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冰層下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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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冰層下的微光
時間在醫院消毒水的氣味裏,被拉成一條緩慢流淌、冰冷粘稠的河。監護儀規律的嘀嗒聲是唯一的刻度,丈量著傅硯辭度秒如年的煎熬。
他被強製帶回自己的病房,身體依舊虛弱,胸口的鈍痛和大腦深處的餘悸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那場驚心動魄的靈魂之戰。但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誌,都係在隔壁那扇厚重的、隔絕生死的玻璃窗外。
林敘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資源。神經外科的泰鬥、精神心理領域的權威、最精密的監測設備…如同眾星拱月般圍繞著沈知意的重症監護室。各種複雜的報告如同雪片般送到傅硯辭的床頭,上麵充斥著專業術語和數據曲線,冰冷的字句試圖描繪一個瀕危生命的掙紮軌跡。
“顱內無器質性出血…但腦電波顯示深度抑製,伴間歇性異常高頻爆發…”
“自主呼吸微弱,仍需呼吸機支持…”
“生命體征平穩但脆弱,對外界刺激反應極其微弱…”
“精神層麵損傷評估…未知…超出常規醫學範疇…”
每一次匯報,都像一把鈍刀在傅硯辭心上反複切割。平穩但脆弱…反應微弱…未知…這些詞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個懸在深淵邊緣、搖搖欲墜的身影。他沉默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陷在眼窩裏的眸子,沉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裏麵翻湧著無人能窺見的驚濤駭浪。
他拒絕使用任何鎮靜或鎮痛藥物。身體的疼痛是活著的證明,是對他無能的懲罰。他需要這份清醒的痛楚,來對抗心底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恐慌。他讓林敘將病床的角度調到最高,目光可以毫無阻礙地投向那扇觀察窗。
他就那樣坐著,如同一尊被風霜侵蝕、卻依舊固執守望的礁石。窗外的光線從晨熹微明到日上中天,再到暮色四合,最後沉入城市的霓虹燈海。光影在他蒼白的臉上流轉,卻帶不來一絲暖意。他的視線穿透冰冷的玻璃,牢牢鎖在病床上那個蒼白脆弱的身影上,貪婪地捕捉著呼吸機麵罩下每一次微弱的起伏,心電監護儀上每一次心跳的跳躍。
護士定時進來為他換藥、監測體征,醫生輕聲詢問他的感受。他都隻是機械地配合,簡短地回答,目光從未離開過那扇窗。食物放在床頭櫃上,冷了又熱,熱了又冷,他幾乎不曾動過。身體的能量在快速流失,唇色蒼白幹裂,顴骨愈發突出,整個人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
林敘看著他這副模樣,眉頭緊鎖,卻又無可奈何。他了解傅硯辭骨子裏的執拗,尤其是對沈知意。任何勸慰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能默默地守在旁邊,處理著傅家因這場巨變而掀起的驚濤駭浪,將外界的一切紛擾盡可能擋在病房之外。
時間又過去了一天一夜。
傅硯辭的體力終於透支到了極限。在又一個昏暗的黎明時分,他強撐的意識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弦,無聲地斷裂。沉重的眼皮再也無法支撐,緩緩闔上。身體因為失去支撐,微微歪向一側,陷入了一種不安穩的、被疲憊和痛苦包裹的淺眠。
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依舊緊鎖,放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緊握著,指節泛白。呼吸機規律的嘶嘶聲,心電監護儀的嘀嗒聲,混合著他自己壓抑在喉間的、模糊不清的夢囈,構成了病房裏壓抑的背景音。
林敘輕輕歎了口氣,拿起一條薄毯,小心翼翼地蓋在傅硯辭身上。看著他即使在睡夢中依舊無法舒展的容顏,林敘的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對沈知意深深的擔憂,也有對傅硯辭這份沉重如山的深情的動容。
就在這時——
滴…滴…滴…
隔壁重症監護室內,沈知意床邊的心電監護儀,那平穩規律的嘀嗒聲,節奏…極其細微地…變了一下。
不是加速,也不是減緩。更像是在兩次正常心跳的間隙,極其微弱地…多了一次極其短暫的、幅度很小的波動。如同平靜湖麵投入了一顆幾乎看不見的微小石子,蕩開了一圈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
這變化太細微了,細微到連最精密的儀器都隻是記錄下了一個小小的、可能被當作幹擾信號的波峰,並未觸發任何警報。守在一旁的特護也隻是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屏幕,見各項指標依舊在安全範圍,便又低下頭去。
然而,就在這微乎其微的波動發生的瞬間——
病床上,沉睡中的傅硯辭,緊閉的眼皮下,眼球猛地開始了極其劇烈、極其快速的轉動!如同陷入了最深的夢魘!他的身體也隨之輕微地抽搐了一下,放在身側緊握的拳頭猛地攥得更緊,骨節發出細微的“咯咯”聲!
“呃…”一聲極其壓抑、充滿了痛苦和掙紮的呻吟,從他緊咬的牙關中逸出。額頭上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林敘的心猛地一緊!他立刻上前一步,俯身查看:“硯辭?怎麽了?做噩夢了?”
傅硯辭沒有回答,也沒有醒來。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仿佛在意識深處正經曆著一場極其慘烈的搏鬥。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口劇烈起伏。
林敘立刻按響了呼叫鈴,同時警惕地看向隔壁的觀察窗。沈知意那邊…似乎並無異樣?
精神世界的邊緣。
一片混沌的、溫暖的黑暗包裹著沈知意破碎的意識。這裏沒有痛苦,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沉入深海般的寧靜。像回到了最初的母體,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和傷害。
她感覺自己很輕,很輕,如同漂浮的塵埃。記憶的碎片如同褪色的膠片,在混沌中沉浮:刺目的血衣…冰冷的鎖鏈…鏡中絕望拍打的手掌…沸騰的黑色鏡沼…蘇蔓怨毒的慘叫…還有…最後印在心口和眉心的、溫暖的心形光芒…
光芒…
那光芒…帶著一種熟悉的氣息…是傅硯辭!是他爆發的靈魂力量!還有…林敘不顧一切撲來的身影…
一個念頭,如同冰層下悄然遊動的魚,極其微弱地劃過她沉寂的意識。
硯辭…他還好嗎?
林敘…他還活著嗎?
這個微弱的念頭,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意識深處那一片混沌的溫暖黑暗中,極其微弱地…漾開了一圈漣漪。
這漣漪,如同投入傅硯辭與她之間那根無形的、由痛苦和守護共同淬煉出的精神連接線。
隔壁病房。
沉睡中的傅硯辭身體猛地一震!那根連接線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撥動!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帶著沈知意靈魂氣息的波動——那是一種混雜著關切、迷茫和微弱掙紮的意念——如同最纖細的電流,瞬間穿透了他混亂的夢境,狠狠擊中了他意識的核心!
“知意——!!!”
一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盡恐慌和失而複得般狂喜的呐喊,猛地從傅硯辭口中爆發出來!他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從病床上彈坐而起!動作劇烈得扯動了胸口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臉色煞白,冷汗淋漓,但他渾然不顧!
他赤紅的雙眼猛地睜開,裏麵布滿了驚魂未定的血絲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希冀!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瞬間死死釘在了隔壁那扇觀察窗上!
“她…她剛才…”傅硯辭喘息著,手指顫抖地指向玻璃窗後的沈知意,聲音因為極致的激動而嘶啞變調,“…她…她在叫我!我感覺到了!她醒了!她一定醒了!”
醫生和護士被傅硯辭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嚇了一跳,急忙衝進來按住他,檢查他的狀況。
“傅先生!冷靜!您剛才是做噩夢了!沈小姐那邊生命體征沒有變化!”醫生試圖安撫他。
“不!不是夢!”傅硯辭用力掙紮,目光死死鎖定著沈知意,仿佛要將她看穿,“我感覺得到!是她的意念!她剛才…在擔心我和林敘!她醒了!快去看看她!求求你們!去看看她!”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懇求。
林敘看著傅硯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瘋狂和篤定,心髒猛地一跳。他是親身經曆過天台那場超越常理戰鬥的人,深知傅硯辭和沈知意之間那種難以言喻的精神連接。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轉身衝出病房,直奔隔壁的重症監護室!
“醫生!快!檢查沈小姐的腦電波!立刻!最高精度的!”林敘的聲音在重症監護室外響起。
病房內,傅硯辭被醫生和護士強行按住注射了少量鎮靜劑,但他依舊死死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玻璃窗後。鎮靜劑的效力開始發揮作用,身體的掙紮減弱,但眼中的光芒卻如同燃燒的火焰,越來越亮。
隔壁重症監護室。
在傅硯辭那聲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牆壁的瞬間——
病床上,沈知意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長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又是一下。
非常緩慢,非常艱難,仿佛在對抗著萬鈞的重壓。
然後,在醫生剛剛衝到床邊,在林敘緊張到屏息的注視下,在傅硯辭隔著玻璃、燃燒著全部希冀的目光中——
沈知意那雙緊閉了三天三夜的眼睛,如同被晨光喚醒的冰層,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掀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
迷蒙的、帶著巨大茫然和疲憊的光,如同穿越了漫長黑暗的微塵,從那條縫隙中…艱難地透了出來。
她的嘴唇,極其微弱地、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發出。
但一直死死盯著她的傅硯辭,卻仿佛清晰地“聽”到了那個破碎的、帶著無盡迷茫和劫後餘生的音節:
“…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