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斜斜砸在鏡湖西岸警戒線的鐵皮棚頂，林曉的衝鋒衣肩頭洇出深色水痕，卻渾然不覺。她盯著張警官手中的檢測報告，鐵皮棚縫隙漏下的雨水正沿著報告邊緣蜿蜒，在“鉈濃度超標18倍”的字樣上暈開淡藍的洇痕——與2003年她在沈家老宅地窖發現的骨瓷碗底熒光如出一轍。
    “省廳在製藥廠舊址的滲水井裏，撈出了1966年的墮胎藥瓶。”張警官的聲音混著鐵皮棚的漏雨滴答聲，平板電腦屏幕上，鏡湖周邊的紅色汙染區像道正在潰爛的傷口，“玻璃瓶上的生產日期，和湖心島嬰兒骸骨的死亡時間完全吻合。”
    鐵皮棚外，挖掘機的轟鳴聲突然變調，鋼爪碾碎青磚地基時，帶出半截生鏽的搪瓷牌，“沈家婦科聖手”的字樣已被鉈鏽侵蝕，卻仍能看清右下角的“陳墨 1966”簽名。林曉的指甲掐進掌心：“當年他作為環保科長，親手批了沈家的‘醫療廢物無害化處理’方案——所謂的‘無害化’，就是把含鉈的胚胎殘骸倒進鏡湖。”    “他在用汙染治理的名義，往湖裏倒更多的鉈。”林曉的視線掠過鐵皮棚縫隙，鏡湖水麵此刻泛著詭異的寶藍色，那是鉈元素在水體中遷移的熒光反應，“2001年沈明修臨終時，反複說‘珍珠要回家’，其實是說第十三具胚胎的基因，才能激活湖底的淨化裝置。”
    檢測室的鐵門“咣當”撞在鐵皮棚上，陳博士抱著岩芯樣本衝進來，防水靴底的鏡湖泥在地麵拖出齒輪狀痕跡：“地下河監測井的鉈濃度突破臨界值！”他將岩芯摔在鐵皮桌上，黑色淤泥裏嵌著半枚乳牙，齒根處的鉈結晶在應急燈下發亮，“按照2008年建立的水動力模型，汙染前鋒48小時內必達下遊鎮。”
    “啟動應急供水車，通知學校停課。”林曉抓起衛星圖像衝向門口，卻被環保組織的劉律師攔住。劉律師的雨傘還在滴水，傘骨上凝結的水珠在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卻照不亮他手中的環評報告：“我們在省檔案局的蟲蛀檔案裏，找到了1966年的審批黑幕。”他抖落報告上的樟腦丸碎屑，泛黃紙頁間飄落一張黑白照片——年輕的陳墨站在沈家老宅前，手中捧著的繈褓上，“沈初瑤”三個字的刺繡被鉈鏽染成淡藍。
    “這是當年的開工儀式。”劉律師的手指劃過照片背景，鏡湖湖心島的老槐樹在1966年的膠片裏顯得格外茂盛，“陳墨懷裏的嬰兒不是別人，正是用鉈中毒胚胎基因培育的第一代淨化體——也就是你的克隆體姐姐。”
    林曉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小葡萄的視頻通話接通，背景是鎮立中學圖書館的木質書架，黴味混著舊書的油墨味從揚聲器溢出：“媽媽，我在《校史年鑒》裏找到爸爸的畢業照了！”鏡頭搖晃著對準1985年的泛黃合影，陳墨穿著白大褂站在實驗室台前，手中試管裏的液體泛著與鏡湖相同的寶藍色，“他旁邊的標簽寫著‘鉈元素胚胎富集實驗’，和我的體檢報告……”
    “和你的眼睫毛檢測結果一樣。”林曉的聲音突然哽咽，圖書館頂的吊扇在視頻裏投下晃動的陰影，恰好遮住小葡萄左眼下的淺褐斑點，“還記得爸爸總說‘小葡萄的眼睛像鏡湖的星星’嗎？那不是誇獎，是說你的眼睫毛裏，藏著能中和鉈毒的特殊蛋白。”
    檢測員的驚叫打斷對話，他抱著顯微鏡照片衝出臨時實驗室，防滑靴在濕滑的鐵皮地麵打出滑：“湖心島骸骨群的第十三具胚胎找到了！”照片裏，嬰兒骨骼手腕處的珍珠手鏈壓痕清晰可見，骨骼截麵的鉈結晶在冷光下排列成齒輪形狀，“第十二具刻著‘林曉’，第十三具……”
    “刻著‘葡萄’。”林曉接過照片，指腹撫過骨骼肋骨內側的刻痕，突然想起2004年女兒落水後，手腕上莫名出現的淤青——原來那是命運的印記，“沈家從1966年開始，用鉈中毒胚胎的基因培育克隆體，每代都是前一代的淨化工具，而你……”她望向視頻裏小葡萄驚恐的眼睛，圖書館外的冷雨正在敲打玻璃窗，“是第十三塊，也是最後一塊封印磚。”
    張警官的對講機突然劈啪作響，潛水員的聲音混著氣泡聲傳來：“湖底發現環形金屬管道！管壁刻著‘1966年4月15日 第一具胚胎沉湖’，坐標指向沈家老宅地下三層——”通訊突然中斷，隻剩電流雜音與鏡湖的浪聲重疊。
    “那裏是製藥廠的胚胎處理室。”林曉展開陳墨的日記，1966年10月5日的頁麵被水漬洇濕，“09號胚胎死亡，啟動珍珠計劃，提取10號胚胎的c1r12基因”的字樣下，畫著與湖底青磚相同的歸心紋，“每年4月15日鏡湖結冰，不是因為氣候，是沈家在紀念第十三具胚胎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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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葡萄的視頻突然切換成拍照模式，閃光燈照亮鏡湖水麵：“媽媽，湖底的磚在發光！”手機鏡頭裏，十二塊青磚正在自動拚接，磚麵的“沈初瑤”刻痕與小葡萄的掌紋嚴絲合縫，而第十三塊磚的位置，正緩緩升起她的倒影，“磚上的字拚成了‘陳墨是凶手’！”
    冷雨在此時突然轉急，鐵皮棚頂的雨聲蓋過了遠處挖掘機的轟鳴。林曉看著視頻裏女兒被雨水打濕的劉海，突然注意到小葡萄左眼下的斑點已變成淡藍色——那是鉈元素開始富集的標誌，與2006年廣東韶關鉈中毒事件的臨床表現分毫不差。
    “劉律師，把這些證據整理好。”她將乳牙盒拍在鐵皮桌上，銀質鑰匙與桌麵碰撞，發出齒輪轉動般的輕響，“沈家的‘鏡眼傳說’不是詛咒，是工業犯罪的遮羞布。而陳墨……”她望向鏡湖，水麵的寶藍色熒光正在增強，如同無數小燈盞在湖底亮起，“他不僅是幫凶，更是整個汙染鏈條的設計者。”
    張警官的手按在她顫抖的肩上，警徽在鐵皮棚的漏光中閃爍：“省廳的突襲隊已經到位，沈家老宅地下三層的金屬門……”他指向雨幕中隱約可見的廢墟，生鏽的門楣上，“第十三號淨化艙”的字樣正被雨水衝刷，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胚胎編號，“潛水員說門後有十二具玻璃罐，裏麵是前十二代淨化體的基因樣本。”
    檢測室的警報突然響起，培養箱裏的骨瓷碗劇烈震動，碗底的密文在冷光下顯形：“致第十三代：用你的血喚醒歸心紋，鏡湖將歸還所有被沉湖的哭聲。” 林曉認出那是1966年沈家製藥廠廠長的字跡，每個筆畫裏都嵌著細小的鉈結晶。
    雨幕中，小葡萄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警戒線邊緣，她舉著從圖書館找到的舊地圖，雨水順著地圖邊緣滴落，在地麵匯成小小的鏡湖：“媽媽，地圖上的湖心島標著‘第十三號淨化艙’，而沈家老宅的地基……”她的手指劃過地圖上的齒輪圖案，“是打開艙門的鑰匙。”
    冷雨浸透了林曉的衣領，卻不及她此刻心中的寒涼。她看著女兒在雨中的身影，終於明白沈家祖譜裏被燒毀的最後一句：“第十三代淨化體的眼淚，是衝垮所有謊言的鏡湖水——但眼淚落進鏡湖時，她也將成為湖底的一塊磚。”
    當挖掘機的鏟鬥重重砸向沈家老宅的地基，金屬與青磚碰撞的巨響中，林曉聽見地下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哢嗒”聲——那不是時間的輪回，而是1966年沈家製藥廠反應釜啟動的聲音，是四十多年前被沉湖的嬰兒哭聲，終於穿透鉈毒與謊言，在2010年的深秋，化作鏡湖最冰冷的真相。
    凍雨在午夜突轉鵝毛大雪，鏡湖的寶藍色熒光驟然匯聚成巨型歸心紋，將沈家老宅廢墟籠罩其中。林曉抱著昏睡的小葡萄衝進檢測室，紫外線燈在孩子左眼下投出淡藍陰影——那裏的斑點已褪成珍珠色，卻在眼瞼閉合時，透出極細的齒輪狀血管紋路。
    “林女士，顯微鏡有重大發現！”檢測員舉著載玻片衝出實驗室，鏡下的鉈結晶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裂，“小葡萄的毛囊裏存在活性鉈礦，它們在自主複製，就像……在等待某個指令。”
    冰箱突然發出異響，沈家老宅搜出的鉈結晶樣本正在融化，液態鉈在托盤上自動拚出“other”，每個字母邊緣都生長著與小葡萄眼睫毛相同的齒輪狀結構。更駭人的是，省廳傳來的沈家族譜電子版更新，第13代鏡眼照片下標注：“礦脈激活體，成熟期2010.11.15，能量產高純鉈結晶1200克日”，背景中湖心島密室門大開，十二具克隆體懸浮其中，胸前金屬牌皆刻“沈初瑤”。
    “媽媽，誰在叫我。”小葡萄在昏睡中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摩挲左眼瞼，“湖底的門開了，好多人在說‘歡迎回家’。”她腕間的珍珠手鏈突然崩斷，珍珠滾落地麵，每顆都指向檢測室牆角——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一扇金屬門，門楣歸心紋正貪婪地吸收著小葡萄滴落的寶藍色血液。
    鏡湖方向傳來十二聲悶響，湖心島老槐樹滲出寶藍色樹汁，在地麵勾勒出與小葡萄掌紋相同的圖案。林曉終於看懂陳墨日記的最後隱喻：所謂“第十三塊封印磚”，竟是沈家培育二十年的“活體鉈礦”，而小葡萄的乳牙，正是打開全球鉈礦的終極密鑰。
    “等我回來，媽媽。”小葡萄突然睜眼，瞳孔倒映著湖心島升起的十二盞齒輪燈，“姐姐們說，隻要我走進那扇門，鏡湖的鉈礦就會變成星星。”她走向金屬門，左眼下的珍珠印記在藍光中漸變成齒輪，與門內克隆體同步閃爍，“這次，我要讓所有的齒輪，都停止轉動。”
    門閉合的瞬間，林曉看見小葡萄背影後浮現出陳墨的輪廓，他手中握著的青銅密鑰齒紋間，卡著半張紙條：“當第十三號礦脈走進齒輪牢籠，鏡湖的鉈毒將化作鎖鏈，而鑰匙，永遠藏在她的乳牙裏——編號09，從未脫落的乳牙。”
    檢測室燈光熄滅，隻剩鏡湖藍光穿透窗戶。林曉在黑暗中摸到小葡萄遺落的珍珠，珠孔裏刻著日期“2010.11.15 0315”——陳墨日記裏反複出現的死亡時間。珍珠另一端，重疊刻著“沈初瑤”與“林曉”，如同鏡湖底泥中糾纏百年的鉈結晶與血淚。
    鏡湖的雪越下越大，湖心島密室門內，小葡萄的身影在十二具克隆體環繞下升起，她左眼下的雙生印記正在融合，形成鏡湖最純淨的鉈結晶形態。而在檢測室牆角，金屬門後的齒輪轉動聲中，傳來她最後的低語：
    “別讓他們拿到我的乳牙，媽媽——那是爸爸藏在我身體裏的、最後的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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