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仲達毒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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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武九年,冬。
    盧龍塞下的血肉磨坊已經持續了整整半年,曾經青翠的山穀早已被鮮血浸染成暗沉的赭褐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混雜著腐臭與鐵鏽的腥氣。
    由於漢軍苦攻半年無果,無奈之下,劉瑁隻得命令張遼從北向東進攻,繞過盧龍塞,從塞外入幽州,與東部鮮卑宇文部展開了糾纏。
    與此同時,燕軍大寨。
    “咳……”
    “咳……咳咳!”
    “救救我……水……給我水……”
    連續不斷的苦戰與關前堆積如山的腐屍,終於催生出了比刀劍更可怕的敵人……
    瘟疫,如一個無形的幽靈,在燕軍的營寨中悄然蔓延。
    起初隻是零星的士卒發熱、嘔吐、渾身乏力,但很快,病倒的人越來越多,營中終日回蕩著痛苦的呻吟與絕望的咳嗽,仿佛整座大營都變成了一座緩慢死去的人間地獄。
    “都督!瘟疫已經控製不住了!軍中醫官束手無策,再這樣下去,不等漢軍攻破關隘,我們自己就要先崩潰了!”
    曹真甲胄上沾著泥汙,雙目赤紅地衝入司馬懿的帥帳,臉上滿是焦急與恐慌。
    此時的司馬懿,臉上蒙著一塊布,依舊不慌不忙的擦拭著他那柄從不離身的佩劍。
    他的動作一絲不苟,緩慢而專注,仿佛帳外那令人心悸的哀嚎與他無關,也仿佛這柄劍才是世間唯一值得他關注的東西。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裏,看不到絲毫的驚惶,隻有一片令人膽寒的冰冷。
    “子丹,慌什麽。”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與帳外的慘狀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人死,是為國盡忠。但即便是死了,也能為大燕,盡最後一份力。”
    “都督的意思是……”
    曹真心頭猛地一顫,一個無比可怕的念頭湧上心頭,讓他不寒而栗!
    “傳令下去。”
    司馬懿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那笑容比窗外的寒風還要冷酷。
    “將所有病死的士卒,用投石車,給城下的漢軍送過去。劉瑁不是喜歡攻城嗎?我司馬懿便送他一份大禮!”
    “這……這……此舉有傷天和啊!都督!”
    曹真駭然失色,聲音都變了調。
    “天和?”
    司馬懿冷笑一聲,將擦拭得雪亮的長劍“鏘”的一聲歸入鞘中。
    “若此戰敗,我等皆為待死之人,還在乎什麽天和?能拖著劉瑁的大軍一同下地獄,才是快事!”
    於是,翌日,正在輪番攻城的漢軍將士們驚恐地發現,從盧龍塞上拋下來的,不再是滾木礌石,而是一具具腫脹腐爛、散發著惡臭的屍體……
    起初,漢軍並未在意,隻當是燕軍在絕望之下的泄憤之舉。
    但幾日之後,同樣的症狀,開始在漢軍營中蔓延開來。瘟疫的陰影,終於籠罩了這支不可一世的無敵之師……
    更讓劉瑁心膽俱裂的是,他麾下最倚重的兩員大將,彭國公張任與安西將軍霍峻,也相繼病倒,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司馬懿……你敢行此歹毒之事!朕若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劉瑁帶著麵巾,看著病榻上二人痛苦的麵容,滿腔怒火幾乎要將理智焚燒殆盡。
    他已經急令醫學院張仲景星夜兼程趕赴幽州救治,但這需要時間……
    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迅速撤離這片已經被感染的地方,在薊城重新隔離等待張仲景的救治,同時再將幽州整個隔離起來,才能斷絕瘟疫傳播的可能。
    “陛下!不能再打了!”
    中軍大帳內,田豐一臉無奈,望著帳外不斷被抬走的病卒,皺著眉頭道。
    “瘟疫凶猛,遠勝刀兵!我軍將士多為關中、河南、河北人士,不耐幽州嚴寒,水土不服本就折損戰力,如今疫病橫行,軍心浮動,若再強攻,恐有崩潰之危啊!”
    田豐身側,法正、龐統兩人低頭不語,其中法正雙拳緊握,那張向來陰狠自信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無力感。
    他可以算計人心,可以布置殺局,卻無法與這看不見摸不著的瘟疫抗衡……
    龐統更是一臉的不甘,他早已安排妥當,若一切按計劃,最遲十天後,漢軍就可以攻破盧龍塞,兵進遼東,可這一切都被這該死的瘟疫破壞了!
    劉瑁無奈地坐在帥位上,臉色鐵青。
    他看著帳下眾將一個個憂心忡忡的麵龐,聽著帳外此起彼伏的咳嗽與呻吟,一股滔天的怒火與屈辱感在胸中翻騰。
    他從未想過,自己一統天下的步伐,竟會被疫情阻擋!
    “傳令下去,全部士卒分發口罩,所有入口的水必須煮沸才能飲用,所有垃圾和死去的屍體原地焚燒!”
    他猛地一拍帥案,聲音因憤怒急切而微微顫抖。
    “另外,給仲景先生傳信,讓他再快一些!同時疏散薊城全部百姓,將薊城徹底隔離,為大軍騰出隔離空間!”
    “喏!”
    然而,司馬懿作為始作俑者,又豈會輕易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就在漢軍大隊人馬準備緩緩撤離這片戰場時,身後那座沉寂了數日的盧龍塞關門突然大開,張合親率養精蓄銳的燕軍精銳,朝著漢軍的後隊掩殺而來!
    劉瑁看著衝擊而來的燕軍冷哼一聲,顯然對此早有準備。
    “張儁乂!休得猖狂!張飛爺爺來會會你!”
    一聲雷鳴般的暴喝,張飛手持長矛,一馬當先,率領著麾下府兵迎了上去。
    他本就是幽州人士,麾下士卒也有不少是本地人,對氣候適應,又因駐紮在外圍,並未被瘟疫大規模傳染,正是最為適合的斷後隊伍。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槍矛相交,火星四射。
    張合隻覺一股巨力傳來,虎口發麻,心中暗驚。
    雙方隊伍立刻展開了激烈的廝殺,而劉瑁的大軍也趁機加快了向薊城方向撤離的速度。
    就在這時,劉璝一臉嚴肅地策馬奔來,在他身邊急聲道。
    “陛下!在遼西走廊警戒的斥候被擊潰了,陽樂城的飛鴿剛剛傳回急報,一支數萬人的騎兵繞過陽樂,旗號不明,但方向直指我軍,應是曹彰!”
    劉瑁的眼睛遽然一跳,心頭一沉。
    好個司馬懿,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一環扣一環,這是要將自己置於死地!
    “立刻傳書文遠,不要和宇文部糾纏了,立刻來援!再命文長擴大前鋒的搜索半徑,小心曹彰的奇襲!”
    “喏!”
    劉瑁話音未落,一聲驚天動地的呐喊,就突然自他們前方響起,仿佛平地驚雷!
    “活捉劉瑁,封萬戶侯!”
    隻見一支精神飽滿、裝備精良的燕軍騎兵,有如神兵天降,從一側的山穀中猛衝而出,像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地捅進了漢軍鬆散的行軍隊形之中!
    直到此時,沿途報警的漢軍哨探此時才堪堪趕到,顯然曹彰自遼西走廊突破後,就一路疾行,未曾停歇片刻,為的就是打一個時間差,讓劉瑁來不及部署防守!
    為首大將,手持一柄長槊,騎著一匹神駿的黃驃馬,威風凜凜,正是被司馬懿雪藏至今的燕軍大將,曹彰!
    “敵襲!敵襲!”
    麵對後有張合追擊,側有曹彰突襲的雙重夾擊,再加上疫情的肆虐,使得本就處在撤退中的漢軍陣腳大亂。
    “曹子文,休要猖狂!魏延來也!”
    魏延怒吼一聲,拍馬舞槍,迎向曹彰。
    “哈哈哈!魏文長,就憑你,擋不住我!”
    曹彰見獵心喜,放聲大笑,手中長槊如出海蛟龍,直戳魏延腹心!
    “我魏延不怕你!”
    魏延橫槍格擋,擋住了刺向腹心的一槍後與曹彰瞬間戰作一團,殺得難解難分。
    但隊伍中那數以萬計的傷員和疫病患者,在如此混亂的戰局中,顯然無法帶走了。
    他們不僅拖慢了全軍的速度,而且還有可能加快疫情傳播的速度,看著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的袍澤,劉瑁心如刀割,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就在這時,一個遮掩了口鼻的將領突然衝出,在劉瑁馬前躬身行禮,聲音嘶啞卻堅定。
    “陛下!請將所有傷員和患了疫病的弟兄留下!由屬下率領斷後,請您盡快領軍撤離!屬下保證,一定用命為大軍拖住他們!”
    劉瑁定睛一看,正是霍峻手下大將,申儀。他的臉色已經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顯然也已染病……
    申儀眼下之意顯而易見,這些留下斷後的兄弟沒有一個可以再活著回來了……
    劉瑁看著他決絕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最終沉重地、輕輕地點了點頭,“那,就拜托你了,申將軍,來年的烈英殿上,朕親自為你祭祀!”
    “請陛下,放心!”
    申儀重重抱拳,隨即縱馬直奔撤退隊伍的最後,那裏是疫病患者的隔離區。
    “弟兄們!我是霍峻將軍的副將,申儀!”
    他嘶聲高喊起來,聲音嘶啞卻依舊傳遍了整個後軍。
    “現在狗娘養的司馬懿不讓我們走!他派了大將曹彰來阻截我們!你我現在都患了疫病,留下來是死,跟著走也會傳染同袍,拖累大軍!因此,我,留下了!
    格老子滴!老子決定在死前,幹他一票大的!願意隨老子殺人的,都給老子站起來!實在沒力氣的,等殺了敵人,我們一同赴死,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哈哈哈!將軍說得對……咳……反正都是死,不如拉幾個墊背的!幹他……咳……娘的!”
    “咱們漢軍……咳……沒有孬種!”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龜孫……看老子不弄死他們!”
    那些還在發燒、咳嗽的漢軍士卒在同袍的攙扶下一個又一個的站了起來,拿起自己的武器,臉上沒有一絲對死亡的恐懼,隻有洶湧的戰意與光榮就義的從容!
    “兄弟們!還有力氣的,隨我,殺!”
    申儀長槍一指,率領著這支由赴死者組成的軍隊列陣,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迎向了曹彰的精銳騎兵,為魏延的撤退創造了機會。
    而後,他們堅決地執行著命令,用生命為漢軍主力拖延了寶貴的時間……
    等到張合殺到時,漢軍主力已經盡數撤離,隻留下一地的屍體和申儀那支全軍覆沒的斷後部隊,燕軍大勝……
    “儁乂!你來了!快!隨我追擊,趁他病,要他命!”
    曹彰一時間殺得興起,看著狼狽逃竄的漢軍,振臂高呼了起來:“將士們!隨我追!今日,定要取下劉瑁的狗頭!”
    “子文將軍不可!”
    張合見狀連忙策馬趕至曹彰身邊,急聲勸阻,“我軍主力也多數身染疫病,正在醫治,而漢軍雖敗,但精銳猶存,法正、龐統之流更是詭計多端,窮寇莫追,恐有埋伏啊!”
    “儁乂將軍多慮了!”
    曹彰大手一揮,輕蔑一笑。
    “漢軍如今多數兵卒皆染疫病,如何是我這如狼似虎的天地騎對手?如今正是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最好時機!此等不世之功,豈能放過?你若懼怕,便在此等候,看我如何取下劉瑁首級!”
    說罷,他不再理會張合,率領著萬餘燕軍,沿著漢軍逃竄的路線,瘋狂追擊,張合無奈,唯恐曹彰有失,隻得率部緊緊跟上,繼續向西追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