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蘇醒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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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九章 蘇醒的塵埃
    冰冷的消毒水氣味,混雜著淡淡的血腥和殘留的硝煙氣息,頑固地鑽入鼻腔。意識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憊和碎裂般的疼痛拉回深淵。
    傅硯辭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漫長而痛苦的夢。夢裏是無盡的黑暗、冰冷的鎖鏈、刺目的鮮血,還有一個女人絕望的哭泣和最後溫暖的微光。他拚命掙紮,想要抓住那光,卻被無數黑暗的觸手拖向沸騰的深淵…就在即將被徹底吞噬的瞬間,一道燃燒著信念的金色光矛撕裂了黑暗,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咆哮炸響,然後…是毀滅的爆炸和無盡的墜落…
    “呃…”
    一聲極其微弱、沙啞的呻吟從他幹裂的嘴唇間逸出。沉重的眼皮如同粘著鉛塊,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刺眼的白光讓他瞬間眯起了眼,視線一片模糊的雪亮。過了好幾秒,模糊的光影才開始凝聚。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慘白的天花板,冰冷的輸液架,嘀嗒作響的監護儀器…是醫院。他回到了現實。
    身體的知覺如同退潮般緩緩回歸。四肢沉重麻木,胸口像是被巨石壓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鈍痛。大腦深處殘留著撕裂般的餘痛,提醒著他剛剛經曆的精神風暴是何等恐怖。但…他還活著。意識清晰。
    “硯辭?!你醒了?!醫生!醫生!他醒了!”一個激動到變調、帶著哭腔的聲音在他床邊響起。
    傅硯辭艱難地轉動眼珠。視野中,林敘那張向來冷靜自持的臉龐布滿了胡茬,眼窩深陷,布滿血絲,此刻卻因為狂喜而扭曲著。他的一隻手臂纏著厚厚的繃帶,吊在胸前,另一隻手正死死按著床頭的呼叫鈴。
    “林…敘…”傅硯辭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喉嚨火燒火燎地疼。
    “是我!是我!別說話!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林敘的聲音哽咽,這個鐵打般的男人,此刻眼中竟有淚光閃爍。他小心翼翼地扶住傅硯辭試圖抬起的頭,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特別疼?頭還暈嗎?”
    傅硯辭微微搖頭,動作幅度很小,依舊牽扯著全身的疼痛。他的目光急切地在病房裏搜尋,帶著一種刻骨的恐慌和希冀:“她…知意…沈知意…在哪?” 昏迷前最後的意識碎片裏,是她七竅流血、倒在天台血泊中的畫麵,如同最鋒利的刀,狠狠剜著他的心!
    林敘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被沉重和擔憂取代。他沉默了一下,聲音低沉:“沈小姐…在隔壁重症監護室。她傷得很重…精神衝擊加上物理創傷…還沒有脫離危險…”
    轟!
    如同晴天霹靂在腦中炸開!傅硯辭的心髒猛地一縮,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喘不過氣!監護儀發出尖銳的報警聲!他猛地掙紮起來,不顧身體的劇痛和插滿的管線,嘶聲吼道:“帶我去!我要見她!現在!”
    “硯辭!冷靜!你不能動!”林敘大驚失色,用沒受傷的手臂死死按住他,“醫生馬上就來!你現在必須躺著!沈小姐那邊有最好的醫生守著!你現在過去隻會添亂!”
    “放開我!”傅硯辭雙目赤紅,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竟差點掙脫林敘的壓製!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瘋狂,他無法忍受她躺在隔壁生死未卜,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地躺在這裏!“她是為了我…她是為了我才…”
    “我知道!我都知道!”林敘的聲音也拔高了,帶著一種同樣經曆過生死邊緣的疲憊和沉痛,“天台上的事…我都看到了!是她…是她用命在賭!把鑰匙投影給了我!也是她…最後關頭提醒我靠近鏡子…沒有她…我們所有人都完了!”
    傅硯辭掙紮的動作猛地一僵,赤紅的眼中翻湧著滔天的痛苦、自責和無盡的後怕。林敘的話像一把把重錘,將他砸回病床,身體因為極致的情緒而劇烈顫抖。
    “她現在需要的是最穩定的治療環境!你強行過去,情緒激動,萬一引發她精神波動怎麽辦?你難道想害死她嗎?!”林敘的質問如同冰水澆頭。
    這句話狠狠刺中了傅硯辭的軟肋。他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頹然倒在病床上,胸口劇烈起伏,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額角滑落。他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股幾乎要衝破理智的恐慌和衝動。不能…他不能害她…
    醫生和護士急匆匆地衝了進來,快速檢查傅硯辭的狀況,安撫他激動的情緒,調整藥物。傅硯辭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任由擺布,目光卻死死盯著病房門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隔壁那個生死未卜的身影。
    待醫生確認傅硯辭情況暫時穩定,留下觀察指令離開後,病房裏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
    “告訴我…”傅硯辭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死寂的平靜,“…所有事。我媽…蘇蔓…還有…知意在天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昏迷前的記憶碎片混亂而血腥,他需要完整的拚圖,需要知道所有人為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林敘深深吸了一口氣,拖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帶著重傷後的虛弱,但眼神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和銳利,隻是深處沉澱著揮之不去的沉重。他將從天台激戰開始,到沈知意拚死傳遞鑰匙共鳴意念,再到他抱著沈知意衝向天台,最後蘇蔓被失控的吞噬之鏡反噬吞噬、鏡子徹底崩碎的過程,盡可能清晰、簡潔地講述了一遍。他沒有隱瞞任何細節,包括沈知意七竅流血的慘狀,包括自己差點被鏡淵吞噬的驚險,更包括蘇蔓最後那充滿怨毒和不甘的慘叫。
    “…鏡子碎了,蘇蔓…被它自己吞噬了。碎片…隻剩下一地無法辨認的渣滓。”林敘最後說道,聲音裏聽不出多少快意,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沉重,“技術組後來仔細搜索過天台,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殘留物。她…應該隨著那麵邪鏡,徹底消失了。”
    傅硯辭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放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母親…那個被鎖在鏡中、承受了無盡痛苦的靈魂…最終為了守護他而徹底消散了。蘇蔓…那個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元凶,也以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被自己的力量反噬湮滅。而沈知意…他心愛的女人…卻因此付出了瀕死的代價。
    巨大的悲傷、遲來的解脫、沉重的負罪感、以及對沈知意揪心的擔憂…種種情緒如同洶湧的暗流,在他死寂的表麵下瘋狂衝撞。
    “我媽…”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她消散前…說了什麽?”
    林敘沉默了一下,看向傅硯辭的眼神帶著一絲複雜:“沈小姐在精神世界最後見到她時…她將當年的真相…還有蘇蔓的陰謀…都告訴了沈小姐。她說…她的靈魂脫離禁錮後…時間不多了…她將最後的力量化為你精神核心的屏障…然後…徹底消散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她還說…很抱歉…沒能保護好你…”
    傅硯辭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一行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鬢角,沒入潔白的枕頭。二十年的噩夢,血淋淋的真相,遲來的母愛與訣別…所有的重量在這一刻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老爺子呢?”過了許久,傅硯辭才再次開口,聲音沙啞低沉。
    “還在手術後的重症監護。主動脈夾層破裂,手術雖然成功,但風險極高,加上他年紀太大,情緒又遭受巨大衝擊…目前還沒有脫離危險,靠機器維持著。”林敘的聲音帶著公事公辦的冷靜,但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對於那個被蘇蔓蒙蔽、間接造成徐晚意悲劇的老人,他的感情極其複雜。“傅振邦已經被警方控製,涉嫌謀殺未遂和多項經濟犯罪。傅家其他旁係…暫時還算安分。”
    傅硯辭沒有再問。他緩緩睜開眼,眼中死寂的悲傷被一種深沉的、帶著血腥味的冰冷取代。蘇蔓死了,但傅家這潭渾水還在。那些覬覦的、落井下石的、曾經參與過或默許過傷害他和他母親的人…賬,要一筆一筆算清楚。但現在…
    他掙紮著,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坐起來。
    “你要幹什麽?”林敘立刻起身按住他。
    “帶我去…”傅硯辭喘息著,目光死死盯著門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拗,“…隔著玻璃…讓我看看她…就看一眼…”
    他需要確認她還活著。他需要看到她的樣子。哪怕隻是隔著冰冷的玻璃,哪怕她昏迷不醒,隻要能看到她胸膛微弱的起伏,感受到她生命的存在,才能壓下他心中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恐慌。
    林敘看著傅硯辭眼中那近乎哀求的、脆弱又固執的光芒,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他沉默地點了點頭,按鈴叫來了護士和移動病床。
    幾分鍾後,傅硯辭躺在移動病床上,被小心翼翼地推到了隔壁重症監護室的巨大觀察窗外。
    慘白的燈光下,沈知意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毫無血色,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額角和臉頰的擦傷已經處理過,貼著紗布。身上連著更多的管線和電極,呼吸機有節奏地輸送著氧氣,心電監護儀上跳動的波形微弱卻平穩。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脆弱的陰影,如同沉睡的蝶。
    脆弱。極致的脆弱。
    仿佛生命之火隨時可能熄滅。
    傅硯辭隔著厚厚的玻璃,貪婪地、近乎貪婪地看著她。視線貪婪地描摹著她蒼白的眉眼,小巧的鼻尖,幹裂的嘴唇…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無法呼吸。他看到了她脖頸上淡淡的淤青,那是被氣浪掀飛撞擊留下的痕跡。他無法想象她七竅流血時是何等慘烈,無法想象她在精神世界承受了怎樣的衝擊才換來他此刻的清醒。
    悔恨、心疼、恐懼、後怕…種種情緒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他顫抖地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隔著這層無法逾越的屏障,能觸碰到她微涼的臉頰。
    “知意…”他無聲地呼喚,聲音破碎在喉嚨裏,隻有滾燙的淚水再次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
    他欠她的,太多太多。多到窮盡一生,也無法償還。
    “她會醒過來的。”林敘低沉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帶著一種堅定的信念,“她那麽堅韌…為了你…她一定會挺過來。”
    傅硯辭沒有說話,隻是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淚水無聲地滑落。他像一座沉默的、瀕臨崩塌的雕像,所有的力量都用來對抗內心洶湧的情緒,所有的意誌都凝聚成一個卑微的祈求——讓她活下來。
    窗外,城市的天空開始泛出灰白的晨光,漫長而血腥的一夜終於過去。
    塵埃落定,餘燼未冷。
    而真正的黎明,似乎還在等待著一個沉睡靈魂的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