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無聲的紙頁(下)

字數:7110   加入書籤

A+A-


    第四百九十章 無聲的紙頁(下)
    冰冷的椅背硌著沈知意汗濕的後背,虛脫感如同沉重的鉛衣,將她死死按在座位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疲憊,眼前陣陣發黑。她看著自己攤開的掌心,上麵還殘留著傅硯辭指尖冰冷的觸感和那微弱卻無比珍貴的回勾力道,像一枚烙印,滾燙地灼燒著她早已枯竭的靈魂。
    目光緩緩移向那張潔白的無菌紙頁。[他] [跑 不 了] 四個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冰錐,深深紮在紙麵上,也紮進她的記憶裏。字跡因她當時的恐懼和決絕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冰冷力量。旁邊是[別 怕] [我 守 著 你] [一 切 有 林 敘],字跡稍顯淩亂,是她強撐著最後一絲意誌寫下的承諾,像在驚濤駭浪中拋下的救生圈。
    就是這薄薄的一張紙,承載了恨意的驚雷,也傳遞了守護的微光。就在剛才,他看到了,他讀懂了,他竟用那殘破身軀裏僅存的意誌力,硬生生將那足以焚毀自身的滔天恨意按回了深淵!
    巨大的心酸和後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過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她無法想象,在那短暫的幾秒鍾裏,他是如何與靈魂深處那頭咆哮的凶獸進行了一場怎樣慘烈的搏鬥。那瞬間攥緊的拳頭,那驟然飆升的心率,那慘白臉上暴起的青筋和淋漓的冷汗……都是那場無聲搏鬥留下的殘酷印記。而他,竟然贏了!用那千瘡百孔的心髒,承受住了這致命一擊!
    沈知意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因為巨大的情緒衝擊和體力透支而冰涼。她極其小心地、如同觸碰易碎的琉璃,將那張寫滿了無聲驚濤的紙頁,一點一點地折起,再折起,直到它變成一個不起眼的、方方正正的小方塊。她緊緊地將它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剛剛從死神鐮刀下奪回的半條命,是她必須用生命去守護的戰利品。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試圖積攢一絲力氣。過度緊繃的精神一旦鬆懈,排山倒海的疲憊和饑餓感瞬間將她吞沒。胃部傳來尖銳的絞痛,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金星亂冒。可她不敢睡,甚至不敢完全放鬆警惕。指尖點壓的密碼暫時平息,無聲紙頁的驚險傳遞剛剛結束,但醫生那句“墳墓一樣的死寂”的警告,依舊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頭頂。
    時間在沉重的疲憊和強打精神的煎熬中緩慢爬行。窗外的夜色濃稠依舊,病房裏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兩人或深或淺的呼吸交織。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被極其輕微地推開一條縫隙,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主治醫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沒有立刻進來,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先掃過監護儀屏幕上穩定在85左右的心率,血壓也維持在安全的區間(9560),然後才落在病床上昏睡的傅硯辭臉上,最後定格在蜷縮在椅子裏、臉色蒼白如紙、似乎連呼吸都帶著巨大消耗的沈知意身上。
    他走了進來,腳步放得極輕,如同踩在雲端。他沒有帶護士,顯然是不想增加任何可能的幹擾源。他停在沈知意麵前,沒有開口說話,隻是極其輕微地對她點了一下頭,眼神裏帶著一種複雜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肯定?隨即,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傅硯辭身上。
    檢查的過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謹慎、緩慢。聽診器冰冷的觸頭極其輕柔地貼在傅硯辭胸前的繃帶上,醫生閉著眼,眉頭微蹙,似乎在捕捉最細微的心音變化。翻開眼瞼檢查瞳孔時,他的動作輕柔得如同拂去塵埃。最後,他的指尖搭在傅硯辭的手腕內側,感受著那微弱卻持續、不再瀕死的脈搏跳動。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專注中流逝。醫生臉上的凝重漸漸被一種混合著困惑、震撼和巨大探究欲的神色取代。他收回手,目光在傅硯辭沉睡的臉上停留了許久,似乎在重新評估著什麽。最終,他轉向沈知意,沒有開口,隻是極其緩慢地從白大褂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醫囑單和一支筆。
    他對著沈知意,極其輕微地做了一個寫字的動作。
    沈知意強撐著沉重的眼皮,費力地點頭,表示明白。她掙紮著想坐直,身體卻虛軟得不聽使喚。
    醫生沒有催促,隻是極其耐心地等待著。他展開醫囑單,在沈知意模糊的視線裏,用筆在上麵極其緩慢地、一筆一劃地寫下幾個字
    [鎮 靜 劑]
    [減 量 30]
    寫完,他將醫囑單輕輕推到沈知意麵前,目光銳利地注視著她,用眼神無聲地詢問明白?
    沈知意的心髒猛地一跳!減量?這意味著醫生認可了剛才那場無聲交流的價值!意味著傅硯辭的生命體征在經曆了那場驚心動魄的恨意衝擊後,竟然呈現出一種……穩定的改善趨勢?她用力地點著頭,淚水再次不受控製地湧上眼眶,是激動,是巨大的釋然,更是一種被認可的、沉甸甸的責任感。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醫生看到她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眼神卻似乎柔和了一絲。他收起醫囑單和筆,再次極其輕微地對沈知意點了一下頭,沒有再看病床,便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減量…沈知意咀嚼著這兩個字帶來的巨大信息量,虛脫的身體裏似乎被注入了一絲微弱的力量。她掙紮著,扶著椅子扶手,極其緩慢地站起身,挪到病床邊。她需要確認,需要親眼看到這來之不易的“穩定”。
    傅硯辭依舊昏睡著,但眉宇間那道深重的褶皺,似乎真的比之前……舒展了極其微小的一絲。雖然依舊深刻,卻不再像刻入骨髓般帶著毀滅性的張力。他的呼吸在氧氣麵罩下顯得平穩了一些,不再那麽沉重費力。最讓她心頭一顫的是,他那一直緊抿著、如同一條冰冷直線的嘴角,在昏睡中,竟然極其極其細微地……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於無的……鬆弛弧度?
    不再是痛苦和恨意的緊繃。
    而是一種……消耗殆盡後的、沉重的平靜?
    沈知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極其極其輕柔地觸碰了一下他放在身側的手背。冰冷的觸感依舊,但那皮膚下傳遞回來的脈搏跳動,卻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有力了一點點。
    咚…咚…咚…
    這無聲的鼓點,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她重新坐回椅子,身體依舊疲憊欲死,但心底那片沉重的絕望冰原,似乎被這微弱的鼓點,敲開了一絲溫暖的裂縫。
    她拿出那張被折成方塊的紙頁,在膝蓋上小心翼翼地展開。看著那承載了生死時速的字跡,一個念頭清晰起來這無聲的紙頁,必須繼續下去。這是他現在唯一安全的溝通橋梁,也是她守護他靈魂堤壩的唯一工具。
    她需要準備更多。她掙紮著起身,拖著虛軟的身體,在病房角落的儲物櫃裏翻找。找到了一整遝厚厚的無菌擦手紙,還有幾支護士留下的備用圓鈍水筆。她將它們放在床頭櫃最順手的位置,如同戰士擦拭著自己的武器。
    就在這時,病房門的方向,傳來了極其極其輕微的、如同羽毛刮過玻璃的聲響。
    沈知意瞬間警覺!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目光如同最警惕的守衛犬,死死釘向門口!
    不是醫生查房時那種有規律、有預期的輕微推門。這聲響……更像是指甲極其輕微地刮擦門板!
    她悄無聲息地站起身,腳步輕得如同貓科動物,一步一步挪到門邊。她沒有立刻開門,隻是將耳朵極其小心地貼在冰冷的門板上。
    門外,一片死寂。走廊的聲控燈似乎沒有亮起。
    但沈知意無比確定,剛才那聲響絕非錯覺。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起來,巨大的不安和警惕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而上。是誰?林敘?還是……其他不懷好意的人?傅家倒塌的廢墟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黑暗中覬覦著這間病房裏的獵物!
    她屏住呼吸,手指悄然搭上了門內側的保險栓鎖扣。隻要輕輕一撥,就能從內部鎖死這道最後的屏障。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扣動鎖扣的瞬間——
    病房門底部與地板之間的縫隙裏,極其極其緩慢地、悄無聲息地……滑進來一樣東西!
    一張折疊起來的、質地厚實的a4打印紙!
    紙張滑入病房內,靜靜地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片被風偶然吹入的落葉。
    沈知意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她猛地低頭看去!紙張折疊的縫隙處,隱約能看到打印的黑色字體,以及一個鮮紅的、如同血滴般的印章一角!
    門外,再無聲息。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她的幻覺。
    巨大的恐懼和巨大的好奇撕扯著她!她不敢開門,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她盯著那張紙,如同盯著一條吐信的毒蛇。那是什麽?林敘送來的?關於傅鴻儒的最新情況?還是……更可怕的陷阱?
    她僵立在門邊,時間在極致的緊張和抉擇中凝固。監護儀的滴答聲成了催命的符咒。最終,守護的職責壓倒了一切。她不能冒險!任何來自外界的東西,都可能成為引爆傅硯辭的導火索!
    她緩緩蹲下身,沒有去碰那張紙,隻是用目光死死地鎖著它,仿佛要用眼神將它燒穿。然後,她極其極其緩慢地伸出手,不是去拿紙,而是將手指……極其輕微地搭在了門板底部那條狹窄的縫隙上。
    指尖冰涼。
    門外,一片沉寂的黑暗。
    但就在她的指尖觸及門板縫隙的瞬間——
    她清晰地感覺到!
    門板另一側,距離她指尖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另一根冰冷、帶著硝煙和血腥餘燼的指尖,也正極其輕微地、隔著薄薄的門板……搭在縫隙的另一邊!
    沒有聲音。
    沒有震動。
    隻有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存在感!
    像黑暗中兩隻無形的手,隔著最後的屏障,指尖相對!
    是林敘!
    一定是他!
    沈知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衝向了頭頂!巨大的震驚讓她幾乎失聲!他還在!他一直在門外守著!用這種方式確認著裏麵的情況!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她能感受到那指尖傳遞過來的冰冷、沉寂,以及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托付。他不需要言語,這個隔門相對的指尖觸碰,就是他最無聲、最沉重的囑托裏麵交給你了。
    沈知意的手指在冰冷的門板上微微顫抖。她用力地、極其輕微地,用指尖在門板上點壓了一下!如同之前點壓傅硯辭指尖的密碼!
    門外,那冰冷的指尖,停頓了一瞬,隨即,也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地……回壓了一下!
    無聲的確認!
    無聲的交接!
    緊接著,門外那冰冷指尖的存在感消失了。腳步聲輕如鴻毛,迅速融入了走廊的黑暗深處,再無蹤跡。
    沈知意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心髒依舊狂跳不止,後背已被冷汗徹底浸透。她低頭看向地上那張靜靜躺著的紙,那鮮紅的印章一角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
    她沒有去撿它。
    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紙上的內容,無論是什麽,都可能是致命的毒藥。
    她掙紮著站起來,將全部的心神和殘存的力氣,重新投回病床上那個沉睡的男人。
    她坐回椅子,拿出新的無菌紙頁和筆。沒有立刻寫,隻是用目光一遍遍描摹著傅硯辭沉睡中似乎舒展了一絲的眉宇。剛才門外那驚心動魄的無聲交流,那沉重的托付,讓她守護的決心如同被淬煉過的鋼鐵,更加冰冷,也更加堅韌。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外麵世界的所有紛擾和危險都隔絕在氣息之外。然後,她低下頭,筆尖懸停在潔白的紙頁上方。
    這一次,她要寫什麽?
    不是安撫,不是承諾。
    是真相。
    是他拚死也要知道的、關於母親徐夫人的……血色的真相。
    這個念頭讓她握著筆的手微微顫抖。這無異於再次將一顆點燃的炸彈放在他殘破的心髒旁。但經曆了剛才那場無聲的恨意風暴,看著他強行壓製後的沉重平靜,沈知意明白,隱瞞和欺騙,隻會讓那被壓抑的毒火在靈魂深處更加瘋狂地燃燒,最終反噬其身。他需要知道,哪怕是用最殘酷的方式。而她要做的,是用最安全、最無聲的方式,將這殘酷的真相傳遞給他,同時成為他麵對這真相時唯一的支撐。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清明和堅定。
    筆尖落下,在潔白的紙頁上,劃下第一道沉重的墨痕
    [徐 阿 姨]
    三個字,如同三滴滾燙的鮮血,瞬間浸透了無聲的紙頁。病房裏死寂依舊,儀器滴答。但沈知意知道,當傅硯辭再次睜開眼,看到這三個字時,一場新的、無聲的驚濤駭浪,將在這墳墓般的堡壘裏,再次掀起。
    而她,就是那道必須屹立不倒的堤壩。
    喜歡今夜入夢誘你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今夜入夢誘你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