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銳的瓷器碎裂聲突然刺破藥鋪裏粘稠的空氣。青銅門阿川的頭顱猛地轉向聲源，脖頸扭轉的弧度超出了活人應有的極限——就像被無形的手強行擰轉的青銅器皿，皮膚下傳出金屬疲勞般的細微呻吟。
    在藥櫃與後間之間的布簾縫隙中，一張慘白的小臉正死死貼著門框。七八歲的男孩瞳孔擴張到極限，漆黑的眼珠裏映照出阿川腳下那片違背天理的空白——青磚地上本該投下人影的位置，此刻隻有一團不斷蠕動的灰霧，如同被撕去畫麵的底片。
    "影蝕開始了。"
    老醫師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像用刻刀鑿在青銅板上。他枯枝般的手指抓住褲腿布料，隨著"嘶啦"一聲，泛黃的亞麻布如腐皮般碎裂。暴露在燈光下的小腿肚上，一塊巴掌大的灰斑正在緩慢蠕動，邊緣處不斷滲出青銅色的黏液。灰斑中心的皮膚已經完全透明，能清晰看見下麵發黑的脛骨——那骨骼表麵布滿了細密的孔洞，仿佛被某種酸性物質從內部蠶食。
    "從三天前起……"老醫師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的卻是兩種聲音的重疊——一個蒼老的人聲，一個類似青銅編鍾的金屬共振。他指向窗外某個方向時，袖管滑落露出的前臂上，三條青筋已經異變成扭曲的青銅鎖鏈紋路，"……鎮上有十七個人……"
    藥鋪後間的男孩突然發出幼獸般的嗚咽。他的影子正在牆上劇烈抽搐，像條被釘住尾巴的蛇。更可怕的是，那團黑影正在緩慢地……自行站起。影子與本體之間的連接處拉伸成粘稠的黑絲，在油燈照射下泛出鐵鏽色的反光。
    老醫師的話被一陣詭異的"哢哢"聲打斷。他小腿上的灰斑突然擴散，透明化的皮膚如蟬翼般掀起，露出下麵正在結晶化的肌肉纖維。那些肌理間閃爍著細小的金屬顆粒，隨著血液流動發出風鈴般的脆響。
    "最先消失的是影子……"老醫師突然用指甲劃開自己透明化的皮膚，沒有血流出來，隻有一股散發著墓土氣息的黑霧。霧氣中漂浮著無數針尖大小的青銅碎屑，在空中自發排列成暗影門的符咒，"……然後……"
    後間的男孩突然尖叫。他的影子已經完全脫離身體，像張被無形之手扯起的黑紙，在牆上擺出與本體完全不同的姿勢——它正在對阿川行某種古老的禮節，彎曲的陰影手臂末端，五指正在分化成更細長的觸須狀……
    老醫師沙啞的尾音突然被三記敲門聲斬斷。
    那不是人類指節叩擊木門應有的聲響，倒像是三柄鐵錘同時砸在青銅鍾上。整間藥鋪的器皿隨之共振，藥櫃上數百個瓷瓶同時發出瀕死般的嗡鳴。
    門框周圍的空氣突然扭曲，三道暗紅色身影如同撕裂晨霧般顯現。為首的女子鬥篷無風自動，邊緣處翻湧著類似凝血的不祥暗芒。她胸前的衍天宗徽記——一枚被劍貫穿的青銅羅盤，正在滲出真實的血珠，那些血滴懸浮在空中，排列成封鎖空間的陣型。
    "暗影門的餘孽果然在這裏。"
    女子的聲音不像是從喉嚨發出，而像是千萬根鋼針在青銅板上刮擦的共鳴。她掀開兜帽的瞬間，藥鋪內所有光源同時黯淡三分，露出那張被符文刻滿的麵龐——那些流動的金色咒文正在她皮膚下遊走，最終全部匯聚到瞳孔，化作兩柄直刺而來的光刃。
    青銅門阿川的咽喉處突然浮現出一圈青銅鱗紋，恰好擋住那記目光的穿刺。金屬碰撞的火星在空氣中濺開，落地時竟化作幾隻燃燒的青銅螞蟻，轉瞬鑽入地縫消失不見。
    女子身後的兩名隨從同時掀開鬥篷。左邊那人雙手捧著一盞骨燈，燈焰裏蜷縮著個不斷尖叫的嬰靈；右邊那位肩頭立著隻三足烏鴉，鳥喙開合間露出的不是舌頭，而是截不斷扭動的青銅鎖鏈。
    藥鋪的溫度驟降。老醫師嗬出的白氣在空中凝結成冰晶，每一顆冰粒中心都封印著個微縮的慘叫人臉。後間那個男孩的影子突然發出非人的尖嘯，掙脫牆壁撲向衍天宗三人，卻在接觸到血珠陣型的瞬間被釘在半空，像落入蛛網的飛蛾般劇烈抽搐。
    女子向前踏出一步，靴跟落地的刹那，整間藥鋪的地板突然變成半透明狀。地底深處，無數青銅鑄造的手臂正向上伸展，每隻手掌中心都睜著隻布滿血絲的眼睛。那些眼球轉動的軌跡，全部鎖定在青銅門阿川正在金屬化的左手上。
    青銅門阿川的皮膚下突然竄過一陣刺骨的寒意，仿佛有無數冰冷的蜈蚣在血管裏爬行。那些無形的符文在他皮下蜿蜒遊走，每道紋路亮起時，都撕開一段塵封的記憶——真正的阿川被困在青銅門內的最後時刻，親眼看見三大門派的長老們將暗影門徒活生生澆築進青銅祭器的場景。那些扭曲的人形在液態金屬中掙紮的模樣，與此刻在他皮膚下遊走的符文軌跡完美重合。
    藥鋪的地板縫隙間突然滲出粘稠的黑水，那些液體仿佛擁有生命，在地麵匯聚成古老的詛咒文字。老醫師的臉皮開始像燃燒的蠟像般剝落，露出下麵青銅鑄造的顱骨。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金屬頭骨上精細地複刻了每一條皺紋的紋路，連老人年輕時留下的疤痕都變成了裝飾性的饕餮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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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餘孽……"
    老醫師的聲音突然分裂成數十個聲部，從藥鋪每個角落同時響起。裝藥的陶罐、牆角的掃帚、甚至懸掛的幹草藥都成了他的發聲器官。當他的嘴唇完全融化時，露出的青銅牙床上每一顆牙齒都刻著微型的人臉，那些縮小的麵孔正在發出無聲的尖叫。
    "……是複仇。"
    地板上的黑水突然沸騰，升起無數細小的手臂幻影。衍天宗女子胸前的徽章應聲碎裂，那些懸浮的血珠突然倒流，在她蒼白的皮膚上蝕刻出與老醫師骨頭上相同的紋路。藥櫃最上層的一個青瓷瓶突然炸裂，裏麵封存了三十年的"往生露"在空中凝結成一麵水鏡，映出當年暗影門總壇燃燒的景象——離火劍的烈焰中，那些被青銅溶液包裹的人形正在瘋狂捶打金屬內壁。
    老醫師的青銅骨架完全展露，每一根肋骨內側都鑲嵌著縮小的青銅棺槨。他的指骨敲擊自己額骨時發出編鍾般的回響："你們當年...可曾數過..."
    藥鋪後間的男孩突然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他的影子已經完全實體化，正用鋒利的黑色指尖撕開自己的後背皮膚。從傷口中湧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汩汩流動的青銅液體，那些金屬一接觸空氣就凝固成細小的手臂形狀。
    "……那些被封印的魂魄？"
    老醫師的下頜骨完全脫落，在空中分解成七十二枚青銅卦簽。每枚卦簽落地的瞬間，都有一盞虛幻的青銅燈在虛空中點亮。那些幽綠的燈火中，隱約可見扭曲的人形正在重複著被澆築進青銅的死亡瞬間。衍天宗女子終於露出驚恐的神色——她認出了那些燈火中浮現的麵孔，正是當年被她親手處決的暗影門長老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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