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原來如此(記憶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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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雲岫的手指懸在嬰兒細嫩的臉頰上方,遲疑了許久才敢落下。
    掌心觸到那溫熱柔軟的肌膚時,他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喟歎,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含著無盡的酸楚。
    石室內隻有一盞油燈搖曳,他脫下自己的外袍鋪在石床上,將嬰兒小心翼翼地裹進去。
    小家夥許是冷了,小嘴抿成個小月牙,小手攥著他的衣襟不肯放。
    沈雲岫失笑,解下腰間的暖玉塞進袍角,指尖無意中觸到嬰兒頸間——那裏有一朵梔子花的痕跡
    他每日天不亮便要下山。
    山澗的溪水冰得刺骨,他卻要蹲在岸邊仔細清洗尿布。
    林間的漿果熟得早,他挑最紅最軟的摘回來,用石臼搗成泥糊在陶罐裏煨熱。
    有次遇上暴雨,他抱著陶罐在岩洞裏縮了整夜,天亮時罐底的果泥涼透了,他卻把嬰兒揣在懷裏焐得滾燙。
    嬰兒夜裏總愛哭鬧,沈雲岫便學山雀叫哄她。
    他本是不善言辭的性子,卻對著繈褓裏的小家夥絮絮叨叨“今日見著隻白狐,尾巴蓬鬆得像團雪……”
    “崖邊的野菊開了,等你長大些,帶你去摘好不好?”
    有回他采草藥時被毒蛇咬了腳踝,踉蹌著爬回石室時,嬰兒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他。
    他咬著牙用刀剜出毒血,疼得額頭冒汗,小家夥卻咯咯笑起來,小手拍打著他的手背。
    沈雲岫突然就不覺得疼了,他低頭吻了吻嬰兒的發頂,聲音啞得厲害“別怕,我死不了。”
    滿月那天,他用山藤編了隻小搖籃,掛在石室頂的石鍾乳上。
    嬰兒躺在裏麵,被他晃得咯咯直笑,銀鈴似的笑聲撞在石壁上,又彈回來落在他心上。
    沈雲岫看著她頸間的梔子花印記,“我還能等你長大嗎?懷夕、懷夕……”
    山風從石縫裏鑽進來,吹得油燈忽明忽暗。
    他靠在石壁上,看著搖籃裏的小家夥吮著手指入睡,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填滿了,又空落落的發疼。
    沈雲岫的指尖突然穿透了嬰兒的繈褓。
    那觸感空落落的,像伸進了山間流動的霧氣裏。
    他猛地縮回手,掌心朝上對著油燈看——手掌若隱若現,整條手臂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融進空氣裏。
    嬰兒在搖籃裏哼唧了一聲,小手動了動,像是在找他的手。
    沈雲岫僵在原地,喉結劇烈滾動著,視線從自己半透明的手移到石床角落的草藥堆上。
    那些他前幾日剛采回來的止血草還帶著露水的濕氣,可他方才去拿時,手指卻徑直穿了過去。
    這個世界在排斥他。
    這個念頭像淬了冰的針,狠狠紮進他的太陽穴。
    他踉蹌著扶住石壁,指腹按在冰冷的岩石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
    左半邊身子已經開始發麻,從肩膀到腰側,皮膚下像是有無數細小的冰粒在滾動,帶著蝕骨的寒意往骨頭縫裏鑽。
    “懷夕……”
    他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搖籃裏的嬰兒眨了眨眼睛,小嘴張了張,發出細碎的咿呀聲。
    沈雲岫跌坐在石床邊,小心翼翼地伸出還能觸碰到實物的左手,輕輕握住嬰兒的小手。
    小家夥的手指軟得像棉花,攥著他的指尖不肯放。
    他看著她頸間那朵梔子花印記,花瓣邊緣的紋路在油燈下清晰可見,像極了當年他在許懷夕發間插過的那朵。
    心口突然一陣抽痛,比被毒蛇咬到時還要疼,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我不能帶你走……”他喃喃自語,指腹摩挲著嬰兒溫熱的掌心,“這裏留不住我,可你得活著。”
    他知道奢夫人會來。
    三日前他趁著還能下山,托雷公寨的獵戶帶了封信出去,信裏隻寫了一句話“雲州許家,求護一嬰。”
    奢夫人是許家的盟友,且奢夫人是雷公山身份最高的人,此事她去最合適。
    可他沒算到自己會消失得這麽快。
    左手的小臂也開始變得透明了,像隔著一層磨砂的琉璃。
    沈雲岫咬著牙站起身,踉蹌著走到石室最深處的暗格前。
    那裏麵放著一件小小的錦緞繈褓,還有一塊刻著“許”字的玉佩。
    那是當年許懷夕給他的定情信物之一,本想留作念想,如今倒成了證明她身份的物件。
    他用還能用力的左手將嬰兒裹進新的繈褓,玉佩塞進她貼身的衣襟裏。
    小家夥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在空曠的石室內回蕩,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他的耳膜。
    “別哭,懷夕,別哭……”沈雲岫慌了神,笨拙地拍著她的背,聲音哽咽,“等你長大了,會有人教你騎馬,教你讀書,會有人把你捧在手心裏疼……”
    他想說“就像我當年疼你一樣”,可話到嘴邊卻堵得厲害。
    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來,砸在嬰兒的臉頰上,燙得她瑟縮了一下。
    沈雲岫猛地別過頭,用袖子擦了擦臉,可眼淚卻越擦越多,順著下巴滴落在石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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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室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時,沈雲岫的左腿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
    他扶著石壁轉過身,看到奢夫人提著燈籠站在門口,青紅色的苗袍下擺沾著山間的露水。
    “祭司大人?”奢夫人看到他半透明的身子,驚得後退了一步,燈籠差點脫手掉在地上,“你這是……”
    “夫人,”沈雲岫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可握著嬰兒的手卻在不住地顫抖,“求您把她送到雲州許家,交給許家人。”
    奢夫人快步走到他麵前,看到繈褓裏的嬰兒時,瞳孔驟然收縮“這孩子……”
    “她是許家的血脈。”沈雲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夫人,看在當年的情分上,護她周全。別讓她再卷入這些紛爭,也別和她提起我……”
    右半邊身子突然像被狂風卷過的沙畫,瞬間變得透明。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抽離,像山間的霧氣被朝陽蒸散。
    沈雲岫最後看了一眼懷裏的嬰兒,她已經不哭了,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小手動了動,像是在和他告別。
    “懷夕,好好活著……”
    這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
    奢夫人眼睜睜看著沈雲岫的身影化作無數細碎的光點,在油燈的光暈裏盤旋片刻,最終消散無蹤。
    石室內隻剩下嬰兒的咿呀聲,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她顫抖著伸出手,接過那個溫熱的繈褓,指尖觸到嬰兒頸間的梔子花印記時,突然捂住了嘴,低低地啜泣起來。
    “造孽啊……”她喃喃自語,小心翼翼地將嬰兒護在懷裏,轉身快步走出了石室。
    山風卷著鬆濤聲從身後傳來,像是誰在低聲哭泣。
    大半年後,雲州許家。
    許錚站在廊下,看著庭院裏飄落的梧桐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
    自從父母和妹妹相繼離世後,這座宅子就變得格外安靜,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管家匆匆從外麵進來,手裏抱著個繈褓,臉上帶著幾分猶豫“大少爺,雷公寨的族長來了,說是……給您送東西。”
    許錚皺了皺眉。
    他與雷公寨之前是有來往,可是這近半年了,可以說是毫無來往。
    他轉身走進前廳,看到一個穿著普通青衣裙,帶著銀飾的站在大廳裏,旁邊是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抱著一個小娃娃局促地站在堂中。
    看到他進來,奢夫人開口了“許少爺,這是許明昭托我交給你的孩子。”
    祭司大人說不要提起他,那她隻能說許明昭了,許明昭是許家人,如此說的話,更方便一些。
    管家將繈褓遞到許錚麵前。
    許錚低頭看去時,呼吸驟然停滯。
    繈褓裏的小女娃睡得正香,粉雕玉琢的小臉,像極了他早夭的姐姐許明昭。
    尤其是那雙眼閉著時微微上翹的眼尾,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伸出手,指尖剛要觸到嬰兒的臉頰,又猛地縮了回來,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她是我妹妹的孩子?”許錚的聲音有些發啞。
    奢夫人點點頭,這孩子是大祭司那邊出現的,且石室的布置,倒也的確應該是如此。
    許錚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他喉結滾動著,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繈褓,入手溫熱柔軟,帶著淡淡的奶香味。
    嬰兒似乎被驚動了,小嘴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極亮的眼睛,像盛著山間的清泉,直勾勾地看著他。
    許錚突然就紅了眼眶,他低頭吻了吻嬰兒的發頂,聲音輕得像歎息“以後,我就是你大舅舅了。”
    父母和妹妹的離開,讓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親緣的可貴。
    管家請了奶娘,但他還是親自守在嬰兒房裏。
    夜裏她哭鬧時,他就抱著她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哼著不成調的童謠。
    她吐奶時,他笨拙地用棉布擦去她嘴角的奶漬,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嗬護一件稀世珍寶。
    日子一天天過去,許懷夕漸漸長大了。
    她不像尋常的小姑娘那樣喜歡胭脂水粉,反倒對馬廄裏的那匹雪驄馬情有獨鍾。
    三歲時就能踩著小板凳爬上馬背,嚇得管家直冒冷汗,許錚卻隻是笑著扶住她的腰“懷夕想騎,哥哥教你。”
    江南的春日總是帶著淡淡的花香。
    五歲的許懷夕穿著一身湖藍色的騎裝,坐在雪驄馬背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
    許錚牽著馬繩,在空地上慢慢走著“雙腿夾緊馬腹,身子前傾……對,就是這樣。”
    “大舅舅,我能跑快點嗎?”許懷夕的聲音脆生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
    許錚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她“不怕摔下來?”
    “不怕!”許懷夕拍著胸脯,小臉上滿是驕傲,“懷夕是最厲害的!”
    許錚失笑,鬆開了馬繩“那試試?”
    雪驄馬似乎通人性,知道背上的是個小娃娃,跑得極慢。
    許懷夕抓著韁繩,小身子隨著馬的步伐輕輕晃動,笑得像隻偷到糖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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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錚站在原地看著她,陽光灑在她頸間的梔子花印記上,泛著淡淡的光澤。
    他突然想起奢夫人臨走時說的話“這孩子命裏多劫,許少爺若真心護她,便讓她忘了過去,隻做個尋常的許家小姐。”
    他當時沒懂,隻當是江湖術士的胡言亂語。
    可看著眼前笑得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他突然在心裏暗暗發誓,無論將來遇到什麽,他都要護她一世安穩。
    那些年的許家,雖不複往日輝煌,卻也算得上平靜。
    許懷夕在許錚的嗬護下長大,騎馬射箭,讀書寫字,樣樣都學,偏偏對女紅刺繡一竅不通。
    許錚總笑著說她投錯了胎,該是個男兒郎才對。
    許懷夕卻總是叉著腰反駁“女兒郎怎麽了?女兒郎也能上戰場,保家衛國!”
    許錚每次聽到這話,都會摸摸她的頭,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平靜的日子在許懷夕十二歲那年戛然而止。
    她剛從城外賽馬回來,正拿著馬鞭在院子裏比劃,突然聽到牆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幾個黑衣人手忙腳亂地塞進了一輛馬車。
    嘴裏被塞了布團,手腳被捆得結結實實。
    馬車顛簸著駛離了雲州城。
    許懷夕躺在黑暗裏,腦子裏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慢慢冷靜下來。
    她聽許錚說過,江湖上有很多人想利用許家的名頭做些見不得人的事,這些黑衣人想必也是如此。
    “若是被他們帶到目的地,定是死路一條。”
    許懷夕咬著牙,用被捆著的手摸索著車廂壁,指尖觸到一塊鬆動的木板。
    她心裏一動,趁著馬車轉彎的顛簸,用盡全力去撞那塊木板。
    木板應聲而裂,露出一個小小的缺口。
    許懷夕探頭看去,發現馬車正在沿著盤山路行駛,路邊就是陡峭的山崖,崖下雲霧繚繞,深不見底。
    她深吸一口氣,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跳下去,或許還有活路。
    馬車轉過一個急彎時,許懷夕猛地用肩膀撞向缺口,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滾了下去。
    下落的瞬間,她似乎聽到了黑衣人的驚呼聲,還看到了山崖上掠過的一隻白鳥,像極了大舅舅養的那隻信鴿。
    劇痛傳來時,她最後想到的是許錚的臉。
    舅舅說過,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好好活著。
    她想活著,想再回到雲州,回到許家的院子裏,聽哥哥笑著說她騎馬的樣子像隻野猴子。
    可意識終究還是沉了下去,像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崖底的水流很涼。
    許懷夕是被凍醒的。
    她躺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腦子裏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什麽都記不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裏,隻覺得渾身都疼,尤其是額頭,像是被鈍器狠狠砸過。
    “水……”她張了張嘴,發出嘶啞的聲音。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醒了?可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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