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樹大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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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未大亮,晏菡茱特意換了身胭脂紅騎裝。蘇氏瞧著兒媳腰間纏著的鹿皮鞭,笑著往她手裏塞了個琺琅手爐:“年輕就是好,當年我與你公爹。”
    話未說完,沈鈞鈺已經掀簾進來。他今日難得穿了件玄色勁裝,襯得腰間玉帶格外清貴:“母親放心,兒子定護著菡茱。”
    馬車駛出城門時,積雪已壓彎了官道旁的枯枝。晏菡茱掀開車簾,嗬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霜花:“夫君瞧,前頭有片樺樹林。”
    十五裏碑就立在林子深處。沈鈞鈺扶著晏菡茱下車時,兩個侍衛正往腳上綁木板。晏菡茱拎起特製的雪屐笑道:“北疆牧民稱這個叫"木馬",能在雪上日行百裏呢。”
    沈鈞鈺踉蹌著抓住枯藤,冰碴子簌簌落進衣領:“娘子當心!”話音未落,晏菡茱已如紅蝶般掠過雪坡,銀鈴般的笑聲驚起林間寒鴉。
    兩人摔了七八回才摸到訣竅。待尋到約定的大青石時,晏菡茱發髻上的紅珊瑚步搖都歪了。沈鈞鈺正要替她整理,忽聽石後傳來咳嗽聲。
    鄭源裹著灰鼠皮鬥篷鑽出來,臉上凍瘡還未結痂:“沈兄果然守信。”他目光掃過晏菡茱腰間的玉牌,突然跪下:“求世子妃救命!”
    沈鈞鈺忙扶他起來,觸手隻覺這人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鄭源從懷中掏出油紙包,裏頭是半塊發黴的茯苓餅:“玄冥子給的藥丸,說是能治。”他耳根漲紅,“可我偷看到他在丹房煉汞,這哪是解藥,分明是催命符!”
    晏菡茱突然扯開他袖口,三道抓痕從腕骨蔓延至肘間:“這是試藥留下的?”見鄭源點頭,她冷笑道:“好個一石二鳥之計。既用你們試藥,又拿把柄要挾。”
    “魏奉暉上月納了第八房小妾。”鄭源從靴筒抽出密信,“那姑娘是瀟湘閣清倌人,我親眼見玄冥子往她胭脂盒裏塞藥粉。”他顫抖著指向信上血指印,“這是被滅口的車夫臨終畫的符咒,與我在丹房所見一模一樣。”
    沈鈞鈺展開信箋,朱砂繪製的符咒形似盤蛇:“前日工部呈上的運河圖,堤壩標記處也有這般紋路。”
    話未說完,林中突然傳來枯枝斷裂聲。晏菡茱甩出長鞭卷住偷襲者的腳踝,侍衛們一擁而上。鄭源癱坐在雪地裏,望著被按住的灰衣人慘笑:“是魏奉暉的暗衛,他們早盯上我了。”
    回程時暮色已沉。晏菡茱靠在沈鈞鈺肩頭,指尖摩挲著密信火漆:“明日早朝。”
    “放心。”沈鈞鈺將她的手攏進掌心,“我這就去求見太子。鄭源既願作證,那些醃臢勾當也該見見光了。”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時,晏菡茱忽然掀簾望去。瀟湘閣的燈籠在風雪中明明滅滅,隱約可見玄色道袍閃過轉角。她攥緊鞭柄,想起前世那場蔓延京城的時疫——正是從這家青樓開始。
    當夜子時,靖安侯府書房仍亮著燈。沈鈞鈺對著運河圖勾畫符咒方位,朱砂筆突然頓在“臨清閘“三字上。這裏若是決堤,漕糧至少要延誤半月。
    “世子!”暗衛叩窗急報,“鄭源住處走水了!”
    沈鈞鈺擲筆起身,硯台打翻染紅了運河支流。他望著窗外衝天火光,突然明白為何工部急著要在臘月動工——那些人要借冰封河道掩蓋炸藥的痕跡。
    。
    雪粒子撲簌簌砸在茶樓瓦簷上,鄭源攥著茶盞的手還在發抖。沈鈞鈺將密信折成方勝,塞進他袖袋:“悅來茶樓的掌櫃左耳後有顆紅痣。”
    “沈兄。“鄭源喉頭滾動,茶湯潑濕了前襟,“當年大哥總說我該學你。“他忽然抓起茶壺猛灌,喉結在薄皮下急促滑動,“現在才懂什麽叫良藥苦口。”
    沈鈞鈺望著窗外雪地上歪斜的腳印,想起三年前鄭源在賭坊揮金如土的模樣。炭盆爆出火星,驚得鄭源一抖,茶盞“當啷“滾落。
    “魏奉暉的閨女滿月酒,你可去?”沈鈞鈺突然問。
    鄭源臉色霎時慘白。那日他親眼見魏奉暉抱著女兒在酒席上癲笑,繈褓裏塞著道士給的符紙。他猛地起身,玉佩撞在桌角碎成兩半:“我定要在瀟湘閣爬起來!”
    雪地裏忽然傳來孩童嬉鬧聲。沈鈞鈺瞥見鄭源袖口露出的平安符——正是玄冥子給信徒的樣式。他不動聲色將茶湯潑進炭盆,白霧騰起時輕聲道:“令尊的病,缺的是心藥。”
    西山獵場的雪坡銀裝素裹,晏菡茱的紅鬥篷在風中翻卷。她足下木板劃過雪浪,忽地淩空翻身,驚得樹梢積雪簌簌而落。
    “夫人當心!”胡嬤嬤攥著暖爐的手直發顫。她身後的小丫鬟驚蟄卻拍手叫好:“世子夫人比戲台上的武旦還俊!”
    沈鈞鈺從坡頂滑下時,瞥見晏菡茱靴底暗紋——那是他昨夜親手繪的防滑紋。雪沫撲在臉上,他忽然想起今晨更衣時,她指尖劃過他腰封的溫熱。
    “世子看路!”晏菡茱的提醒晚了一步。沈鈞鈺撞進鬆枝堆,發冠上插滿鬆針。驚蟄憋笑憋得滿臉通紅,胡嬤嬤歎氣聲比北風還冷。
    回程馬車上,胡嬤嬤盯著晏菡茱平坦的小腹:“老奴昨兒去大相國寺求了送子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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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嬤嬤。”晏菡茱掀簾望向外頭賣糖人的攤子,“您看那糖鳳凰,翅膀是不是比去年畫得精巧?”
    胡嬤嬤的絮叨被堵在喉頭。驚蟄悄悄往主子手裏塞了包糖炒栗子,熱氣熏紅了晏菡茱的指尖。車簾忽被掀起,沈鈞鈺帶著寒氣鑽進來,發間鬆針落在晏菡茱膝頭。
    “侯爺來信說。“他話音未落,晏菡茱突然將栗子殼扔出窗外。街角閃過道袍一角,玄冥子的藥童正在卦攤前徘徊。
    是夜,晏菡茱對鏡卸簪時,銅鏡映出沈鈞鈺欲言又止的臉。她忽然轉身:“若我一直無子。“
    “父親有五房妾室。”沈鈞鈺摩挲著案上密信,“母親照樣掌著中饋。”
    炭盆爆響,驚得守夜的胡嬤嬤探頭。暖閣裏世子正替夫人揉著腳踝,妝台上並排擺著兩隻糖鳳凰。老嬤嬤退回耳房,對著送子符直歎氣。
    翌日鄭府送來拜帖,晏菡茱在梅林見客。鄭源靴底沾著雪泥,袖口卻難得齊整:“沈兄說玄冥子常去悅來茶樓。“
    “掌櫃左耳後有紅痣。”晏菡茱剪下一枝紅梅,“勞煩鄭公子將這枝花帶給茶樓東家。”
    三日後,茶樓暗格裏多出本賬冊。沈鈞鈺翻到“丙辰年臘月“那頁時,指尖在“慈安寺“三字上重重一劃——正是太後清修之所。
    胡嬤嬤端著藥進來時,晏菡茱正往梅瓶插花。藥碗底沉著褐色藥渣,老嬤嬤眼神躲閃:“是老夫人賞的補藥。“
    “擱著吧。”晏菡茱忽然將花枝擲出窗外。枝頭積雪砸中偷聽的丫鬟,驚得藥碗摔個粉碎。胡嬤嬤跪地收拾碎片時,瞥見夫人裙角沾著墨跡——那顏色與世子書房密信的印泥一模一樣。
    ……
    日頭升至中天,馬車沿著官道往城裏趕。途經城郊梅林時,沈鈞鈺忽然叫停馬車。他撩起袍角躍下車轅,伸手折下幾枝紅梅,細碎雪沫簌簌落在玄色披風上。
    “娘子且看這枝紅梅,“他隔著車窗遞進來,“給母親挑這枝含苞的,祖母定喜歡這株老樁梅。“
    晏菡茱探出半張臉,鬢邊玉蜻蜓隨著動作輕晃:“夫君倒是會挑,這枝斜出的梅枝最合插瓶。“說著接過梅枝輕嗅,冷香沾上衣袖。
    沈鈞鈺翻身上馬,馬蹄踏碎滿地碎瓊,“上回你挖來的素心蘭,如今在書房抽了三支花箭。“
    這話讓晏菡茱想起去年生辰。她特意換了粗布衣裳,帶著花鋤在城郊尋了半日,最後用青釉陶盆種了六株蘭草。那日沈鈞鈺下值回來,沾著墨跡的手指撫過蘭葉,眼底笑意比燭火還亮。
    “駕車的王伯最愛嗑瓜子,“她掀開車簾笑道,“前日路過五香齋,倒該捎兩包新出的甘草味。“
    這話說得沈鈞鈺耳尖發燙。上月他從衙門回來,揣著包熱乎的南瓜子翻牆進院,險些被巡夜的護院當賊拿下。那包瓜子後來被晏菡茱配著桂花茶,一粒粒剝了整晚。
    靖安侯府正院暖閣裏,老夫人正往鎏金手爐添香餅。忽聽得廊下傳來爽朗笑聲:“祖母快看,孫兒給您折了株臥龍梅!“
    沈鈞鈺裹著寒氣進來,玄色大氅上還沾著梅瓣。蘇氏接過兒子遞來的梅枝,見那虯曲枝幹上綴著點點紅萼,不由笑道:“倒像是你祖父當年在梅山尋的老樁。“
    老夫人接過梅枝時,指尖拂過花瓣上的薄雪:“菡茱那丫頭得了哪枝?“
    “她正尋嫁妝裏的天青釉玉壺春瓶呢。“沈鈞鈺解下披風,“說是要擺在臨窗的黃花梨翹頭案上。“
    暖閣裏炭盆劈啪作響,老夫人與蘇氏交換個眼神。當初選這孫媳婦,看中的便是這份七竅玲瓏心——幾枝野梅經她巧手布置,倒比千金難求的珊瑚樹更得人心。
    午膳擺的是羊肉鍋子,銅鍋裏白湯翻滾。沈鈞鈺替祖母布菜時,說起今日見聞:“鄭家那小子總算浪子回頭,隻是牽扯到宗室......“
    老夫人銀箸在瓷碟上輕輕一磕:“靖安侯府樹大招風。當年端王之事,咱們是避過一劫,可到底折了兩個暗衛。“熱氣氤氳中,她望向窗外未化的殘雪,“明日你將騸豬的法子寫成章程,連那封信原樣呈給陛下。“
    沈鈞鈺點頭應下。羊肉湯的香氣裏,他想起父親臨行前的叮囑:京城這潭水,看著清亮,底下不知沉著多少暗礁。
    翌日卯時三刻,沈鈞鈺揣著奏折候在乾元殿外。贏公公捧著朱漆托盤經過,見他立在廊下嗬氣暖手,不由駐足:“沈大人來得這樣早?“
    “勞煩公公通傳。“沈鈞鈺從袖中取出火漆封口的奏本,“這是改良後的畜牧章程。“
    贏公公瞥見奏折邊角露出的梅紋暗箋,心下了然。前日陛下還念叨,說靖安侯世子如今越發沉穩,連瀟湘閣的花魁官司都沒沾身。
    景仁帝正在批閱西境軍報,聞言抬頭:“讓他進來。“展開奏折時,梅香混著墨香撲麵而來。騸豬事項列得條理分明,最後附著的信箋卻讓他皺起眉頭。
    “傳旨太仆寺,“景仁帝朱筆在奏折上畫了個圈,“著沈卿協理畜牧改良事宜。“目光掃過跪在下首的年輕人,忽然想起去歲秋獵時,這小子一箭射穿兩隻灰兔,倒是繼承了他老子的好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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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鈞鈺退出殿門時,日頭已爬上琉璃瓦。他摸著袖中禦賜的羊脂玉扳指,想起出門前晏菡茱往他荷包裏塞的鬆子糖。那糖用油紙包得方正,此刻正隔著衣料傳來細微響動。
    宮牆外的老梅開得正豔,他忽然想折幾枝帶回家。上回那個天青釉瓶,插紅梅應當比白梅更相宜。
    ……
    景仁帝頷首,擱下朱筆,唇角含笑。案頭新呈的軍報墨跡未幹,南境又傳捷報。再有一場硬仗,這盤棋便要塵埃落定。南唐殘部正如秋後寒蟬,再難掀起風浪。
    “宣沈世子。“帝王指尖輕叩檀木案幾。
    贏公公躬身退至殿外,見那襲竹青錦袍的青年已在廊下候了半盞茶功夫。“沈世子請。“老太監拂塵輕掃門檻,“陛下正等著您說劁豬的事兒呢。“
    沈鈞鈺拱手道謝,跨過鎏金門檻時帶起一陣鬆香。殿內龍涎香氤氳,他瞥見禦案旁堆著三摞批紅的折子,最上頭那本還沾著南境特有的紅土。
    “微臣參見......“
    “免了虛禮。“景仁帝放下折子起身,玄色龍紋常服掠過青玉磚,“你莊子上改良的劁豬之法,當真能使豬肉不腥?“
    年輕世子呈上奏本,夾頁間隱約露出半截火漆封箋。“回稟陛下,此法已試了三載。劁過的豬不僅膻味輕、長膘快,且溫順易養。“他餘光掃過正在研墨的贏公公,“若能在各州設官豬寮教導百姓,不出三年,市井肉價可降三成。“
    帝王修長手指翻動奏章,忽然觸到夾層密信。抬眼時正撞上沈鈞鈺意味深長的目光,景仁帝眸光微動,轉身佯裝添燈,就著燭火拆開信箋。
    贏公公捧著茶盞過來時,隻見帝王的肩背陡然繃緊,羊皮紙在燈影裏簌簌作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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