻籌集資金,派出最精幹的團隊前往大明,務必以最快速度將戰艦接回來!”
    德·維特滿意地看著群情激昂的董事們,心中的算盤打得飛快。徐靜姝的“和稀泥”手段,他豈能看不透?教皇或者說雅妃)根本不在乎荷蘭和英格蘭誰死誰活,她在乎的是平衡和利益。用兩艘鐵甲艦作為安撫,既給了荷蘭翻身的希望,讓荷蘭繼續牽製英格蘭,又讓大明賺取了豐厚的利潤,還維持了教廷“調停者”的表麵形象。這是一石三鳥的高招。
    “立刻回複羅馬教廷,”德·維特沉聲道,“荷蘭聯省共和國及東印度公司,無條件接受教皇陛下神聖而公正的裁決!我們感謝陛下主持公道,勒令英格蘭歸還俘虜及財物,並嚴懲暴行!對於陛下的額外恩典——特許購買大明鐵甲艦,我們感激涕零!荷蘭將即刻派出全權特使,攜帶足額款項前往大明帝國洽談購艦事宜!”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期待:“同時,命令東印度公司在印度洋的所有力量,收縮防禦,積蓄力量。告訴小夥子們,忍耐!等我們的‘海上堡壘’到來之日,就是向英格蘭討還血債之時!孟買,我們遲早要拿回來!”
    一場險些引發歐洲全麵對抗和大明直接軍事幹預的危機,就這樣在徐靜姝看似“和稀泥”、實則深諳大國博弈精髓的操作下,暫時平息了。英格蘭保住了孟買的實際控製權,但付出了賠償和名譽上的些許損失,並且更加深刻地意識到教皇背後是大明)的威懾力。荷蘭雖然沒能立刻奪回失地,卻意外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能與英格蘭抗衡的終極武器——大明鐵甲艦,複仇的火焰在暫時壓抑後燃燒得更加熾烈。
    而在遙遠的東方紫禁城和美洲的永昌市,永昌帝和太子王錦繁收到來自羅馬的簡報時,也隻是淡然一笑。他們理解徐靜姝的用意:讓歐洲人在印度洋繼續互相撕咬吧。大明的目光,早已投向更遼闊的星辰大海和亟待開發的新大陸。鐵甲艦的訂單,不過是帝國龐大工業機器運轉時順帶收獲的一點紅利。真正的棋局,才剛剛開始。雅妃在歐洲的縱橫捭闔,與鄭宏、朱和偉在美洲的拓土開疆,王錦繁在南大洲的勵精圖治,共同編織著大明帝國籠罩全球的日月旗幟之網。至於荷蘭和英格蘭的恩怨?那不過是這張巨網邊緣,兩隻螻蟻的喧囂罷了。隻要不觸及大明的核心利益,讓他們鬥去,鬥得越凶,大明這漁翁的收獲,或許就越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