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雪蓮

字數:4506   加入書籤

A+A-


    子時的梆子聲穿透窗紙,許懷夕仍伏在案前。
    案頭的燭火將熄未熄,在《西域本草》泛黃的紙頁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暈。
    古代的書籍是何其珍貴,這些都是她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
    她的指尖反複描摹著天山雪蓮的插圖。
    朱砂批注力透紙背:“百年雪蓮,可解百毒。”
    之前藏著的錦帕被取出時,陳舊的血漬早已板結成塊。
    許懷夕將帕子對著月光,紫黑色的血痕在薄絹上蜿蜒如毒蛇,這分明是毒入骨髓的征兆。
    窗外的夏蟲仍在不知疲倦地嘶鳴。
    她卻感到寒氣從脊梁骨竄上來,恍惚間仿佛看見沈挽恙咳血時,那抹觸目驚心的紅濺落在素白的衣襟上。
    醜時三刻,更夫的梆子聲還未響起,許懷夕已將行囊收拾妥當。
    粗布包袱裏裝著一些幹糧,那是她前日特意去鎮上買的。
    案頭的字條寫了又改,墨跡暈染出層層疊疊的褶皺:“去尋治咳疾的藥材,七日便歸。”
    猶豫片刻,她又添上:“新收的土豆已入窖,賬本在第三個抽屜。
    後山的草藥該澆水了,記得用陶罐接屋簷的雨水......”
    推開沈挽恙房門的瞬間,月光傾瀉而入。
    熟睡中的人蒼白的麵容被月光勾勒出柔和的輪廓,長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卻掩不住唇色的慘白。
    許懷夕屏住呼吸,將新製的藥囊輕輕放在枕邊。
    那藥囊用的是沈挽恙最愛的月白色緞麵,裏麵填滿了雙倍的冰片和薄荷,沁人的涼意足以支撐到她歸來。
    昆侖山腳下的氈房外,老牧羊人望著眼前這個瘦弱的中原女子,連連搖頭。
    “姑娘,這季節山上的雪容易崩,隨時都會把人吞了!”
    許懷夕將破舊的鬥篷又緊了緊,露出個安撫的笑:“老伯放心,我就在山腳轉轉。”
    她沒說自己早已將李校尉留下的狼煙台反複檢查過三遍。
    鋒利的匕首也貼身藏好。
    甚至連捆紮帳篷的麻繩都特意換成了更結實的山藤。
    山路遠比想象中艱險。
    正午的烈日將積雪曬得鬆軟,許懷夕每走一步都要陷入半尺深的雪坑。
    粗糲的木杖在冰麵上打滑,凍得失去知覺的手指死死攥著杖柄。
    《吐蕃醫典》裏關於雪蓮的記載在腦海中反複浮現:“生於峭壁背陰處,需待星子最亮的子時方可采擷......”
    她咬著凍得發紫的嘴唇,睫毛上凝結的冰晶隨著步伐簌簌掉落。
    第三日黃昏,暮色如墨浸染天際。
    許懷夕蜷縮在岩洞裏,啃著最後半塊硬得硌牙的麵餅。
    潰爛的傷口在靴子裏滲出膿血,每動一下都鑽心地疼。
    就在她快要絕望時,一抹耀眼的金色在對麵懸崖上閃過。
    那是雪蓮!
    夕陽的餘暉為它鍍上神聖的光暈,金蕊玉瓣在風中輕輕搖曳,宛如來自天界的召喚。
    綁緊腰間的繩索時,許懷夕的雙手在發抖。
    岩壁上的冰碴如利刃般割開掌心,鮮血滴落在雪地上,很快凝結成暗紅的冰晶。
    距離雪蓮隻剩半臂之遙時,頭頂突然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哢嚓”聲。
    她抬頭望去,整座雪山仿佛活了過來,無數雪塊裹挾著冰棱傾瀉而下。
    雪崩的氣浪將許懷夕掀飛的瞬間,她用盡全身力氣將狼煙台擲向遠處的岩壁。
    赤紅的煙霧在天際炸開。
    刺骨的寒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她在被積雪掩埋前,將雪蓮緊緊貼在心口。
    貼身的冰蠶絲衣內襯上,用金線繡著的平安喜樂四個字被染得通紅。
    意識模糊間,江南的梔子花香似乎穿透了雪山的寒氣。
    她看見沈挽恙站在花樹下,手中還捧著那盞她最愛的碧螺春,笑意盈盈地朝她伸出手:“懷夕,回家了。”
    屯田營的瞭望塔上,李校尉最先捕捉到那抹異常的紅煙。
    “是許丫頭的信號!”
    他一腳踹開正在打盹的小兵,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快!去請沈先生!”
    沈挽恙正在喝藥,瓷碗落地碎裂的聲音混著他壓抑的咳嗽。
    藥汁濺在地上,宛如點點血淚。
    他抓起佩劍就要往外衝,卻被程將軍死死攔住。
    “你的身子根本撐不住!”
    “讓開!”
    這是他第一次對程將軍怒目而視,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
    策馬衝進雪山時,咳出的鮮血染紅了前襟,也染紅了懷中那張泛黃的字條。
    那是許懷夕臨行前留下的。
    當沈挽恙在雪堆裏摸到那熟悉的衣角時,雙手劇烈地顫抖著。
    許懷夕的臉已經沒有了血色,睫毛上凝結的冰晶卻還保持著墜落時的模樣。
    他徒手刨開積雪,指節被冰碴劃破也渾然不覺。
    直到觸到那株被精心保護的雪蓮,花瓣上還沾著許懷夕的血,金粉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傻丫頭......”
    沈雲岫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將人緊緊摟在懷裏。
    他忽然摸到許懷夕腰間的布包,打開後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七個小藥瓶。
    每個藥瓶上都貼著字條,字跡工整得像是刻意練習過:
    “咳疾一日三次,飯後服用”。
    “毒發時立即服下,不可延誤”。
    “安神用,睡前半盞溫水送服”。
    ......
    最末那瓶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寫著:
    “等挽恙好了,一起去江南看煙雨。要坐船遊湖,還要吃最好的糕點!”
    到了這個時代,還是江南,她卻幾乎沒怎麽出過門。
    倒是一路上的流放走過不少地方。
    雪山之巔,第一縷朝陽刺破雲層。
    沈挽恙解下大氅將人裹緊,懷裏的人無意識地往他心口蹭了蹭。
    他低頭輕吻那冰涼的額頭,眼角的淚滴落在雪蓮的花蕊上,折射出晶瑩的光。
    回去的路算是有驚無險,還好帶來的馬匹給力,他們在入夜之後到了山下。
    回到家裏已經是後半夜,沈父也沒有休息,一直坐在院子裏等他們。
    看許懷夕傷了,他也著急著想要去請大夫。
    這是這裏的軍屯所的這些大夫……醫術其實都沒有許懷夕好。
    “父親,你幫我燒些熱水。”
    許懷夕半昏迷著,身體有些異常的冰冷。
    一路上,沈挽恙都在想辦法給她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