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破芍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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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數日前,漢軍大營內,陸遜指著芍陂,侃侃道來。
    “都督明鑒。芍陂之固,在於其水。文稷、曹真分營而守,看似互為犄角,實則兵力分散,難以兼顧。
    若能製其水,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則芍陂可不攻自破!
    末將以為,我軍當避實擊虛,可遣精通水性之悍卒,乘坐舢板、走舸等輕便小舟,趁夜入芍陂。這些小舟目標微小,可在蘆葦蕩與狹窄水道中穿梭自如,魏軍大船難以追擊。
    同時我軍可奪取並控製關鍵水道的交叉口、狹窄隘口以及水上橋梁,以此切斷魏軍各營寨之間的水上聯係與糧草補給線。
    還可派遣小股精銳,趁夜色掩護,秘密破壞魏軍沿岸的部分堤壩、水閘與屯糧之所,使其軍心不穩,疲於奔命。
    最後,小股部隊晝夜襲擾,使其時刻處於驚懼之中,不得安寧。如此反複,魏軍士氣必將低落,防線亦將處處漏洞。屆時,我大軍再尋其破綻,以水製水,必能克之!
    “好一個以水製水!”
    法正聽完陸遜的計策,撫掌大讚,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伯言此計,避實擊虛,攻其不備,深得兵法三昧!若論水戰,帳中諸將無人能出你之右!
    此事,便由你全權負責,本都督隻有一個要求,那便是將芍陂內的魏軍,徹底鎖死在他們,讓他們變成甕中之鱉!”
    “末將領命!必不負都督所托!”
    陸遜大聲應諾,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
    芍陂西南,文稷大營。
    “咚!”
    “咚!”
    “咚!”
    戰鼓擂響,由傅肜、習珍指揮的漢軍主力,就好像兩柄重錘,狠狠砸向魏軍芍陂防線,無數漢軍士卒冒著密密麻麻的箭雨和石彈,向魏軍在芍陂西南精心構築的防線發起衝擊。
    “放箭!放箭!不要停!床弩呢?給老子狠狠地射!”
    文稷身著甲胄,手持一柄環首刀,在寨牆內來回奔走,嘶聲指揮著戰鬥。
    這位曹魏宿將久經沙場,自然深知漢軍的強悍與韌性,因此在漢軍兵臨城下之前,他便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寨牆之上,密密麻麻的魏軍弓弩手正拚命地拉動弓弦,將一支支利箭傾瀉而出。
    “嗡!”
    箭矢如蝗,呼嘯著撲向不斷衝擊寨牆的漢軍,不斷有漢軍士卒慘叫著中箭倒下,但後續的士卒卻毫不畏懼,踏著同伴的屍體繼續衝上。
    與此同時,魏軍大營中還有數架調試完畢的巨型床弩,在魏軍士卒的合力操控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嗡!”
    隨著機括彈響,粗如兒臂的弩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射入漢軍陣中!
    “轟!”
    隻見那弩箭直接將數名漢軍士卒如同串糖葫蘆一般直接貫穿,在漢軍的隊列中犁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溝壑……
    “父親!漢軍攻勢雖猛,但我軍據寨而守,又有堅固工事,他們休想輕易得逞!”
    文稷之子文欽,雖僅弱冠,此刻卻已褪去了青澀。
    他手持一杆長槍,槍出如龍,勇猛異常,立於寨牆垛口,接連將數名試圖攀爬上寨牆的漢軍士卒狠狠刺落。
    滾燙的鮮血濺了他一臉,那張年輕的臉龐因激烈的廝殺而顯得有些猙獰可怖,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不可大意!”
    文稷一刀將一名翻過寨牆、探出半個身子的漢軍劈翻在地,沉聲喝道。
    “那法正用兵向來詭詐,此番猛攻我營,絕非表麵看去這般簡單!我軍背靠芍陂水澤,更需提防陸遜那廝從後方水路襲擾!
    傳令各部,務必死守陣地,弓箭手,集中火力,給我狠狠壓製敵軍的箭陣,莫要讓他們靠近寨牆!”
    “喏!”
    文欽聞言,心中一凜,不敢再有絲毫輕敵之念,手中長槍舞得更加迅疾。
    就這樣。漢軍的攻勢猶如錢塘江的怒潮,一波接著一波,連綿不絕。
    雙方從清晨戰至黃昏,魏軍營寨之前早已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和焦臭味,令人作嘔。
    文稷雖指揮若定,調度有方,麾下士卒也憑借地利死戰不退,但漢軍畢竟在兵力上占據絕對優勢。
    而在漢軍不計傷亡的輪番衝擊之下,魏軍傷亡極其慘重,寨牆多處被撞出缺口,箭矢、弩箭也幾乎消耗殆盡,整條防線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快!快去點燃烽火!向曹真將軍求援!快!”
    “喏!”
    文稷看著岌岌可危的防線,以及傷亡慘重的麾下士卒,眼中閃過一絲焦急與無奈,隻得燃起烽火,向曹真求援了。
    很快,一道濃煙衝天而起,在昏黃的天空中顯得格外刺眼,那是文稷向曹真發出求援信號。
    芍陂,曹真大營。
    此刻的曹真正對著沙盤上的芍陂水係圖,焦頭爛額。
    自從陸遜率領漢軍水師精銳進入芍陂之後,魏軍在水麵上的小型渡口、哨卡、聯絡點便接連失守。
    曹真雖不斷派遣兵力試圖奪回這些據點,但陸遜麾下的漢軍水師乘坐著輕便的舢板、走舸,在複雜的水道中往來如飛,行蹤詭秘,一擊即走,絕不戀戰。
    曹真麾下的魏軍水師疲於奔命,往往是剛搶回這個據點,那個據點又被漢軍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了回去。
    在這反複的拉扯與小規模衝突之中,曹真麾下的兵力也在不斷地被蠶食消耗,士氣更是日漸低落……
    “將軍!文稷將軍營寨方向燃起烽火!想來是漢軍攻勢太過猛烈,文將軍那邊恐怕……恐怕快要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衣甲不整,氣喘籲籲地從帳外急奔而入,神情慌張。
    曹真聞言,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
    他一把掀開大帳的門簾,抬頭望向遠處天空中那道筆直的烽火,緊緊咬住了牙關,手背上青筋暴起。
    半晌,他才從牙縫中擠出一聲怒喝:“傳令下去!立刻集結兵馬,隨我增援文將軍!留下一千魏軍嚴守大營,以防漢軍趁機偷襲!”
    曹真心知此乃圍點打援之計,這一路前往文稷大營,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文稷所部與他的大營互為犄角,唇亡齒寒,若文稷大營被破,他這孤懸於芍陂深處的營寨,也斷然不可能守得住。
    這,便是赤裸裸的陽謀,這便是以大勢壓人,在原本曆史中,蜀漢數次北伐無功,又何嚐不是魏國掌控了大勢呢?糧食、人口、經濟皆在其之下,想要逆風翻盤,何其難也……
    夜色深沉,星月無光。
    曹真親率兩千餘名魏軍士卒,打著火把,小心翼翼地沿著官道疾行而去。
    這條道路兩側多為低窪的陂澤與茂密的蘆葦蕩,極易設伏,因此曹真一路走的是提心吊膽,不斷派出精幹的斥候向前方及兩側探查。
    然而,一路行來卻始終未曾發現任何異常,仿佛漢軍真的將所有兵力都投入到了對文稷大營以及芍陂後方的猛攻之中。
    就在曹真心中的警惕稍稍有所鬆懈之時,異變陡生!
    隻聽“嗖嗖嗖”一陣密集的破空之聲,無數燃著火光的箭矢,如同暗夜中突然出現的鬼火,驟然從道路兩側漆黑的陂澤與蘆葦蕩之中飆射而出!
    緊接著,震天的喊殺聲從四麵八方響了起來,無數火把也隨之亮起,將這片區域照得如同白晝!
    “不好!有埋伏!”
    曹真臉色瞬間煞白,曹真臉色大變,急忙勒住馬韁,凝神看向前方。
    “哈哈哈!曹子丹,丁奉在此恭候多時!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黑暗之中,一聲斷喝響起,隻見無數漢軍士卒手持弓弩,從兩側的蘆葦蕩中湧出,手中的火箭如同不要錢一般,不斷向著魏軍陣中拋射。
    幹燥的蘆葦叢很快便被點燃,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不一會兒工夫,道路兩側的枯草與蘆葦便已陷入一片火海!
    更為致命的是,無數早已準備好的火油罐,被漢軍士卒奮力投擲到魏軍的陣型之中!
    “轟隆隆”的爆裂聲此起彼伏,夾雜著魏軍士卒淒厲的慘叫,熊熊的火焰就這樣在魏軍陣中猛烈地燃燒了起來!
    ※※※
    數日前,漢軍大營內。
    在先後給魏延、陸遜以及傅肜、習珍等將下達了作戰指令之後,法正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丁奉身上。
    “承淵!“此次你率領的,乃是丞相帳下精銳步卒,驍勇善戰。
    待大戰一起,你便率領本部大軍,悄然潛入芍陂腹地,在文稷大營與曹真營寨之間設下埋伏。”
    法正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屆時,伯言會持續不斷地襲擾曹真,消耗其兵力,打擊其士氣。
    而文稷那邊一旦告急,曹真無論自身情況如何,定然會出兵救援。到那時,能否一舉殲滅曹真這支援軍,就看你的了!”
    “末將領命!”
    法正微微頷首,麵露笑意。
    “如今已至隆冬,芍陂水位下降,陂澤邊緣多有幹涸的蘆葦與枯草。
    既然已至枯水期,那便以火攻之!在水邊,火隻會往岸上吹,這就是你的機會!這便是你的機會!務必一戰功成,徹底斷絕文稷的希望!”
    “都督放心!末將明白!”
    ※※※
    時間回到現在。
    “轟!”
    “轟!”
    “轟!”
    伴隨著無數從天而降的火油罐在魏軍陣中炸開,火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發凶猛。
    而丁奉所率漢軍皆立於陂澤邊緣地勢稍高之處,火根本燒不到漢軍,而他則指揮士卒不斷投擲火油罐和火箭。
    就這樣,熊熊大火借著夜風,不斷向著被困在道路中央的魏軍席卷而去,火舌舔舐著一切可燃之物,將曹真及其麾下士卒牢牢包圍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快!牛皮盾!擋住那些該死的火油罐!弓箭手,給老子射箭!還擊!還擊!”
    眼看火勢越來越大,魏軍陣中慘叫聲此起彼伏,曹真徹底急紅了眼。
    他萬萬沒有想到,法正竟然真的在此處設下了埋伏,而且居然還是火攻之計!他難道就不怕這大火失去控製,連他自己的軍隊也一並燒了嗎?
    隨著火勢的蔓延,空氣中都開始彌漫起皮肉燒焦的惡臭,令人聞之欲嘔……
    “將軍!不行了!火太大了!再這樣下去,弟兄們就要被活活燒死在這裏了!這些漢軍也不主動衝上來,就在遠處放火箭和扔火油罐,我們必須盡快突圍才行啊!”
    一名渾身被燒得焦黑的親兵,連滾帶爬地衝到曹真馬前,帶著哭腔嘶吼道。
    曹真看著眼前煉獄般的景象,心中也是一片冰涼,他點了點頭,麵色凝重。
    眼看火勢越發凶猛,原本計劃中就地結陣,等待時機反擊的想法已經不可能實現。
    為今之計,隻有不惜一切代價,盡快突出這片火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傳令全軍!向東麵突圍!衝鋒!殺出一條血路來!”
    曹真嘶聲怒吼,聲音因焦急與憤怒都顯得有些變形。
    “喏!”
    “殺啊!”
    在曹真的帶領下,剩餘的魏軍士卒鼓起鬥誌,向著火勢相對較弱的東麵發起了衝鋒,而丁奉眼看曹真意欲突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又豈能讓曹真這麽跑了?
    丁奉一揮手中環首刀,厲聲喝道:“全軍將士,隨我衝鋒!斬殺曹真者,升上轉,賞千金!”
    說罷,丁奉身先士卒,率領早已按捺不住的漢軍精銳,從陂澤之中衝殺而出,與試圖突圍的曹真所部魏軍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此次丁奉所部與上次雪夜突襲時隻著輕便布衣不同,而是披上了甲。
    顯然丁奉也明白,此次對決並非偷襲,而是硬碰硬的陣地絞殺,自然要全副武裝,以求萬全。
    因此,兩軍甫一交手,魏軍便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不但占不到絲毫上風,反而被漢軍殺得節節敗退……
    “殺!”
    隻見丁奉一馬當先,從陂澤中猛然躥出,手中環首刀舞得如旋風一般,寒光閃爍,直取曹真!
    “全軍將士,隨我迎上去!擋住他們!”
    眼看漢軍勢如破竹,己方根本不是對手,不但沒能衝出火海,反而被殺的節節敗退。
    無奈之下,曹真隻得硬著頭皮,舉起手中長槊,與丁奉在亂軍之中戰作一團。
    可丁奉年輕力壯,手中環首刀使得出神入化,刀法淩厲,招招不離曹真周身要害。
    曹真本就在之前的戰鬥中受了傷,右臂的箭創尚未痊愈,此刻又心神慌亂,麵對丁奉狂風暴雨的攻勢,幾個回合下來,便已左支右絀,險象環生,隻有招架之功了……
    “噗嗤!”
    隻聽一聲沉悶的利刃入肉聲!
    那是丁奉瞅準曹真破綻,手中環首刀快如閃電,狠狠地砍中曹真右肩!
    鮮紅的血液如同泉湧般噴射而出,將曹真的衣甲染紅大片。
    曹真痛哼一聲,劇痛難當,手中的長槊登時脫手落地,身形在馬背上劇烈晃動,險些墜下馬去。
    他知道,自己今日已然不是丁奉的對手……曹真強忍劇痛,用眼角餘光飛快的掃視了一眼戰場,發現自家魏軍在漢軍的猛烈攻擊下,已逐漸被分割包圍,陣型潰散!
    顯然,若他們再在此地纏鬥下去,別說去救援文稷,恐怕就連這點人馬也要盡數葬身於此!
    “撤!全軍向壽春方向突圍!快!快撤!”
    眼看救援文稷已無可能,曹真當機立斷,不再有絲毫猶豫,撥轉馬頭,帶著殘兵,在親兵掩護之下,不重新衝入火場,向著與文稷大營相反的東麵方向逃竄而去。
    “哼!想跑?沒那麽容易!傳令留下後軍一千人在此繼續封鎖道路,以防魏軍回援!其餘人,隨我追擊!這次定要將曹真的人頭帶回來!”
    由於丁奉此戰的首要任務是阻止曹真的援軍與文稷會合,因此他將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在了通往文稷大營的西側。
    而此刻曹真選擇從火勢較弱、漢軍兵力也相對薄弱的東側突圍,還真的被他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但這已然到手的潑天軍功,丁奉又豈能輕易放過?
    況且,若是讓曹真成功突圍,萬一他繞道從另一側去救援文稷,那豈不是功虧一簣?
    想到此處,丁奉不再遲疑,立刻點齊兵馬,率領主力緊追不舍,趁著魏軍潰敗之勢,一路掩殺,殺得魏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曹真眼看兵敗,隻得一路亡命奔逃,不敢有片刻停留,最終帶著不足千人的殘兵敗將,衝出了芍陂水澤的範圍,頭也不回地向著壽春方向倉皇逃竄而去。
    他心中清楚,芍陂是徹底守不住了,文稷……恐怕也完了。
    淮南的局勢,已然糜爛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但這次的首要責任不是他曹真,而是都督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