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不破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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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武帝在泉州行宮接到於成龍密折,兩億白銀的貪腐數額讓他第一次看清帝國肌體裏蠕動的蛀蟲群。
    當夜朱批如刀鋒出鞘:命內閣首輔王紫涵與吏部擬新官名錄,著於成龍速呈三大學堂揭弊者名單。
    黎明前,皇帝在《大明教育革新十二條》末頁添上一行朱砂小字:“擢史芳芳為學政清吏司七品給事中”。
    當新任命的“青龍級”教授在揚州大學賬房揪出最後一箱金磚時,泉州茶亭裏已有人低語:“聽說下一個要查漕糧賬目...”
    泉州府衙後園,刺桐花在夜雨中垂落殷紅花瓣,如同潑灑在青石板上的血。光武帝獨坐書齋,窗外的雨聲敲打著琉璃瓦,卻蓋不住他胸腔裏驚雷般的震怒。於成龍與王錦天的聯名密折攤在紫檀案上,墨跡森然:
    涉案官吏三千七百餘人,牽涉銀兩兩億一千八百萬兩。
    燭火跳躍著,將“兩億一千八百萬兩”這幾個字映得忽明忽暗。光武帝的手指無意識劃過冰冷的數字,指尖下的墨跡似在灼燒。兩億白銀——這足夠再造三支無敵艦隊,能讓黃河兩岸十年不聞饑饉,可如今都化作了秦淮河上的胭脂水、番邦學子囊中的金葉子、蛀蟲府邸地窖裏的銀冬瓜!
    他猛地起身,烏金皂靴碾過飄落案頭的刺桐花,汁液在青磚上洇開暗紅。父親在爪哇溫泉裏的告誡如驚雷貫耳:“承平日久,官僚階級必以權謀私,侵民膏血!”彼時他尚覺父皇苛責過甚,如今這血淋淋的兩億白銀,不啻一記耳光抽在臉上。
    “一個留學生弊案,竟蛀空了禮部衙門,啃爛了三所最高學府...”年輕的皇帝在空寂的殿中踱步,緋紅龍袍的下擺掃過滿地散落的奏章,“若查國內生員的廩膳銀呢?若查各府縣官學的修葺款呢?”他腳步倏停,目光如刀鋒般劈向虛空,“還有戶部的漕糧、工部的河銀、吏部的考功...”
    殿角銅漏滴答作響,每一滴都似重錘敲在心上。他想起揚州大學門前那個嘶喊“五百兩夠爹娘十年吃穿”的寒門學子;想起詔獄裏王錦天審訊出的“考牙專送”竟在海外六十八處設點;想起公審時百姓砸向李敏哲的臭雞蛋裏裹著的血淚。這煌煌大明,錦繡河山,內裏竟已被蛀蝕得千瘡百孔!
    “取朱砂筆來!”光武帝猝然轉身,聲如裂帛。
    明黃絹帛在案上鋪展,他揮毫如劍:
    > “內閣首輔王紫涵、吏部尚書戚申:著即會商禮部、戶部堂官及京大、南直大、揚大三所學堂大祭酒並各司主事人選,詳列履曆政績,明日申時前呈覽。另諭都察院於成龍,速將三所學堂舉發弊案有功教職名錄,附其陳情揭帖,六百裏加急遞送泉州行在!”
    筆鋒在“舉發有功”四字上重重一頓,朱砂幾乎透紙。
    京城,都察院簽押房燭火通明。於成龍拆開泉州八百裏加急廷寄時,窗外正傳來三更梆響。他撫過皇帝朱批中“舉發有功”四字,眼前驀地浮現出京師大學那場暴雨般的掌聲。
    “調三所學堂密檔!”他喝令左右,“凡署名檢舉、當堂作證、協助查賬者,皆錄名造冊!”
    書吏們穿梭如織。卷宗在長案上堆疊成山,墨跡淋漓的揭帖被一一展開:
    京師大學:
    典簿廳九品司庫 趙守拙:十年間秘密謄錄補貼發放實賬,揭穿“十等補貼製”虛報名額七百人;
    算學齋助教 陳數:破譯學監暗賬密碼,揪出“迎新宴”受賄鏈;
    藏書樓抄錄生 王墨:冒死藏匿被焚毀的投訴卷宗二十七卷,含番生淩辱大明女生鐵證。
    南直隸大學:
    掌饌廳廚役 張勺:記錄番生每日食材耗用,揭發“營養補貼”貪墨;
    號房老吏 孫更:二十載記錄各舍燭火油炭,證偽“仆役補貼”;
    律學齋生員 鄭清源:匯集同窗血淚狀三百餘份,當庭質詢校長。
    揚州大學:
    天文台觀星生 周渺:以星象記錄戳破“轉學套補”時間謊言;
    青樓雜役 柳七:潛伏三年集齊“風雅積分”票根千張;
    史芳芳:血書控訴揚州瘦馬之痛,掀起驚天巨浪。
    “好!好一群鐵骨!”於成龍朱筆圈名,在史芳芳三字下連點兩點,“附此名錄,八百裏加急直送泉州!”
    泉州行宮,寅時。光武帝凝視著於成龍呈報的名錄,目光在“史芳芳”三字上停留良久。那日揚州大學前殿,此女血染羅裳泣訴“瘦馬”之辱的景象猶在眼前。
    他忽然提筆,在革新十二條末頁添上一行朱砂小字:
    > “擢揚州民女史芳芳為學政清吏司七品給事中,即日赴任。”
    筆鋒未收,首輔王紫涵已奉內閣擬選名錄覲見。老臣雙手微顫地展開絹軸:
    禮部尚書候選:
    南京 禮部侍郎 付天世家子弟,精熟典儀)
    湖廣布政使 楊昌吉進士出身,督學有方)
    福建巡撫 劉興國,官聲清正,尤擅錢糧審計)
    戶部尚書候選:
    戶部左侍郎 趙世業理財能臣)
    漕運總督 潘德馴治河大家)
    廣東巡撫 張偉正銳意革新)
    三大學堂祭酒候選:清一色翰林院學士、國子監司業。
    光武帝冷笑一聲,朱筆如刀劃向翰林之名:“腐儒安能治腐校?”筆鋒陡轉,直落於成龍所呈舉報名錄——
    > “京師大學大祭酒,著典簿廳司庫趙守拙擢升!
    > 南直隸大學大祭酒,著律學齋生員鄭清源署理!
    > 揚州大學大祭酒,著原青樓雜役柳七破格任用!”
    王紫涵撲通跪地:“陛下!趙守拙未入流小吏,鄭清源尚無官身,柳七更係賤籍!如此擢拔,恐駭物議啊!”
    “駭物議?”光武帝霍然起身,龍袍在燭火下翻湧如血浪,“當三所學堂變作銷金窟時,是他們拚死守住了聖賢門檻!傳旨——”他聲音斬金截玉,“此三人赴任時,著錦衣衛持王命旗牌護送!朕倒要看看,誰敢議論朕的揭弊之刃!”
    當然光武帝不可能真的讓這三個小人物去當三所大學堂的大祭酒,隻不過心中對這些將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裏的人十分氣憤不已罷了。
    而在泉州刺桐花落的茶亭裏,幾個生員傳閱著刊登《大明教育革新十二條》的邸報。
    有人忽指末頁那行不起眼的朱批:“快看!那個告禦狀的史姑娘,竟做了七品給事中!”
    另一人壓低聲線,字字卻如驚雷:
    “官場怕是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