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玄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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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藥涼了。”芒種捧著青瓷碗輕喚。
    晏芙蕖仰頭灌下苦藥,喉頭滾動間嚐到血腥味。窗外北風卷著雪粒子撲在窗紙上,她忽然想起那輛包著鐵皮的車輪——這般天氣,山道上的冰淩該有匕首長了。
    “去跟程鏢頭說。“她將空藥碗重重磕在案幾上,“再加三百兩,要他們帶上金瘡藥和棺材鋪的夥計。”
    更漏滴滴答答走到子時,晏芙蕖倚著引枕翻賬本。燭淚堆成珊瑚礁,映得“永昌伯府“四個朱砂小字格外刺目。當年為嫁紀胤禮,她親手把庶妹送進伯府衝喜,如今倒要靠這層關係借錢。
    “夫人!侯府送來五千兩銀票!”管家在門外急報。
    晏芙蕖筆尖一頓,墨汁汙了賬目。她盯著“紋銀五千兩“的批注冷笑——她那好繼母,這是要她拿腹中胎兒作保呢。
    五更天時,雪停了。晏芙蕖裹著狐裘站在廊下,看鏢師們往馬鞍袋裏塞銀錠。程鏢頭遞來契書時,她忽然按住紙角:“若尋不到人。”
    “夫人放心。”絡腮胡漢子拍著胸脯,“雁門關外的亂葬崗,兄弟們也給您翻個底朝天。”
    晏芙蕖望著車隊碾過積雪漸行漸遠,掌心貼著尚且平坦的小腹。東邊泛起魚肚白,照見朱漆大門上新貼的“忠勇傳家“匾額。這四字還是紀胤禮親手所書,如今金漆已有些斑駁了。
    。
    北風卷著殘雪撲在窗欞上,晏芙蕖擁著狐裘歪在暖閣裏。炭盆將熄未熄,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芒種捧著湯藥進來時,正撞見夫人將藥汁潑進花盆——那株老夫人最愛的墨蘭瞬間蔫了葉子。
    “備車。”晏芙蕖突然將藥碗擲在青磚上,“去永昌伯府。”
    芒種慌忙攔著:“夫人咳疾未愈,二小姐說。“
    “她說?她說!”晏芙蕖猛地揪斷腕上佛珠,“她晏菡茱倒是會做人!”翡翠珠子滾到簾外,正撞上匆匆進來的管家。
    管家抹著汗遞上信箋:“永昌伯府說最多借三千兩,要現銀。“
    “啪!”
    晏芙蕖將信紙拍在案上,紙角沾了胭脂:“告訴戚氏,當年她往我嫁妝裏摻黴米的事,父親書房第三格暗匣還收著證物呢。”說著突然劇烈咳嗽,帕子洇開點點猩紅。
    芒種嚇得要去請大夫,卻被拽住腕子:“去跟二小姐說。“晏芙蕖喘著氣往她耳邊湊,“就說我咳血了,求她。求她來見最後一麵。“
    永昌伯府門前的石獅剛掛上新春聯,晏菡茱的馬車已停在角門。她踩著積雪進暖閣時,晏芙蕖正對著銅鏡往唇上點胭脂——方才的慘白竟都是敷粉。
    “姐姐這病來得蹊蹺。”晏菡茱解下雪氅,“上個月還見你在隆昌寺捐金佛。”
    晏芙蕖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幾乎掐進皮肉:“好妹妹,將軍府要垮了。“眼淚說來就來,“婆婆被山匪擄走,要一萬兩贖金。“
    “所以姐姐要借永昌伯府的名頭?”晏菡茱抽回手,腕上已顯紅痕,“母親昨日還說,當年你為攀紀家這門親,在老夫人茶裏。“
    “胡說!”晏芙蕖打翻妝奩,金簪玉鐲滾了滿地,“芒種!送客!”
    晏菡茱走到門口又回頭:“銀子我出,但姐姐要立字據——三分利。”她染著丹蔻的指尖劃過門框,“還有,我要親眼看著贖金裝車。”
    暮色四合時,二十口包銅箱子抬進紀府。晏芙蕖倚著門框數銀錠,突然抄起剪子劃開麻袋——裏頭赫然露出半袋砂石。
    “好個吃裏扒外的!”她將砂石揚在管家臉上,“去莊子上把章嬤嬤孫子接來!”
    章嬤嬤跪在雪地裏時,晏芙蕖正烤著栗子:“聽說你那小孫子會背《三字經》了?”炭火爆出火星,驚得老嬤嬤連連磕頭。
    “老奴這就去查砂石的事。“
    “不急。”晏芙蕖吹了吹栗子殼,“明日你帶那孩子去城西私塾——聽說山長最喜聰慧孩童。”
    更深露重,晏芙蕖對著燭火謄寫信箋。寫到“菡茱妹妹慷慨解囊“時,狼毫生生折成兩截。芒種添茶時瞥見信上淚漬,暗歎夫人當真孝順。
    五更天,章嬤嬤抱著熟睡的孫子敲開山長家門。晨霧未散時,管家已押著換了砂石的車夫跪在院中。晏芙蕖撫著車夫顫抖的脊背:“聽說你女兒在繡坊當差?”
    贖金車馬出城那日,晏菡茱的馬車綴在隊尾。行至十裏亭,晏芙蕖突然掀開車簾:“停車!”她指著路邊凍斃的乞丐笑:“妹妹看,這人像不像當年給你傳情詩的窮書生?”
    晏菡茱臉色驟變。前頭突然傳來馬嘶——裝著砂石的箱子滾落山崖,揚起漫天雪霧。
    晏芙蕖撥弄著鎏金暖爐裏的銀絲炭,火星子濺在章嬤嬤跪著的青磚上:“老夫人被山匪擄去三日,便是救回來。”她突然輕笑一聲,指尖在守宮砂鐲子上轉了個圈,“嬤嬤說,紀家祠堂還容得下這樣的主母麽?”
    章嬤嬤額頭抵著冰涼地磚,瞧見自己倒影在銅盆清水裏扭曲變形:“老奴記得,當年老將軍戰死沙場,老夫人曾說要效仿古人為夫守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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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這個理。”晏芙蕖將藥碗重重一放,“去把庫房裏那匹白綾取來,要江南進貢的雲錦。再請城西棺材鋪連夜打副柏木棺材——記得刻上"貞烈流芳"四個字。”
    窗外飄進零星雪花,落在章嬤嬤發顫的銀絲上。她望著案幾上那匣金瓜子,突然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老奴這就讓莊頭把契書送來,我那不成器的兒子。”
    “嬤嬤的孫子該開蒙了。”晏芙蕖截住話頭,指尖在《百家姓》上輕輕一劃,“城東鬆鶴書院最重孝道,明日便送去吧。”
    朱漆大門“吱呀“開時,晏菡茱正巧與戚氏的軟轎撞個正著。兩人望著門楣上刺目的白燈籠,不約而同捏緊了帕子。
    “大姐姐真是。”戚氏話到嘴邊轉了個彎,“聽說前日還吐了血?”
    晏菡茱扶著翡翠步搖輕笑:“要我說,芙蕖姐姐就是太要強。若換成我——“她突然瞥見廊下捧著孝衣的丫鬟,聲音陡然提高:“定要學那孟母三遷,連夜搬出這晦氣宅子!”
    正房傳來瓷器碎裂聲。戚氏望著窗紙上晃動的剪影,忽然想起去年踏青時,晏芙蕖穿著茜紅騎裝縱馬的模樣。那時滿京城都說永昌伯府二姑娘潑辣,誰料如今。
    “要我說,還是二妹妹有福氣。”戚氏掐著掌心強笑,“聽說靖安侯世子如今連詩會都不去了?”
    “他呀——“晏菡茱晃著鎏金護甲,“前日非要學什麽躬耕隴畝,在侯府後院開墾了兩畝菜地。”她說得嫌棄,眼角卻漾著蜜,“如今倒好,滿京城都說我們侯府要改行當菜農了。”
    兩人說著跨過垂花門,正撞見小廝往影壁掛孝幡。白綾被北風卷著撲在臉上,戚氏突然想起今晨收到的請柬——忠勤伯夫人特意囑咐要帶錦書姐妹赴宴。
    “要說這世道真是變了。”她壓低聲音,“上月瀟湘閣出事前,誰家敢讓姑娘們習武?如今倒好,連英國公夫人都問我請的哪個拳腳師傅。”
    晏菡茱望著廊下練劍的兩個侄女,紅梅映著劍光紛飛如雪:“要我說,與其學那些風花雪月,不如教會她們看賬本。男人在外頭花天酒地?斷了他的銀錢,看他還怎麽作妖!”
    暖閣裏忽然傳來重物倒地聲。兩人對視一眼,快步上前卻見晏芙蕖癱在滿地碎瓷中,腕間守宮砂鐲子碎成兩截。章嬤嬤正捧著染血的白綾哭嚎:“老夫人貞烈啊——“
    晏菡茱突然拽住戚氏後退半步。她看得真切,那白綾邊緣還沾著未幹的墨跡,分明是現寫的“貞烈流芳“。窗外北風卷著雪粒子撲進來,將孝幡吹得獵獵作響。
    當夜,永昌伯府後園。晏菡茱倚著溫泉池壁,看沈鈞鈺笨手笨腳地給菜苗覆土。水汽氤氳中,她忽然想起前世晏芙蕖枯坐祠堂的模樣——那時紀老夫人還活著,天天逼她喝助孕的苦藥。
    “發什麽呆?”沈鈞鈺抹了把汗,泥手印在錦袍上格外滑稽,“明日陪我去京郊看水車?工部新製的龍骨車。”
    晏菡茱突然掬水潑他:“先把這袍子洗了!”笑聲驚起簷下宿鳥,振翅掠過紀家方向的白燈籠,消失在濃濃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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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寒風卷著藥香撲進暖閣,晏芙蕖倚著金絲軟枕,聽見外頭腳步聲便往唇上多抹了層白粉。戚氏掀簾子進來時,正撞見她攥著染血的帕子咳嗽。
    “快躺著!”戚氏虛扶一把,指尖剛觸到被角就縮回來,“雙身子的人還逞強。”
    晏菡茱立在熏籠旁,瞧著炭火將晏芙蕖腕上的翡翠鐲子映得發綠。她忽然輕笑:“姐姐這胎倒是安穩,上回小產時。“
    “菡茱!”戚氏瞪她一眼,轉頭換上笑臉,“侯爺撥了八個護院跟著鏢隊,定能把老夫人全須全尾接回來。”
    晏芙蕖垂眸拭淚,帕子底下嘴角卻翹著:“讓父親費心了,等將軍回來。“話到半截突然幹嘔,慌得芒種端來銅盆。戚氏趁機後退半步,生怕沾了晦氣。
    章嬤嬤端著藥進來時,晏菡茱正巧掀開食盒:“姐姐嚐嚐這血燕,最是補氣。”瓷盅裏燕窩燉得晶瑩,底下卻沉著幾根碎草莖。
    外頭忽然傳來馬嘶聲。管家隔著簾子稟報:“贖金車馬已出城。”晏芙蕖掙紮著要下榻:“我得去送送。“被戚氏按回榻上那刻,她瞥見章嬤嬤的藍布包袱裏露出半截白綾。
    靖安侯府的書房暗格裏,沈鈞鈺就著燭火燒掉密信。窗紙映出妻子晏菡茱的身影,她正往馬車暗格塞進個油紙包。
    “侯爺,鄭家那紈絝。“親隨話未說完,沈鈞鈺突然抬手。簷上傳來瓦片輕響,黑影掠過時帶落積雪。
    三更天的魏府後巷,魏奉暉摟著美妾鑽進馬車。車轅轉動那刻,道袍一角閃過巷尾。玄冥子摸著腰間玉牌冷笑,牌上“鄭“字沾著血漬。
    鄭源此刻正縮在當鋪裏,將祖傳玉佩拍在櫃上:“兌現銀!”掌櫃的眯眼瞧他:“鄭公子也信那個遊方道士?”
    “關你屁事!”鄭源抓起錢袋奪門而出。寒風灌進衣領,他想起昨日在隆昌寺見到的場景——玄冥子的藥童正往功德箱塞銀票,箱底赫然刻著靖安侯府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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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菡茱的馬車停在綢緞莊前時,鄭源佯裝醉漢撞上車轅。護衛揪住他衣領那刻,密信滑進車底暗格。車簾微動,晏菡茱的指尖在窗框叩了三下。
    “夫人,買點蜜餞吧?”小販舉著糖葫蘆湊近車窗。晏菡茱扔出塊碎銀,糖葫蘆杆子底下悄然遞進張字條。
    沈鈞鈺在書房展開字條時,燭火正照見“玄冥子與太後“五個字。他忽然將紙條湊近燈芯,火苗躥起瞬間,窗外傳來夜梟啼叫。
    章嬤嬤此刻正在山路上數贖金箱子。第二十口箱子滾落山崖時,她摸出白綾係在枯樹上。遠處傳來馬蹄聲,老嬤嬤渾濁的眼珠映出紀老夫人花白的頭發。
    “老夫人受苦了。”章嬤嬤笑著迎上去,白綾在背後絞成死結。山風卷起她袖中藥粉,飄向紀老夫人驚愕的臉。
    晏菡茱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發顫,火漆印上歪歪扭扭的“鄭“字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她掀開車簾望了望永昌伯府的匾額,突然揚聲道:“調頭!回侯府!”
    沈鈞鈺剛邁進二門,就見管家捧著鎏金銅盆疾步走來:“世子爺,夫人讓您即刻去驚鴻院。”
    廊下的冰淩子被北風刮得簌簌作響,晏菡茱正倚著暖閣的窗欞出神。沈鈞鈺解下沾雪的狐裘,瞥見案幾上攤開的信箋:“鄭源?”
    “馬車軲轆縫裏塞的。”晏菡茱用銀簪挑亮燭芯,“約你明日城外十五裏相見,說是要事相求。”
    沈鈞鈺就著燭光細看,信紙邊角沾著星點藥漬:“這字跡。”他突然抽出書架上《鹽鐵論》,翻出夾在其中的詩稿,“果然!去年重陽詩會他醉後寫的打油詩,筆鋒走勢一模一樣。”
    晏菡茱湊過來看,信中提到玄冥子三個字時墨跡格外濃重:“這道士前日還在城南藥鋪采購硫磺,我讓王掌櫃留意著。”她指尖劃過“魏奉暉“三字,“工部魏侍郎的隱疾,倒成了他們拿捏的把柄。”
    窗外傳來更夫梆子聲,沈鈞鈺突然握住她冰涼的手:“明日休沐,咱們去西山賞雪可好?聽說,玉泉山新開了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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