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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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的夜風像刀子,刮得人臉頰生疼。
    沈夫人裹緊單薄的棉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凍土上。
    她這輩子沒吃過這樣的苦。
    從前在沈府,哪怕是流放路上,何曾像現在這樣,狼狽得像條喪家之犬?
    但比起這些,她不信表哥真的會拋棄她,他他們已經在一起十八年了。
    肯定是沈挽恙那個病秧子挑撥離間,他們距離江南這樣遠,沈挽恙怎麽可能知道江南的消息。
    他就是在詐她。
    ……
    “娘,你走快些!”陰沉著臉走在前麵的沈萬墨催促著,聲音有些發顫。
    他懷裏揣著最後一點碎銀子,是方才從那破落院子裏順出來的。
    他想起沈挽恙那雙冰冷的眼睛,恨得牙癢癢。
    憑什麽那個野種能留在沈家,而他們卻被趕出來?
    裏正的土院子亮著燈,窗紙上映出個佝僂的人影。
    沈夫人整了整散亂的鬢發,擠出一個笑容,輕輕叩門。
    “誰啊?”裏正粗啞的嗓音傳來。
    “是我們,沈家……”
    沈夫人話到嘴邊哽住了。
    她現在還算沈家人嗎?
    門“吱呀”一聲開了,裏正眯著眼打量他們。
    “喲,這不是沈夫人和沈大公子嗎?大半夜的……”
    沈夫人膝蓋一軟,竟直接跪在了雪地裏:“求裏正收留一晚!我們實在是……”
    裏正嚇了一跳。
    他早聽說沈家不太平,兩兄弟鬩牆。
    卻不想竟鬧到這般地步。
    看著之前還算端莊的沈夫人如今蓬頭垢麵,他歎了口氣:“進來吧,別凍死了。”
    土炕燒得溫熱,沈夫人捧著粗瓷碗喝熱水,手指還在發抖。
    “娘,我們接下來怎麽辦?”沈萬墨壓低聲音,“沈家如今……”
    如今都被流放了,他和娘的計劃都落空了。
    什麽都沒有得到,他不甘心。
    沈夫人眼神陰鷙:“急什麽?胡進在江南經營多年,難道還養不起我們母子?”
    她忽然冷笑,“倒是你弟弟……”
    “三弟?”
    沈萬墨皺眉,“他如今怕是早忘了我們。”
    其實沈萬墨也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和那位胡老板有關係。
    雖然他心裏介意,但是誰讓胡老板有權有勢,他以後……隻能靠娘和胡老板了。
    更何況胡老板連流放的人都能救走,那他更要和胡老板打好關係。
    “忘不了。”
    沈夫人摩挲著腕上的玉鐲子。
    這是當年胡進送她的定情信物。
    “硯哥兒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窗外風聲嗚咽,像極了十九年前那個雨夜。
    她記得自己把加了紅花的藥遞給雲娘時,那個蠢女人還笑著說“多謝姐姐”。
    可惜啊,當年沒把那個小賤人種一起弄死。
    千裏之外的江南,胡家別院裏絲竹聲聲。
    沈三硯,現在該叫胡少爺了,正倚在錦繡軟榻上吃葡萄。
    四歲的小孩美顏不差,長相也算俊,隻是眉眼間卻帶著幾分沈夫人的刻薄相。
    “少爺,老爺讓您去書房。”
    小廝躬身道。
    胡天寶懶洋洋地起身。
    這半年他過得極好,胡進待他如珠如寶,錦衣玉食養著。
    當年被官兵粗魯地帶上囚車,又是被百姓喊打,小小年紀的他很害怕。
    後來在路上也吃不飽。
    他在路上又熱又渴,難受得要死,但是母親也沒有辦法,父親也不在。
    直到他醒來,看到了胡叔。
    母親曾經帶著他和胡叔吃過飯。
    如今胡叔是他的親爹,他認了。
    書房裏,胡進正在看賬本。
    見他進來,胡進笑著招手:“天寶,過來。”
    “父親。”
    胡天寶乖順地低頭,雖然他也嬌氣,但在經曆了流放後的他現在也會看人臉色。
    胡進起身笑著把他抱起來,“天寶想不想要一位新的母親?”
    柳如玉雖然是他表妹,但是也是隔著好幾層的表妹。
    要說喜歡也沒有多喜歡。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完全得到了沈家,要什麽樣的女人找不到。
    柳如玉就算是死在北疆又如何。
    天寶是他兒子,這些年他也沒有一兒半女的,自然珍視這個兒子。
    “孩兒……聽父親的。”
    胡進滿意地笑了,“天寶真聽話,過幾日有冬橘和冬棗,父親讓王管事送到你院子裏。
    你喜歡吃什麽都告訴管事,他們會準備。”
    天未亮透,許懷夕已經蹲在土灶前煮粥。
    北疆的晨風格外冷冽,她攏了攏單薄的衣襟,往灶膛裏塞了把曬幹的艾草。
    這玩意兒驅寒,混著柴火燒,煙味雖苦,卻能壓住沈挽恙晨起時那撕心裂肺的咳聲。
    陶罐裏的粥咕嘟咕嘟冒著泡,她另取了一隻小砂鍋。
    將昨日從荒灘上挖來的甘草根細細切片,又撚了一小撮曬幹的沙參,混著井底最後一點清水熬煮。
    藥香漸漸蓋過了粥味,她盯著火候,不敢有半點分神。
    “懷夕丫頭……”
    沈父拄著鋤頭站在門口,褲腳沾著新泥,“井台那邊,又沒水了?”
    沈老爺也沒想到他半道上買點小丫鬟竟然這樣忠心耿耿。
    許懷夕沒抬頭,手指在藥鍋邊沿試了試溫度:“嗯,待會兒我去軍營送藥,順道和二公子商量。”
    沈父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歎了口氣,目光落在她紅腫的指尖上。
    那是連日在鹽堿地裏挖草藥磨的。
    三裏路,許懷夕走得極穩,藥罐裹在棉絮裏,貼著她的心口發燙。
    守營的小兵見她來了,咧嘴一笑:“許姑娘,沈哥剛咳了一陣,正難受呢。”
    她心頭一緊,加快腳步。
    營帳裏,沈挽恙伏在案前謄寫文書,肩胛骨在單薄的中衣下凸出淩厲的弧度。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抬:“放桌上。”
    “趁熱喝。”許懷夕把藥罐輕輕放下,“甘草潤肺,沙參補氣,我加了點蜂蜜……”
    話未說完,沈挽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幾聲壓抑的喘息,脖頸上青筋暴起。
    許懷夕一個箭步衝過去,手掌貼上他後背,順著脊骨往下輕撫。
    這是她摸索出的法子,能稍稍緩解那要命的嗆咳。
    掌心下的身軀猛地僵住。
    “……放手。”
    他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許懷夕沒動,直到這陣咳過去,才默默收回手,把藥碗推到他麵前:“水井的事,我想……”
    “我知道。”沈挽恙一口飲盡苦藥,喉結滾動,“守備軍截了上遊暗渠。”
    他忽然抬眼看她,眸色深沉如夜,“你手上怎麽回事?”
    她下意識蜷起手指:“挖藥草時蹭的。”
    帳外忽然傳來喧嘩聲,有人高喊:“屯田營的麥子全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