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孫權蹤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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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弁韓最南端,狗邪國。
    海風裏裹挾著鹹腥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血氣,狠狠地拍打在城頭。
    曹彰身披重甲,立於其上,目光越過腳下翻湧的波濤,投向那片茫茫無際的晦暗大海。
    三韓已滅,數十萬的人口與無盡的牛羊牲畜,即將成為他燕國賴以續命的鮮血,可他心中的鬱結之氣,卻並未因此消散分毫……
    這場勝利來得太輕易,這片土地上的抵抗,在他看來與屠宰一群牲口沒什麽兩樣,並不能洗刷鄴城之下的恥辱,也無法撼動高坐於長安龍椅之上的那位分毫。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副將戴淩押著一個身形瘦小、皮膚黝黑的男人快步走來。
    那人穿著一身磨損得起了毛邊的絲綢,眼神卻透著商賈特有的精明與圓滑,隻是此刻這份精明被濃濃的恐懼所取代……
    “將軍,此人是常年往來於遼東與海外諸島的商旅,據他說……有樁奇聞,與那江東孫氏有關!”
    “孫氏?”
    曹彰緩緩轉過身,那雙虎目中閃過一絲不屑與厭煩,仿佛聽到了一個早已腐爛的名字。
    “孫權不是早就自焚於吳縣了麽?一具焦屍,還有何奇聞?”
    那商旅被曹彰的氣勢所懾,雙腿一軟,當即跪倒在地,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將軍容稟!小的……小的不敢欺瞞將軍!那孫權……他沒死!非但沒死,如今還在大海東麵的倭國,當上了一國之主!”
    “什麽!”
    此言一出,戴淩與費曜皆是麵露驚愕,曹彰更是眉頭緊擰,眼中殺機一閃而過,冰冷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你再說一遍?”
    商旅嚇得魂飛魄散,卻也隻能將自己道聽途說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
    他那帶著濃重遼東口音的講述,為在場的燕國將領們,徐徐展開了一幅波瀾壯闊,卻又令人匪夷所思的畫卷。
    故事,還要從章武六年說起……
    那一年,吳縣城破,烈焰焚天。
    當劉瑁與曹操的大軍殺奔孫府時,隻看到了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所有人都以為孫權已葬身於此,連曹操與劉瑁都默許了這個結局。
    然而在那場漫天大火的掩護下,一支不足兩千人的殘兵,在呂岱、徐盛、潘璋等將領的護衛下,從西門殺出,趁著夜色與混亂,一頭紮進了茫茫無際的東海……
    那是一場與天爭命的逃亡。
    海上的風暴遠比劉瑁的兵鋒更加無情。墨色的巨浪如山巒般一次次將渺小的船隻拋向半空,又狠狠砸下。
    船隻的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散架,船艙內,傷兵的呻吟與風浪的咆哮混雜在一起,絕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再有敢言亂軍心者,這就是下場!”
    潘璋手持環首刀,一腳踹開一個試圖鼓噪嘩變的士卒,刀鋒帶起一串血珠。
    他雙目赤紅,如同看管羊圈的惡犬,用最直接的血腥維持著最後的秩序。
    船舵處,徐盛雙眼布滿了血絲,嘴唇幹裂,嘶啞著喉嚨對著同樣疲憊不堪的江東士卒嘶吼著,指揮他們與巨浪搏鬥。
    這位年輕的江東虎將,幾乎將畢生所學都用在了這場九死一生的航行上……
    船艙內,孫權,這位曾經的江東之主,就那麽靜靜地坐在艙內,一臉慘白。
    從窗邊刮來的海風吹亂了他的紫發,他卻恍若未覺,那雙碧色的眼眸裏,隻剩下死寂般的平靜,吳縣的火光,兄長的基業,父親的榮耀,都在他身後化為了灰燼……
    “主公,我們還剩下最後三日的淡水與口糧了……”
    呂岱的聲音沙啞而沉重,他走到孫權身後,將一件幹燥的披風搭在他身上。
    孫權沒有回頭,隻是望著那片一望無際的虛無,輕輕地問:“定公,你說……這大海的盡頭,到底有什麽?”
    呂岱沉默了,他想說些鼓舞士氣的話,可是在這片汪洋之上,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隻能沉聲道:“主公在哪,我等便在哪,大海的盡頭,便是我等的歸宿……”
    他們不知道歸宿在何方,但他們別無選擇,隻能向前。
    就這樣,這幸存的江東軍也不知在海上漂流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將葬身魚腹之時,一片黑色的海岸線,終於出現在了海天盡頭!
    “陸地!是陸地!”
    船上爆發出劫後餘生般的歡呼。
    當他們踉踉蹌蹌地踏上那片陌生的土地時,兩千人的隊伍隻剩下了八百人,而且個個麵黃肌瘦,形同旱魃……
    這裏,是倭國九州南部的狗奴國。
    他們的到來幾乎立刻引起了當地人的警惕,數百名手持簡陋鐵器、身上繪著扭曲圖騰的狗奴國武士將他們團團圍住,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呼喝。
    殘存的江東士卒下意識地結成了軍陣,盡管疲憊不堪,但那深入骨髓的軍紀仍在。
    他們手中殘破的刀劍與身上殘存的甲胄,與那些幾乎還處於奴隸製時代的土著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一個看上去年紀頗大的土著走了出來,他身上掛著些貝殼和獸牙,似乎是個頭目。
    他仔細上下打量著這群不速之客,又看了看他們身後那幾艘遠比倭人船隻高大堅固的海船,試探著問道:“你們……是韓人?”
    他的口音奇怪,但終究是漢話,畢竟如今的倭國與三韓一直有所往來,因此有這樣一個操持著奇怪口音的土著並不奇怪。
    “不。”
    孫權緩緩從人群中排眾而出,他身上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錦袍,依舊掩不住他一方之主的威儀。
    “我乃大漢將軍,奉天子之命出海巡視,不幸遭遇風暴流落至此。此地是何地?此地之主又是何人?我們可以幫助你們,打仗!”
    他並未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隻是抬出了一個足以震懾這些化外之民的“大漢”威名。
    在孫權的解釋下,他們很快就被帶進了狗奴國的國都,見到了一位身材矮胖、臉上塗滿油彩的男人,那便是狗奴國的國王,卑彌弓呼確實叫這個名字)。
    卑彌弓呼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這群天外來客,他既畏懼他們手中鋒利的兵器,又貪婪地覬覦著那些武器與停靠在岸的巨大海船。
    “爾等,是從大漢而來?”
    國王尚未開口,他身旁一個身材高瘦、眼神陰冷的男人卻先一步發問了。
    這個男人沒有塗抹油彩,穿著一身相對整潔的麻衣,氣勢上竟隱隱壓過了國王,似乎他才是執掌狗奴國真正的主人一般,他便是狗奴國實際的主宰者,狗古智卑狗這都是查過的,小日子的史實)。
    呂岱輕輕眯起了眼睛,他湊到孫權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道:“主公,恐怕這位,是此地的曹孟德啊……”
    孫權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他完全沒有理睬那個陰冷的男人,而是徑直對著王座上的卑彌弓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尊敬的王,我等雖為大漢之臣,但歸途已斷,如今隻求一處容身之地。我,以及我麾下這八百名百戰之士皆願為您效力,為您掃平一切敢於違逆您的敵人!”
    “碰!碰!”
    卑彌弓呼的心開始瘋狂地跳動。
    他名為國王,實則處處受製於身為大官的狗古智卑狗,早已心懷不滿。
    孫權這番話,精準地擊中了他內心最渴望的地方,他仿佛看到了一條擺脫傀儡身份的道路。
    “將軍……這些人隻有八百,不如收下?”
    卑彌弓呼轉向狗古智卑狗,用商量的語氣問道,眼中卻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期盼。
    “將來也可以用作與邪馬台國作戰的消耗品,您看如何?”
    狗古智卑狗冷冷地瞥了一眼孫權,又看了看滿臉渴望的國王,最終發出一聲冷哼。
    “哼……區區八百人,就聽國主的吧……”
    就這樣,孫權帶著他的八百江東子弟,在狗奴國都城旁的一處廢棄村落裏安置了下來,並被授予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官職。
    當夜,在臨時搭建的木屋裏,昏黃的火光映照著孫權與呂岱的臉。
    “主公,那狗古智卑狗,對我們戒心極重。”
    呂岱憂心忡忡地說道。
    “無妨。”
    孫權卻顯得異常平靜,他將一塊烤得焦黑的獸肉撕下,慢慢咀嚼著。
    “定公,你可知此地所謂的國家,是何模樣?”
    呂岱搖了搖頭。
    “我今日仔細觀察,又向那些送糧的土人打探過了。”
    孫權的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
    “此地所謂一國,最多的也不過數千戶,萬餘人罷了,兵不過千,甲胄不全,陣法不通,與我江東一個大縣的豪強無異!而這樣的國家,在這片島嶼上,據說有數十上百個!”
    他站起身,走到屋外,望著天邊那輪殘月,張開了雙臂。
    “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孫仲謀啊!”
    他的笑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充滿了壓抑許久的瘋狂與野望。
    “劉瑁、曹操!你們將我從中原趕了出來,以為我孫氏基業就此斷絕!卻不知是給了我一片更廣闊的天地!”
    “我便先將此地一統,聚百萬之民,練十萬之兵!待我席卷整個倭國,再殺回中原!屆時,我定要讓你們,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