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塹山神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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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賈世才隻是用鹽巴、針線等日用品與鎮民交換山貨。漸漸地,他開始有意無意地提及山外的世界——縣城裏燈火通明的夜市,碼頭上停泊的遠洋大船,還有那些穿著綾羅綢緞的富家小姐。
    酒肆昏黃的油燈下,賈世才斜倚在榆木長凳上,指尖有節奏地叩擊著斑駁的桌麵。他麵前圍著五六個年輕鎮民,粗布衣袖都磨出了毛邊,臉上還帶著山間勞作曬出的皴紅。
    "嚐嚐這個。"賈世才從錦囊裏捏出幾粒晶瑩的冰糖,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在燈光下泛著貝殼般的光澤。年輕人們遲疑地伸出手,當冰糖在舌尖化開的瞬間,他們的眼睛驟然睜大——這樣純粹的甜味,是天塹鎮粗糲的紅糖永遠無法比擬的。
    賈世才的嘴角微微上揚,從懷中掏出一個鎏金鼻煙壺。他手腕輕轉,壺蓋發出"哢"的輕響,這個精致的聲響讓所有年輕人都屏住了呼吸。"省城錦繡坊的貨色,"他用小指蘸了點煙絲,動作優雅得像在表演,"就這麽一撮,抵得上你們半筐山核桃。"
    年輕人們不自覺地前傾身體,鼻翼翕動。酒肆老板的兒子阿勇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引得眾人哄笑。賈世才也跟著笑起來,眼角擠出細紋,卻突然壓低聲音:"知道錦繡坊的繡娘們用什麽束發嗎?"他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支鎏金發簪,簪頭的珍珠在油燈下流轉著虹彩。
    女工春杏的指尖懸在半空,不敢觸碰那支發簪。賈世才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將發簪塞進她長滿繭子的掌心:"摸摸看。"他的拇指狀似無意地擦過少女腕間跳動的血管,"那些繡娘啊,每天酉時收工,成群結隊去逛夜市。絹花鋪子亮如白晝,胭脂水粉香飄十裏……"
    春杏的呼吸變得急促,發簪在她掌心微微顫抖。賈世才滿意地鬆開手,轉向其他年輕人:"最妙的是如意茶樓,三層高的紅木戲台。"他站起來,衣擺帶起一陣混合著沉香氣味的風,"花旦們踩著三寸厚的鞋底,甩著水袖這麽一轉——"他突然展開雙臂,絲綢衣袖在空氣中劃出華麗的弧線,差點打翻油燈。
    角落裏傳來"啪"的一聲,老木匠把旱煙杆重重磕在桌沿。賈世才的動作頓住,臉上笑容卻更深:"王老爹別惱,小子就是開個眼界。"他變魔術般摸出個錫製酒壺,"嚐嚐真正的紹興黃,可比咱們鎮的土釀順喉多了。"
    酒液傾入粗陶碗的聲響格外清亮。當第一個年輕人仰脖灌下時,賈世才俯身在他耳邊輕語:"碼頭上那些貨船,桅杆比後山的冷杉還高。苦力扛一袋南洋香料,掙的銅錢能買十斤豬肉。"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噴在對方耳廓,年輕農人的喉結劇烈滾動起來。
    "胡鬧!"老鎮長突然出現在門口,藤杖敲得門框咚咚響。賈世才立即直起身子,臉上諂媚與輕蔑的神情交替閃過:"老爺子來得正好,我這兒有上好的龍井……"老鎮長不語,隻是用藤杖指向門外漸暗的天色:"山神廟該點長明燈了。"
    年輕人們如夢初醒般站起來,春杏慌忙把發簪放回桌上。賈世才不緊不慢地擋住去路,從袖中抖開一把描金折扇:"急什麽?"扇麵繪著省城全景圖,萬家燈火在薄絹上流淌,"你們這輩子,就甘心守著個石頭神龕過活?"
    阿勇的腳步遲疑了。賈世才的扇尖精準地點在圖中央最輝煌的樓宇上:"鴻運賭坊,一晚上輸贏夠買下半座天塹鎮。"他的聲音突然摻了蜜似的黏稠,"知道賭坊跑堂的小廝月錢多少?十五兩雪花銀。"
    一陣抽氣聲響起。賈世才"唰"地合攏折扇,扇骨相擊聲如同利刃出鞘:"守著這座破山……"扇尖劃過每個人胸口,"你們連給省城老爺抬轎的資格都沒有。"
    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陰影在賈世才臉上跳動。他的瞳孔在暗處詭異地發亮,像某種夜行動物:"但後山那條青溪……我昨日看見溪底有金光閃動……"
    油燈爆裂的脆響在寂靜的酒肆裏格外刺耳。刹那間,所有嘈雜聲都消失了,連屋外聒噪的夏蟲都仿佛噤了聲。十幾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賈世才被陰影分割的臉,他嘴角掛著的那抹笑在明滅的燈火中顯得詭譎莫測。
    阿勇手中的粗陶碗"咚"地掉在桌上,殘餘的酒液濺在他裸露的手臂上,他卻渾然不覺。年輕農人張著嘴,喉結上下滾動,像是突然患了渴水症。春杏無意識地攥緊了方才那支鎏金發簪,簪頭的珍珠深深陷入掌心,在皮膚上壓出月牙形的紅痕。
    "金……金光?"酒肆老板老周的聲音劈了岔,他佝僂的背脊突然挺直,渾濁的眼球上浮起血絲。
    賈世才輕輕"噓"了一聲,食指抵在唇前。這個動作讓他腕間的翡翠鐲子滑到肘部,在燈下泛著幽幽綠光。他像逗弄魚群的漁夫般,故意停頓了幾個心跳的時間,直到聽見此起彼伏的吞咽聲。
    "昨日申時三刻,"他壓低聲音,身體前傾,眾人不自覺地跟著俯身,在桌麵上方形成一個詭異的包圍圈,"青溪轉彎處的潭水突然清了。"他的指甲在桌麵上劃出蜿蜒的曲線,"我親眼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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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木匠的煙袋鍋"啪嗒"掉在地上,火星四濺。沒人彎腰去撿。
    "——河床上有這麽一大片,"賈世才突然張開手掌,五指在油燈下投出巨大的陰影,"金沙。"
    倒抽冷氣的聲音在屋內炸開。春杏的簪子終於刺破皮膚,一滴血珠滲出來,在珍珠表麵凝成紅寶石般的凸起。阿勇的拳頭砸在桌上,震得碗碟叮當亂響:"我就知道!老輩人說山神在溪底鋪金砂,原來是真的!"
    幾個年輕人已經擠到賈世才身邊,汗濕的手掌在他綢緞衣料上留下深色指印。酒肆老板老周哆哆嗦嗦地摸出算盤,指甲縫裏的陳年汙垢卡在檀木珠子的凹槽裏。
    賈世才優雅地拂開抓著他衣袖的手,從懷中取出絲帕擦拭被弄皺的衣料:"可惜啊……"他故意拖長音調,看著眾人脖頸上的青筋隨著他的停頓而暴起,"那潭水深得很……"
    "我能潛三丈!"阿勇扯開衣襟,露出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胸膛,"去年夏天我還從黑龍潭撈起過沉船的鐵錨!"
    女工春杏突然發出尖銳的笑聲,她鬆開緊握的發簪,任它滾落到地上:"我爹留下的漁網……那張金絲混編的……能濾最細的沙……"
    角落裏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老木匠在無意識地啃咬自己的拇指關節,蒼老的牙齒已經咬破了皮肉,鮮血順著指縫滴在褪色的藍布褂上。他的眼睛卻亮得嚇人,直勾勾地盯著牆上掛著的斧頭。
    賈世才輕輕鼓掌,掌聲像毒蛇遊過枯葉:"有誌氣!不過……"他忽然收起笑容,翡翠鐲子撞在桌沿發出脆響,"山神祭壇就在青溪上遊……"
    “這……”剛才還異常難堪的諸多鎮民,一下子仿佛被扼住了脖頸,“怕是不行啊……”
    賈世才突然拔高音調,聲音像淬了毒的針,"那請諸位看看這個!"他從貼身的暗袋裏掏出一個鹿皮小包,解開時金屬碰撞聲清晰可聞。
    當那枚金紐扣滾落在油膩的桌麵上時,連老鎮長的呼吸都停滯了。黃豆大小的金疙瘩在木紋裏打著轉,最後停在一道陳年刀痕裏,像黑夜中突然睜開的妖瞳。
    "這是今早在溪邊撿的。"賈世才用指甲挑起金紐扣,它在空中劃出一道炫目的弧線,"而這樣的金子……"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漲紅的臉,"後山要多少有多少。"
    酒肆裏爆發出野獸般的嚎叫。阿勇已經扯下牆上掛著的蓑衣往身上套;春杏撕開裙擺係成簡易的包袱;老木匠抄起斧頭,斧刃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不知是誰踢翻了長凳,油燈劇烈搖晃起來,將瘋狂的人影投在斑駁的土牆上,那些扭曲的影子仿佛有了生命,正手舞足蹈地舉行某種邪典。
    老鎮長被擠到牆角,藤杖不知被誰折斷,踩在無數雙沾著泥巴的草鞋底下。他嘶啞的吼聲淹沒在鼎沸人聲中:"那是山神的金祭品!動了要遭天譴的!"
    沒人回頭。賈世才不知何時已退到門邊,半邊臉浸在月光裏,半邊臉藏在陰影中。他的舌尖緩緩舔過嘴角,像飽食後的蟒蛇。當第一支火把從灶膛裏抽出時,他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隻在門檻上留下一枚濕漉漉的腳印——那形狀隱約像某種獸類的爪痕。
    火把的光流如同一條發狂的金蛇,蜿蜒著向後山遊去。山神廟前的長明燈終於油盡燈枯,最後一縷青煙消散在帶著硫磺味的夜風裏。
    變故發生在秋收後的一個傍晚。賈世才突然敲響了鎮中央的銅鑼,召集全鎮人到打穀場集合。夕陽西下,打穀場上擠滿了好奇的鎮民。阿川和雲娘也聞訊趕來,隱隱心中有些許不安,但現下看來,隻不過是這外鄉人想要宣布些什麽。
    “左右不過又是那套‘財帛動人心’的言論罷了,”阿川安撫著雲娘,“且讓他說去吧。”
    賈世才站在碾穀的石碾上,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緩緩打開。夕陽的餘暉照在那物件上,反射出刺眼的金光。
    "金子!"人群中有人驚呼。
    賈世才高舉那塊足有雞蛋大小的金塊,讓它沐浴在眾人貪婪的目光中:"各位鄉親,我在後山發現了金礦!"
    這句話如同一塊燒紅的鐵,投入了平靜的水麵。打穀場上頓時炸開了鍋。
    "不可能!後山是山神禁地,誰敢去那裏挖礦?"雲娘顫抖著聲音喊道。
    賈世才冷笑一聲:"山神?你們世世代代供奉山神,可山神給了你們什麽?破舊的茅屋,粗糙的飯食,還有這一身補丁摞補丁的衣裳!"他指著周圍簡陋的房屋,"看看你們過的是什麽日子!"
    鎮民們麵麵相覷,眼中的懷疑逐漸被貪婪取代。賈世才看準時機,將金塊拋向人群。金塊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被一個年輕人接住。
    "是真的!"年輕人咬了一口金塊,興奮地喊道,"是真的金子!"
    "後山有數不清的金子!"賈世才張開雙臂,聲音蠱惑,"隻要你們願意跟我一起開采,我保證每家每戶都能分到足夠的金子,讓你們過上老爺太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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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雲娘見狀,還想說什麽,卻被激動的鎮民擠到了一邊。賈世才滿意地看著這一切,從石碾上跳下來,開始分發鐵鎬、鐵鍬等工具。
    "明天一早,我們就上山!"他高聲宣布。
    那一夜,天塹鎮無人入睡。家家戶戶都在討論即將到來的財富。山神廟前空無一人,連常年不滅的長明燈也因無人添油而熄滅了。
    第二天黎明,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向山上進發。男人們扛著工具,婦女們背著幹糧,連孩子們都興奮地跟在後麵。阿川、雲娘和幾個老人站在鎮口,試圖阻攔,卻被推搡到一旁。
    "滾一邊兒去!"一個年輕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等我們發了財,看你還敢攔著!"
    見阿川麵有怒容,幾個年輕人眼神傳遞間,動手準備拿下阿川。阿川常年打獵,身手自是矯健無比,哪是這幾個人能輕易撼動的。
    阿川的拳頭剛捏緊,四個年輕人已經呈扇形圍了上來。常年與野獸周旋的獵人立刻弓起背脊,腳跟微微離地——這是隨時可以閃避或出擊的姿態。月光下,他粗糙的手指關節泛著白骨般的光澤。
    "就憑你們?"阿川從牙縫裏擠出冷笑,左腿後撤半步。他注意到最壯的阿勇握著草叉,但叉尖在發抖;瘸腿阿德舉著鐵鍬,站位卻暴露了右半邊空檔。獵人在心裏嗤笑,這些連山豬都沒獵過的毛頭小子,根本——
    腦後突然襲來勁風。
    阿川矮身避開的瞬間,一袋麩皮重重砸在他右肩上。白茫茫的粉塵爆開,迷得他睜不開眼。原來躲在陰影裏的第五個人——酒肆幫工小六子,正晃著空麻袋朝他咧嘴笑。
    "陰招!"阿川怒吼,憑記憶朝小六子撲去,卻聽見獵犬黑子發出淒厲的嗚咽。他下意識轉頭,看見阿德正用鐵鍬抵住黑子的咽喉。
    這一分神,草叉已經抵住他後腰。阿勇喘著粗氣:"再動就捅進去!"叉尖刺破粗布衫的觸感讓阿川肌肉繃緊。他太熟悉這種被包圍的感覺——去年冬天被狼群圍住時,也是這般冰涼的戰栗順著脊椎爬上來。
    "放開狗。"阿川聲音低沉得像悶雷。阿德卻把鐵鍬又壓下半寸,黑子的哀鳴立刻尖銳起來。月光照在鐵鍬邊緣,那裏還沾著新鮮的泥巴,顯然剛從金礦回來。
    春杏突然從側麵衝來,將整桶井水潑在阿川臉上。冰冷的水流衝走麩皮,也衝得他一個踉蹌。阿川抹臉的刹那,小六子甩出捆柴的麻繩,套住他腳踝猛地一拉。
    阿川重重摔在硬土上,後腦勺磕得嗡嗡作響。他翻滾要起,卻被阿勇整個騎在背上。草叉橫勒住喉嚨,鐵製的叉柄壓住氣管。阿川的手肘狠狠後擊,聽見阿勇悶哼一聲,但脖子上的壓迫感絲毫未減。
    "鎮長老婆的癆病,"春杏突然蹲下來,指尖玩繞著那支鎏金發簪,"賈老爺認識省城的洋大夫……"發簪尖端在阿川眼前晃動,像條毒蛇的信子。
    阿川掙紮的力道頓時泄了三分。黑子還在嗚咽,遠處傳來他嬸娘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為這病他獵了多少張貂皮都不夠換藥。
    就是這瞬間的遲疑,麻繩已經纏上他手腕。小六子打了個隻有碼頭苦力才懂的捆豬結,越掙紮越緊。阿德終於移開抵著黑子的鐵鍬,轉而用鍬麵拍在阿川膝窩。骨頭與鐵器相撞的悶響讓人牙酸。
    "抬進去!"阿勇喘著氣指揮。當他們把阿川拖向穀倉時,阿川注意到這些人配合的熟練程度——抬臂、抓腿、頂腰,分明是演練過的。酒氣混著金礦的硫磺味從他們毛孔裏滲出來,熏得人作嘔。
    穀倉裏堆滿新收的稻穀,阿川被扔在角落時,壓碎了幾穗穀子。甜腥的漿汁沾在臉上,像某種恥辱的印記。小六子正用喂馬的鐵鏈鎖他腳踝,鎖扣"哢嗒"合攏的聲音讓他想起獵夾機關。
    "等淘完金,"阿勇揉著被肘擊的肋部啐道,"給你嬸娘買口楠木棺材。"春杏把發簪插回鬢角,突然抬腳碾住阿川撐地的手指。他的指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那是扣弓弦的食指。
    當穀倉門從外麵閂上時,阿川在黑暗中聽見黑子焦急的抓撓聲。月光從縫隙漏進來,照見地上幾粒金色的碎屑。他伸出還能活動的左手撚起一粒,指甲蓋大小的金砂,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滴。
    隊伍浩浩蕩蕩,一路前行,來到後山一處隱蔽的山穀。賈世才指著一處岩壁:"就在這裏!挖開它,金子就在後麵!"
    鐵鎬與岩石碰撞的聲音頓時響徹山穀。沒有人注意到,周圍的鳥獸早已逃散一空,連蟲鳴都消失了。隨著第一塊金礦石被挖出,人群爆發出狂熱的歡呼。
    "真的有金子!"
    "我們要發財了!"
    鎮民們瘋狂地挖掘著,眼中隻剩下對黃金的渴望。有人為了爭奪一塊較大的金礦石大打出手,婦女們撕扯著對方的頭發,孩子們學著大人的樣子,在泥土裏翻找著金色的碎屑。
    賈世才站在高處,冷眼旁觀這一切。他的目光越過瘋狂的人群,投向山穀深處那棵千年古鬆——那裏是山神祭壇的所在地。幾個鎮民已經揮舞著斧頭向古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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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手!"雲娘跌跌撞撞地趕來,擋在古鬆前,"這是山神棲息的聖樹,砍不得啊!"
    "滾開,臭女人!"賈世才的親信一把推開披頭散發的巫祝,"這樹下說不定埋著更多金子呢!"
    斧頭砍入樹幹的悶響在山穀中回蕩。古鬆顫抖著,樹冠發出沙沙的哀鳴。就在此時,一陣詭異的山風突然卷起,吹滅了所有的火把。
    人群短暫地安靜了一瞬。
    "怕什麽!"賈世才高聲喊道,"繼續挖!挖得越多,分得越多!"
    鐵鎬砸在岩石上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某種癲狂的鼓點,回蕩在整個山穀中。鎮民們的眼睛布滿血絲,指甲縫裏塞滿泥土,汗水混著灰塵在臉上衝刷出一道道汙痕,但他們渾然不覺,隻是機械地揮舞著工具,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使著。
    阿勇掄起鐵鎬,狠狠砸向那塊嵌著金線的岩石。他的虎口早已震裂,鮮血順著鎬柄流下,但他隻是隨意在褲腿上擦了擦,又繼續瘋狂地刨挖。他的嘴唇幹裂,卻仍咧著嘴笑,露出被煙草熏黃的牙齒:"再挖深點!底下肯定還有更大的!"
    春杏跪在溪邊,雙手浸在渾濁的水裏,拚命篩洗著泥沙。她的裙子早已被泥水浸透,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可她的眼睛卻亮得嚇人,死死盯著篩網裏偶爾閃現的金色碎屑。"我的!這是我的!"她尖聲叫道,一把推開旁邊想要靠近的老周,像護食的野獸般齜牙咧嘴。
    老木匠已經徹底瘋了。他掄著斧頭,瘋狂地砍向那棵千年古鬆,嘴裏念念有詞:"樹底下一定有金礦……山神肯定把金子藏在這兒!"斧刃深深砍進樹幹,木屑飛濺,古鬆發出低沉的呻吟,仿佛在痛苦地哀嚎。可老木匠充耳不聞,隻是機械地重複著劈砍的動作,眼睛裏隻剩下對黃金的渴望。
    小六子和幾個年輕人合力推倒了山神像。石像轟然倒地,摔得四分五裂,露出裏麵空心的結構。"空的!果然是騙人的!"小六子狂笑著,一腳踢飛神像的頭顱,那顆石製的頭顱滾下山坡,最終墜入新挖的礦坑裏,濺起一片泥漿。
    老周跪在礦坑邊緣,雙手顫抖地捧著一塊拳頭大小的金礦石,渾濁的淚水從眼眶裏滾落。"發了……這下真的發了……"他喃喃自語,可下一秒,阿德猛地撲過來,一把搶走金礦石:"老東西,你也配拿這個?"兩人扭打在一起,在泥地裏翻滾,撕扯著對方的頭發和衣服,像兩條爭奪腐肉的野狗。
    女人們也不再矜持。她們背著竹簍,像拾荒者一樣在礦渣裏翻找,每發現一粒金砂就發出刺耳的尖叫。孩子們學著大人的樣子,用木棍在泥土裏扒拉,眼睛裏閃爍著不屬於他們這個年齡的貪婪。
    整個山穀彌漫著一種詭異的狂歡氣氛。有人開始唱歌,嘶啞的嗓音在山間回蕩;有人拿出私藏的酒,仰頭痛飲,然後醉醺醺地繼續挖掘;甚至有人當場開始賭博,用剛挖到的金砂下注,輸紅了眼的人直接撲上去廝打。
    空氣中飄蕩著汗臭、酒氣和硫磺的刺鼻味道。溪水早已被淘金的泥沙染成渾濁的黃色,魚蝦的屍體漂浮在水麵上,散發出腐爛的氣息。森林裏的動物早已逃散一空,隻剩下這群瘋狂的人類,像一群失去理智的野獸,在這片被他們親手摧毀的土地上狂歡。
    賈世才站在高處,冷眼旁觀這一切。他的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場精彩的戲劇。當最後一片古鬆的樹冠轟然倒下時,整座山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像是某種龐然大物從沉睡中蘇醒——
    但沒有人注意到。
    第三天黎明,當鎮民們鑿開最後一道岩層時,礦坑底部突然露出了一片金色巨石。那石頭通體流淌著金屬般的光澤,表麵布滿血管狀的紋路,在晨光中竟像活物般微微起伏。阿勇的鐵鎬剛碰到石麵,整座山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呻吟。
    大地開始震顫。礦坑邊緣的碎石簌簌滾落,淘金篩翻倒在地。老周一個踉蹌跪在金色巨石前,發現掌心沾到的不是晨露,而是黏稠的、帶著鐵鏽味的紅色液體——那巨石在滲血。
    溪水驟然變色。原本清澈的山溪翻湧起渾濁的泡沫,像被一隻無形大手攪動。春杏蹲在水邊篩金時,突然尖叫著跳開——溪水不知何時已變成汙濁的褐紅色,水底沉積的金砂竟像被腐蝕般發黑。幾條死魚浮上水麵,魚鰓裏鑽出細長的紅色線蟲,在腥臭的水中扭動。
    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的惡臭。正午時分,林間飄起淡黃色的霧氣,帶著腐爛雞蛋般的刺鼻氣味。阿德剛吸入一口就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痰裏帶著血絲。鬆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黃卷曲,樹皮上滲出琥珀色的樹脂,像山巒在流淚。
    動物開始集體出逃。成群的野鼠白天就竄出洞穴,不顧一切地衝過礦場;烏鴉黑壓壓地掠過天空,發出淒厲的哀鳴;就連最溫馴的野鹿也撞斷圍欄,眼珠充血地奔逃下山。獵犬黑子掙脫鎖鏈,對著金色巨石不停刨土,喉嚨裏發出恐懼的嗚咽。
    夜晚降臨後,山中響起詭異的嗚咽。那聲音時遠時近,像是千百個冤魂在岩縫間哭嚎。守夜的礦工發誓看到樹影自行移動,月光下的藤蔓像觸手般蠕動。有人驚醒時發現帳篷外布滿爪印,每個足印都深深烙進泥土,邊緣還冒著絲絲白煙。
    最可怕的是那些金色巨石的變化。到了第三天夜裏,石麵上的血管紋路開始泛出暗紅光芒,像是有岩漿在內部流動。阿勇醉酒後對著石頭撒尿,尿液竟在接觸石麵的瞬間沸騰蒸發。小六子偷偷刮下的金粉,在掌心化成了腥臭的膿血。
    "這是山神的警告!"雲娘跪在礦坑邊哭喊,"快停下吧,否則會大禍臨頭的!"她跪在礦坑邊,將山神廟殘存的香灰撒向巨石。香灰尚未落地就被一陣旋風卷起,在空中組成一張模糊的人臉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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