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文烈之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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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如梭,眨眼之間,就已過去了十八天之久,半個月的激烈混戰,將壽春這座昔日的淮南堅城,徹底變成了焦黑的廢墟……
    城牆之上處處是猙獰的豁口,女牆坍塌過半,焦黑的牆體上,凝固著一層又一層暗紅發黑的血痂,在寒風中散發著鐵鏽與腐敗混合的惡臭。
    十八個日夜不休的慘烈攻防,漢軍也付出了自伐魏以來攻城戰中最為慘痛的代價。
    三千將士的屍骨永遠留在了壽春城下,另有六千餘人重傷致殘,徹底失去了作戰能力。
    然而,漢軍的損失固然慘重,城中的魏軍卻已然瀕臨崩潰,無休止的消耗戰,幾乎榨幹了曹休手中最後一絲兵力……
    魏軍步卒傷亡殆盡,不足兩千,僅剩的千餘騎兵亦是人馬俱疲,再也無法組織起一次像樣的反擊……
    城樓的指揮所內,曹休疲憊地癱坐在一張沾滿血汙的胡凳上,仿佛渾身都沒了氣力。
    他身上的甲胄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劃痕與裂口,臉上、手上滿是早已幹涸的血跡,與新滲出的血水混在一起,猶如從血池中爬出的惡鬼。
    連續數日的不眠不休,讓他的雙眼布滿了蛛網般的駭人血絲,眼眶都深深凹陷下去,透著一股死氣……
    “都……都督!”
    一名校尉踉蹌著衝了進來,他的半邊臉都被鮮血糊住,幾乎看不清麵目,聲音帶著撕心裂肺的哭腔。
    “北門……北門被丁奉那廝攻破了!他帶著人像瘋狗一樣衝進城來!東麵的城牆……也塌了一大段,魏延那個瘋子親自帶隊,不顧傷勢,正在跟我們巷戰!”
    曹真站在曹休身側,同樣渾身浴血。
    他用一柄已經卷了刃的環首刀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胸膛劇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聽到這個消息,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露出一抹慘然的苦笑。
    “守不住了……都督,我們……敗了。”
    帳內的氣氛死寂得可怕,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與遠處隱約傳來的越發清晰的喊殺……
    良久,曹休緩緩地站了起來。看向一旁的曹真,那雙充血的眼眸裏,卻出奇地平靜。
    “子丹!”
    曹休沙啞著開口,聲音仿佛被粗糲的砂紙打磨過一般。
    “你走吧。”
    “我不走!”
    曹真猛地抬起頭,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獅子,激動地咆哮起來。
    “都督!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我們兩人就一起死在這壽春城,為大魏流盡最後一滴血!”
    “糊塗!”
    曹休厲聲喝道,一步步走到曹真麵前,那雙死寂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迸射出駭人的光芒。
    “你我盡死於此,於國何益?你必須殺出去,北上譙郡!臧霸的大軍已在南下途中,你務必要找到他,穩住青徐防線!這是我大魏在南線最後的希望!你聽明白了嗎!”
    “我不!”
    曹真固執地搖著頭,淚水混著血水、汗水一道滑落,滿臉的猙獰與不甘……
    “我做不到!曹文烈!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要走,我們一起走!”
    “這是命令!”
    曹休的聲音陡然拔高!
    “那荀攸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你以為我們能一起走?不!我們隻會一起死!你若還認我這個都督,還尊陛下之命,就必須走!為曹家,為大魏,保留這最後的火種!”
    曹真聞言,身體劇震,他看著曹休決絕的眼神,知道再無轉圜餘地。
    他胸中湧起一股巨大的悲憤,猛地“鏘”的一聲拔出腰間的環首刀,毫不猶豫地橫在頸前,鋒利的刀刃瞬間割破了皮膚,滲出了一道鮮紅的血線。
    “曹文烈!你若逼我獨活,我曹真這便自刎於此,黃泉路上,我等你!”
    看著眼前寧死不願獨活的曹真,曹休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至極的情緒,有欣慰,有不忍,更多的卻是深入骨髓的悔恨。
    若當初在合肥再謹慎一些,若……可這世上,又哪有那麽多的如果。
    他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曹真,眼神變得逐漸堅定,向曹真身後的幾名親衛悄悄使了個眼色。
    那幾名親衛與一直跟隨著曹休,對他忠心耿耿,瞬間會意,猛然撲上,從身後死死抱住了曹真!
    “曹文烈!你做什麽!放開我!放開!”
    曹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狀若瘋虎地奮力掙紮著,但他猝不及防之下又怎能敵得過數名身強力壯的親衛的合力禁錮?
    曹休走到他的麵前,伸出那隻布滿傷痕和血汙的手,輕輕地、溫柔地為他擦去臉上的血淚,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暖意。
    “子丹,好好活下去……為大魏……也為了我們死去的阿叔……”
    話音未落,他的手掌已經化為手刀,用盡全身氣力,狠狠劈在曹真的後頸之上!
    “呃……曹文烈……”
    曹真雙眼猛地一翻,隻覺得天旋地轉,悶哼一聲,身體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眼看曹真昏厥倒地,曹休隨即轉頭看向身側的蔣濟,鄭重道:“子通!子丹就拜托你了,務必要將他帶往徐州與臧霸匯合!”
    蔣濟聽到曹休的話語,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後,他恭敬地拱了拱手:“請都督放心,濟定會完成任務,您……保重!”
    “子通!從東門突圍!那裏是魏延的地盤,他新敗重傷,尚未痊愈,或許會有一線生機!我會拚盡全力為你們衝開一條血路,記住,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也要把子丹安全送到譙郡!”
    “喏!”
    曹真的親衛們含著熱淚,重重叩首,旋即架起昏迷的曹真,匯合僅存的騎兵,由蔣濟所領,頭也不回地向北門衝去。
    “接下來,該我們了。”
    曹休緩緩轉身,環視著身邊僅存的士卒。
    “眾將士,隨我衝鋒!為子丹殺開一條血路!我與爾等共生死!”
    “喏!”
    最後的千餘魏軍殘兵,發出了生命中最後的咆哮。
    與此同時,隨著曹真一行的突圍,他們已經被丁奉領軍團團包圍,速度越來越慢,要知道,騎兵一旦徹底停滯,就不可能再是步卒的對手,他們必須衝起來,才有一線生機!
    “殺!幫我們的兄弟殺出一條路來!”
    “殺!”
    在曹休的帶領下,這支殘破的軍隊就好像一頭遍體鱗傷、陷入絕境的猛虎,迎著從東麵缺口洶湧而入,向漢軍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他們放棄了所有防守,放棄了所有陣型,隻是用身體,用刀槍,用牙齒,去撕咬每一個擋在麵前的敵人,竟然真的帶著殘兵為為突圍的曹真、蔣濟一行殺出了一條血路!
    “呀!殺!”
    曹休作為魏國宗親宿將,武藝本就不凡。更何況此刻的他徹底拋卻了生死,進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手中環首刀猶如一道死亡的旋風,一時間竟無人可擋!
    “噗嗤!”
    “鐺!”
    隻見他一刀將一名漢軍士卒劈成兩半,溫熱的髒器和鮮血濺了他滿身,他卻毫不在意,接著反手橫刀,精準地格擋住從側麵陰影中突然刺出而來的一柄長刀!
    “魏文長!這次就做個了斷!”
    曹休看清來人,正是傷勢尚未痊愈的魏延,不禁怒吼一聲,刀勢更猛,更加瘋狂!
    “曹文烈,別小瞧了你魏爺爺!”
    魏延嘿然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凝重。
    他並未與徹底瘋狂的曹休硬拚,而是身形一閃,側身躲過曹休勢大力沉的一刀,順勢向前一步,直接欺入了曹休的懷中!
    然而讓魏延沒有想到的是,曹休根本沒有去躲避,甚至沒有格擋,主動迎了上來!
    “噗嗤!”
    魏延的環首刀毫不費力地刺入了曹休的腹部,可不等他抽出,曹休便死死地鉗住了他的持刀手臂,與此同時,曹休手中環首刀高舉,怒劈而下!
    “不好!”
    魏延大叫一聲,心知不妙,連忙奮力扭動身體,試圖甩開曹休,竭力後退。
    “噗嗤!”
    刀鋒落下,魏延雖然避竭力躲避,開了要害,卻依舊在右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呀!”
    魏延剛剛躲過這搏命一刀,曹休卻像是感覺不到腹部的劇痛,再次怒吼著衝了過來,手中環首刀瘋狂舞動,完全放棄了防禦,每一刀都是奔著兩敗俱傷而去。
    一時間,竟打得本就負傷的魏延節節敗退,左突右支,轉眼間身上又添數道傷口,已是強弩之末。
    “死吧!”
    曹休縱身躍起,一刀劈下!
    “曹休!你休要猖狂!”
    “鐺!”
    魏延怒吼一聲,勉力格擋,但舊傷未愈,氣力不濟,根本擋不住這當頭一刀,眼看便要被曹休斬於刀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從側翼混亂的戰團中殺出,手中一杆長槍悄無聲息,卻快如閃電,直取曹休後心!
    “不好!”
    “噗嗤!”
    冰冷的槍尖輕易貫穿了殘破的甲葉,透胸而出!
    這一槍,精準,狠辣,致命,時機更是絕妙,正是從南門趕來,一直冷靜觀察戰局的陸遜,陸伯言。
    他看準了曹休與魏延死鬥,縱身躍起,再無躲避可能的瞬間,趁亂偷襲,一舉建功,直接刺穿了曹休的左肺!。
    “陸……伯言……你這……鼠輩!”
    曹休的身體猛地一僵,腹部與後心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口中鮮血狂噴,那雙充血的眼眸卻死死地盯著偷襲得手的陸遜,仿佛要將他的樣子刻進靈魂。
    “曹文烈,你……累了!”
    陸遜的聲音很輕,卻如同死神的宣判。
    “給我殺!”
    周圍的漢軍士卒見狀,立刻蜂擁而上,無數刀槍斧鉞齊齊落下,瞬間將曹休高大的身軀淹沒!
    “呀!”
    曹休奮力抵抗,但又身中數刀,不禁身軀微震,搖晃了兩下,卻仍舊死死地盯著陸遜,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但是隨著鮮血的急速流逝,他眼中最後一絲神采也迅速黯淡了下去……
    魏國宿將,徐揚都督,曹休曹文烈,身隕壽春城……
    與此同時,曹真被數百騎兵護著,在蔣濟的帶領下,從曹休用生命殺出的通道中一路向北,衝破了漢軍的圍堵,直奔譙郡而去。
    當荀攸、法正、龐統登上壽春的城樓時,城中的戰鬥已經基本結束。
    城中四處火起,濃煙滾滾,那是魏軍在最後時刻焚燒的糧倉在燃燒……
    但漢軍的旗幟終究還是在飄揚在了壽春的城頭。
    三位謀士默默地注視著這座燃燒的城市,神色複雜。
    他們終於拿下了壽春,但這半月的激戰,他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終於將這顆釘子徹底拔除。
    淮南,自此重歸漢土,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風暴,正在從北方的青徐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